第42章 暫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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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普勞的商務車駛離宜都市政府大院時,李澤嵐正蹲在梧桐樹下撿那枚掉落的會議銘牌。金屬邊緣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辛普勞”三個字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周明遠站在台階上望著車影,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光:“把對接材料整理成檔案,按日期編好號,放鐵皮櫃第三層。”
“還需要跟進嗎?”李澤嵐捏著流血的手指問。風卷著落葉掠過腳踝,像在提醒秋意已深。
“等。”周明遠隻說一個字,轉身時公文包的搭扣撞出輕響,“董事會在11月中旬,這期間別主動聯係,沉住氣。”
接下來的日子,李澤嵐成了辦公室裏最忙碌的人。他跑遍全市七個鄉鎮的農技站,把土壤檢測報告按季度裝訂成冊;在檔案館翻到十年前的氣象記錄,用紅筆標出每年的霜凍天數;甚至跟著農戶去地裏挖土豆,用遊標卡尺測量塊莖直徑,記錄在“原料品質跟蹤表”上。
馬文濤總在茶水間陰陽怪氣:“小嵐,辛普勞那邊有信兒了?別到時候人家選了沭北市,你這些冊子都成廢紙。”他晃著茶杯裏的龍井,鏈扣在杯沿劃出輕響,“我舅舅說,財政局已經把預留的配套資金劃給開發區了,人家根本沒把這項目當回事。”
李澤嵐沒接話,隻是把“宜薯1號”的培育日誌又核對了一遍。日誌最後一頁貼著張照片,是他和育種專家在溫室的合影,背景裏的組培苗正抽出新葉——這是他跑了五趟農科院才拿到的資料,大衛的助理曾說“品種穩定性是總部最關心的”。
孫德勝偶爾會拍著他的肩膀歎氣:“小嵐啊,不是哥潑冷水,這種跨國公司考察十次能成一次就不錯。當年沭北市搶那個汽車項目,前前後後忙了八個月,最後人家還是去了省會。”他往周明遠辦公室瞟了眼,“周主任讓你做的,你就做,但別太上心,免得失望。”
11月15日那天,李澤嵐特意穿了件幹淨的襯衫。財經新聞裏說,辛普勞全球股東大會將在紐約時間上午九點召開。他守在電腦前刷新辛普勞官網,指尖在“投資者關係”欄目上反複點擊,直到屏幕跳出“會議中”的提示框。
中午去食堂打飯,電視裏正在播午間新聞,畫麵切到紐約證券交易所的大屏,辛普勞的股價在微幅波動。打菜的師傅笑著說:“小嵐,要是項目成了,你算不算咱宜都的功臣?”李澤嵐剛要笑,就看見馬文濤端著餐盤走過來,鏈扣晃得人眼暈:“功臣?我看是勞工還差不多,人家股東大會根本沒提中國區的事。”
下午三點,周明遠的辦公室突然響起電話鈴聲。李澤嵐聽見周明遠說“好的,謝謝”,掛電話的聲音比平時重了些。他心裏一沉,剛要起身,就見周明遠走出來,金絲眼鏡後的眼睛沒什麽神采:“辛普勞總部發來了函,說亞洲區戰略調整,暫緩新基地計劃。”
“暫緩?”李澤嵐捏著手裏的品質跟蹤表,紙頁邊緣被攥出褶皺。
“就是黃了的意思。”馬文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聲音裏藏不住的得意,“我就說嘛,一個縣級市還想攀高枝,人家辛普勞怎麽可能看得上?”他故意撞了下李澤嵐的胳膊,“你那些檢測報告、氣象記錄,現在可以拿去賣廢品了,說不定能換兩斤土豆。”
李澤嵐沒理他,徑直走向檔案室。鐵皮櫃第三層的檔案盒還嶄新著,貼著“辛普勞項目”的標簽。他把新收到的函件放進去,發現裏麵已經堆了厚厚一遝:地塊考察記錄、品種對比表、農戶訪談錄……最底下壓著那張被血染紅的銘牌照片,像個嘲諷的印記。
傍晚整理工位時,李澤嵐翻出個布袋,裏麵裝著從柳溪村帶回來的土豆樣品。當初覺得它們能成為辛普勞薯條的原料,特意放在通風處保存,現在表皮已經發皺,像顆顆縮水的失望。他抱著布袋往樓下走,撞見趙秀蘭端著保溫杯回來,杯蓋在杯沿上磕出輕響:“扔了?”
“嗯。”李澤嵐的聲音有些悶。
“別扔。”趙秀蘭打開抽屜,拿出個玻璃罐,“我醃土豆幹,你這些品種澱粉高,曬出來香。”她慢悠悠地裝罐,“當年修水庫,前前後後勘測了五年,最後才動工。有些事不是白忙,是時候沒到。”
周明遠站在走廊盡頭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李澤嵐還是聽見了“沭北市也沒成”“總部更傾向東南亞”。掛了電話,他看見李澤嵐手裏的玻璃罐,突然笑了:“趙姐說得對,好土豆不怕放。”他指著檔案室的方向,“那些材料別收起來,明年說不定還用得上。”
李澤嵐抱著玻璃罐往宿舍走,晚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路過電視台時,電子屏還在重播簽約儀式的畫麵,趙建國舉著意向書的身影在夜色裏發著光。他突然想起那天大衛說的“宜都的誠意我感受到了”,或許不是客套話,隻是商業世界的權衡裏,誠意終究抵不過利潤核算。
回到宿舍,李澤嵐把皺皮土豆倒進玻璃罐,撒上鹽輕輕搖晃。罐子裏的沙沙聲,像極了那些在田間地頭奔波的日子——蹲在地裏測土壤濕度時的陽光,跟著農戶熬夜看灌溉渠時的星光,在農科院等報告時的燈光……原來那些以為會有結果的忙碌,真的可能隻是一場空。
他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還停留在股東大會那天的記錄:“期待好消息”。筆尖懸了很久,終究沒寫下什麽。窗外的月光落在玻璃罐上,照得那些皺皮土豆像顆顆沉默的星。李澤嵐突然明白,機關裏的很多事就像種土豆,你兢兢業業翻地、澆水、施肥,最後可能遇到一場冰雹,顆粒無收。
但你還得種下去。就像趙秀蘭說的,不是白忙,是時候沒到。
第二天上班,李澤嵐把玻璃罐放在窗台上。馬文濤路過時嗤笑:“還留著當紀念?”他沒回答,隻是翻開新的工作台賬,在第一頁寫下:“整理全市農業合作社名錄”。陽光透過玻璃罐,在紙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片縮小的土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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