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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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長辦公室裏溫暖如春,與室外的嚴寒形成鮮明對比。趙建國坐在辦公桌前,手中緊緊握著一個保溫杯,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摩挲著,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杯中的茶水熱氣騰騰,嫋嫋升起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掩蓋住了他鬢角的幾縷白發。
    “明遠啊,”趙建國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種穿透霧氣的銳利,“讓小嵐去檔案科,馬文濤那邊沒少嚼舌根吧?”
    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周明遠,推了推黑框眼鏡,目光透過鏡片望向窗外那光禿禿的梧桐枯枝,沉默片刻後說道:“何止是嚼舌根,昨天在食堂我還聽見他跟人說,‘李澤嵐那是犯了錯被發配到檔案科的’。”
    說完,周明遠從公文包裏掏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幾上,接著說道:“這是小嵐整理的《宜都土豆品種改良建議》,裏麵不僅附上了七個鄉鎮的實地調研數據,甚至連 2003 年的晚疫病發病圖譜都找出來了。”
    孫德勝腳步匆匆地從門外走進來,身上的夾克還帶著絲絲寒意,仿佛剛從寒冷的戶外直接進入了溫暖的室內。他一進門,就聽到了有人在談論著什麽,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
    “那小子可真是個實誠人啊!”孫德勝笑著插話道,“上周農科院的人過來考察,他居然能拉著人家聊到天黑,硬是把‘宜薯1號’的抗病基因序列都給摸透了。”他搖了搖頭,似乎對那個被談論的人充滿了讚賞之情。
    接著,孫德勝端起自己的茶杯,發現裏麵的水已經涼了,於是順手拿起熱水壺,給自己的茶杯裏續了一些熱水。他輕輕吹了吹水麵上的熱氣,然後抿了一口,繼續說道:“再看看馬文濤,他懂個啥?整天就知道盯著他舅舅的關係網,能有什麽出息?”
    孫德勝的話語中透露出對馬文濤的不屑,他顯然對這種靠關係而不是靠實力的人沒有太多好感。說完這些,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然後又接著說:“趙市長,您是沒見到啊,辛普勞的人走的那天,小嵐可真是讓人感動。他一個人蹲在地裏,給那些農戶們耐心地講解種植技術,壓根兒就沒提項目黃了的事。”
    孫德勝的描述讓人們仿佛能夠看到那個場景:小嵐不顧項目失敗的沮喪,依然全心全意地為農戶們傳授知識,這種敬業精神確實令人欽佩。
    趙建國翻開文件,手指在“農戶訪談記錄”那頁停了停——上麵記著柳溪村王老漢的話:“小李說,不管辛普勞來不來,咱的土豆都得按好法子種。”他突然笑了,指節在桌麵上敲出輕響:“這孩子,心裏裝著事,卻不掛在臉上。現在這世道,沉得住氣的年輕人不多了。”
    “所以才讓他去檔案科避避。”周明遠推了推眼鏡,“馬文濤他舅舅張啟明在財政局盯著,辛普勞項目黃了,總得找個人泄憤。小嵐是經辦人,留在市辦明槍暗箭少不了。檔案科雖然偏,但清淨,正好讓他把農業檔案理清楚——那些數據可是寶貝,將來不管哪個項目落地,都用得上。”
    孫德勝往門口看了眼,壓低聲音:“張啟明昨天還給我打電話,旁敲側擊問小嵐的情況,我就說‘年輕人沒經驗,去基層鍛煉了’。”他嗤笑一聲,“真當咱看不出?他是想把自家侄子頂到綜合科,踩著小嵐往上爬。”
    趙建國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麵上磕出悶響:“馬文濤那性子,撐不起事。上次青川縣的報表,他為了討好張啟明改數據,要不是明遠盯著,差點捅出婁子。”他望著周明遠,“檔案科的老科長是我老戰友,人靠譜,會帶徒弟。讓小嵐在那兒待半年,把性子再磨磨,順便把全市的農業家底摸透——這比在市辦聽馬文濤聒噪強。”
    “我已經跟老科長打過招呼,”周明遠說,“讓他多教小嵐看檔案裏的門道。比如2005年的土豆滯銷,表麵是市場原因,其實是倉儲跟不上;2007年的品種改良失敗,根子在農戶培訓沒到位。這些教訓,比在會議上聽十次匯報都管用。”
    孫德勝突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前幾天去檔案科轉悠,看見小嵐在整理舊照片,把曆年的土豆種植麵積標在地圖上,用不同顏色標產量變化。老科長說,他還自己畫了張‘宜都農業十年走勢圖’,連氣象災害都標進去了。”
    “這就對了。”趙建國的眼睛亮了,“沉下去才能浮起來。現在讓他看起來像被冷落,其實是給他攢本錢。等張啟明那股勁過了,馬文濤的性子暴露得差不多了,再把他調回來——到時候,手裏握著實打實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周明遠想起李澤嵐去檔案科那天的樣子,抱著紙箱走得筆直,沒抱怨一句,隻是在走廊裏遇見時,問了句“檔案科的電腦能連內網嗎?想把數據錄入係統”。他當時就覺得,這孩子不簡單——知道什麽該爭,什麽該放。
    “對了,”趙建國突然想起件事,“明年開春的農村工作會,讓小嵐準備份材料,講講農業檔案裏的經驗教訓。不用上台,就作為參考資料印發——讓大家知道,咱市辦不光有會跑關係的,還有能沉下心幹事的。”
    孫德勝笑著應下來:“我這就去告訴老科長,讓他多給小嵐派點活兒,別真閑出毛病。”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說真的,這孩子跟年輕時的您有點像,趙市長——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趙建國望著窗外的陽光,落在窗台上的仙人掌上,那是去年下鄉時從農戶家帶回來的。他突然想起李澤嵐的檔案裏寫著,父親是化肥廠工人。“根正苗紅,錯不了。”他低聲說,像在對自己,又像在對身邊的人。
    周明遠走出市長辦公室時,遇見馬文濤端著茶杯往張啟明的辦公室走,鏈扣在袖口晃得招搖。他沒打招呼,隻是想起檔案科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現在看著不起眼,可等到來年春天,說不定會悄悄冒出新刺。
    而那些藏在檔案裏的故事,那些被李澤嵐一筆一畫整理的數據,終有一天會變成他腳下的台階。機關裏的路,從來都不是直來直去的,有時候看起來是後退,其實是在為起跳蓄力。就像宜都的土豆,冬天埋在土裏不見光,春天一到,總能頂破地皮,冒出綠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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