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藏鋒
字數:2537 加入書籤
市辦的暖氣總在冬至後才熱起來。李澤嵐把最後一份辛普勞項目檔案塞進鐵皮櫃時,指尖凍得發僵。走廊裏傳來孫德勝的大嗓門,他正對著電話那頭笑:“趙市長說了,雖然沒成,但也算給宜都農業打了回廣告……對,小周主任考慮得周到,材料都歸檔了。”
這話像片羽毛落在李澤嵐心上,不疼,卻有點癢。他轉身往辦公室走,剛到門口就聽見馬文濤的聲音:“周主任,您是不知道,李澤嵐這陣子天天往農科院跑,人家專家都煩了,說他‘比種土豆的還上心’。”鏈扣在杯沿劃得脆響,“現在項目黃了,他那些筆記怕是用不上了。”
李澤嵐的腳頓在門墊上,沒進去。上周他確實去了趟農科院,不是為辛普勞的事,是把“宜薯1號”的抗病數據整理成報告,想給各鄉鎮農技站做參考。筆記本上記著密密麻麻的批注,有幾頁還沾著土豆田的泥土——這些,馬文濤自然不會知道。
“李澤嵐進來。”周明遠的聲音從辦公室傳來,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李澤嵐推開門時,正撞見周明遠把一份文件放進抽屜。這位辦公室主任今天換了副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檔案科的老科長下個月退休,科裏缺個懂農業的年輕人。趙市長說,你這陣子跑基層積累了不少經驗,去那邊鍛煉鍛煉合適。”
“檔案科?”李澤嵐捏著衣角的手猛地收緊。他知道那地方——在辦公樓最西頭,窗戶對著後巷的垃圾堆,除了每年年底有人去查舊文件,平時連蒼蠅都懶得光顧。機關裏都叫那兒“邊疆”,誰被調去,基本等於仕途按下了暫停鍵。
“隻是輪崗。”周明遠翻開桌上的《工作安排表》,筆尖在“檔案管理”那欄停了停,“你去了主要負責農業項目檔案數字化,把近十年的種植數據、補貼記錄都錄入係統。這活兒看著瑣碎,做好了能給以後的項目提供參考。”
李澤嵐還想說什麽,馬文濤端著茶杯晃進來,鏈扣在袖口晃得人眼暈:“周主任,這可是好事啊!檔案科清淨,適合搞研究,小嵐正好把那些土豆數據好好整整。”他衝李澤嵐擠擠眼,“以後就是‘檔案專家’了,可得多指導指導我們。”
這話裏的嘲諷像針,紮得人不舒服。李澤嵐望著周明遠,想從他臉上找到點別的情緒,可對方隻是推過來一串鑰匙:“檔案科的門鑰匙,明天一早過去交接。老科長脾氣好,但記性差,你多盯著點。”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裏的人都在假裝忙碌,卻有目光偷偷往他身上瞟。林薇抱著文件走過,高跟鞋在地麵敲出猶豫的節奏:“小嵐,別往心裏去,檔案科就是活兒雜點,編製還在市辦……”話沒說完,就被馬文濤打斷:“林姐這話說的,說不定是好事呢?多少人想去清閑地方還沒機會。”
下午收拾東西時,李澤嵐翻出個鐵皮盒,裏麵裝著從柳溪村帶回來的土豆種。原本想等辛普勞的事定了,就去農科院做發芽試驗,現在看來,隻能先收起來了。趙秀蘭端著保溫杯站在門口,慢悠悠地說:“我剛去周主任辦公室送報表,看見他在翻你寫的《宜都土豆品種改良建議》,還在上麵畫了不少圈。”
“真的?”李澤嵐心裏一動。
“騙你幹啥。”趙秀蘭往馬文濤的方向瞥了眼,“有些人就盼著你栽跟頭,可路是自己走的,檔案科未必不是好去處。當年周主任剛上班,也被發配去看倉庫,後來不照樣……”她沒說下去,隻是往李澤嵐盒裏塞了把枸杞,“檔案科陰潮,泡水喝養肝。”
第二天一早,李澤嵐抱著紙箱往檔案科走。路過會議室時,聽見裏麵傳來笑聲——馬文濤正在給新來的實習生講辛普勞項目,說“當初多虧我提醒風險,不然市辦臉都丟盡了”。走廊裏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條看不到頭的路。
檔案科的門一打開,黴味就撲麵而來。老科長正蹲在地上翻文件,頭發白得像霜:“小李來了?快坐,這屋冬天冷,我給你備了電暖器。”他指著靠牆的鐵皮櫃,“這些是2000年以後的農業檔案,你先從2005年的開始錄,那年土豆價格波動大,數據最有價值。”
李澤嵐放下紙箱,剛要打開電腦,就看見窗台上擺著盆仙人掌,花盆是用舊搪瓷缸改的,上麵印著“農業學大寨”的字樣。老科長順著他的目光笑:“這是我剛上班時種的,三十多年了,扔在這兒沒人管,反倒長得旺。”
窗外的後巷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鐵皮敲得哐哐響。李澤嵐望著電腦屏幕上空白的表格,突然想起周明遠昨天說的“給以後的項目提供參考”。他拿出那盒土豆種,小心地放在仙人掌旁邊,然後翻開2005年的檔案——第一頁就寫著:“宜都市遭遇倒春寒,土豆減產30,農戶損失嚴重……”
筆尖在鍵盤上敲下第一行字時,走廊裏傳來馬文濤的笑聲,隱約還能聽見“邊疆”“沒前途”之類的話。李澤嵐沒抬頭,隻是把“土豆減產原因分析”那欄的空白填得更滿了些。他突然覺得,檔案科的黴味裏,藏著比市辦的香水味更實在的東西——那些被遺忘的數字和記錄,其實都是土地的記憶,隻要有人願意讀,總會有發光的一天。
就像窗台上的仙人掌,在沒人在意的角落,也能悄悄紮下根,等著下一個春天。
喜歡從窯洞到省府請大家收藏:()從窯洞到省府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