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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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委書記王勇的手指在文件袋上停頓了三秒,金屬拉鏈與桌麵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會議室裏格外刺耳。當那摞泛黃的材料被推到橢圓形會議桌中央時,最上麵的照片突然順著氣流滑落到穀書記麵前——張建國穿著那件標誌性的黑綢衫,正把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塞進公文包,領口的金鏈子在鄉衛生院的瓷磚地麵上投下扭曲的光。
“這張照片拍於2007年10月17日,”王勇的聲音像浸過冰水,每個字都帶著寒意,“是鄉衛生院改造工程承包商王大海的兒子結婚當天。我們核對了銀行流水,當天下午三點十五分,王大海的賬戶向張建國妻子的銀行卡轉入八萬元,備注是‘賀禮’。”他抽出一張銀行回執單,紅色的印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而就在前一天,青石鄉黨政聯席會剛通過王大海的施工資質審核,當時李澤嵐同誌提出質疑,說王大海的公司連三級資質都沒有,張建國當場拍了桌子,說‘鄉裏的工程用不著外人指手畫腳’。”
會議室裏的煙霧突然變得濃重,常務副縣長周誌強下意識地把煙灰缸往自己麵前挪了挪。他想起去年去青石鄉檢查工作,張建國拉著他在衛生院的廢墟前轉圈,黑布鞋的鞋跟磕在水泥地上發出空洞的響:“周縣長您看,這工程年底準能完工,到時候咱青石鄉也有全縣最氣派的輸液大廳。”現在想來,那些承諾裏藏著多少貓膩。
“我們先說說種薯補貼的問題。”王勇翻開第二本卷宗,裏麵夾著一遝采購合同,甲方簽字處的“張建國”三個字龍飛鳳舞,乙方則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宜都農產品貿易公司”。“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叫劉三喜,是張建國的遠房表舅,實際就是個空殼公司,辦公地址在縣城的一間民房裏,連倉庫都沒有。”他抽出一份物流記錄,上麵的貨運車輛信息被紅筆圈了出來,“2007年3月,他們申報采購脫毒種薯50噸,可這輛車牌號為陝j·的貨車,當天根本沒離開過縣城,司機的行車記錄儀顯示,他在菜市場拉了一天的白菜。”
組織部長秦誌國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刺耳的聲:“那實際采購了多少?”
“17噸。”王勇的指尖重重戳在驗收單上,“但張建國讓鄉農技站的幹事偽造了驗收報告,按50噸的標準申領了省級補貼。每噸脫毒種薯的補貼是3460元,這中間的差額十七萬三千元,通過劉三喜的公司賬戶,轉到了張建國侄子張建軍的建材店。”他又抽出一張照片,建材店的招牌下停著輛嶄新的本田轎車,“這就是用補貼款買的車,登記在張建軍名下,實際由張建國使用,我們在車裏發現了他常穿的那件黑綢衫。”
宣傳部長王梅突然想起什麽,翻開手機裏的采訪筆記:“去年春天我去李家坳采訪,老鄉們說領到的種薯一半都是爛的,去找張建國理論,他讓派出所的人把帶頭的王大爺訓了一頓,說‘再鬧就取消低保’。”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當時李澤嵐剛到青石鄉當副鄉長,蹲在地裏幫老鄉挑揀好種薯,挑到半夜眼睛都紅了。”
穀書記一直沒說話,指尖在那張種薯驗收單上輕輕摩挲。他想起2007年夏天去青石鄉調研,張建國非要拉他去看“萬畝種薯基地”,車開了半個鍾頭才到一片坡地,地裏稀稀拉拉的苗還沒蓋住土。“今年雨水少,苗長得慢點,”張建國當時笑得一臉憨厚,金鏈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但產量肯定錯不了,我讓劉三喜給咱留了最好的種薯。”現在才明白,那片所謂的基地,不過是他糊弄上級的幌子。
“水渠項目的問題更嚴重。”王勇的聲音沉了下去,第三本卷宗裏夾著張水渠設計圖,紅色的修改痕跡像一道道傷疤。“2007年5月,上級撥付水渠專項資金68萬元,計劃修建一條12公裏的灌溉渠,解決青石鄉五個村的澆水問題。可張建國把設計圖改了又改,最後隻修了4.7公裏,還是用的劣質水泥。”他抽出一份檢測報告,“混凝土強度隻達到設計標準的60,去年汛期就塌了三段,衝毀了二十畝土豆田。”
“那剩下的錢呢?”周誌強的煙蒂在煙灰缸裏碾得粉碎。
“大部分進了張建軍的口袋。”王勇調出銀行轉賬記錄,2007年8月15日,一筆二十四萬元的款項從鄉財政所轉出,備注是“水渠材料款”,但收款方是縣城的一家房地產公司。“張建軍用這筆錢,在縣城的‘陽光小區’買了套120平米的房子,房產證上是他女朋友的名字。”他又拿出一份錄音筆,按下播放鍵,裏麵傳出張建國的聲音:“建軍,這錢得幹淨點,走房地產公司的賬,就說是水渠工程抵的材料款……”
會議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中央空調的出風口發出微弱的嗡鳴。王勇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除了這兩筆大額款項,張建國的日常貪腐更是觸目驚心。我們查了他近三年的銀行流水,發現有三十多筆不明來源的收入,合計四十二萬多元,大多是各村支書和企業老板送的‘過節費’‘感謝費’。”他抽出一本禮金登記冊,上麵的名字觸目驚心,“李家坳的村支書每年春節送兩條‘中華’,中秋節送一筐蘋果,裏麵藏著兩萬元現金;鄉衛生院的院長為了保住職位,每個月給他存五千塊的‘喝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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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誌國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就沒人舉報嗎?”
“舉報信堆成了山。”王勇從卷宗底下抽出一遝信封,郵票都泛黃了,“但張建國在青石鄉經營了十年,關係網盤根錯節。派出所長是他的戰友,財政所長是他的連襟,甚至縣紀委的一個幹事,都是他二舅的老部下。這些舉報信要麽石沉大海,要麽轉到他自己手裏,舉報人還會遭到報複。”他指著其中一封信,“2006年,鄉中學的王老師舉報他挪用教育經費,沒過多久就被調到最偏遠的教學點,老婆也被衛生院辭退了。”
穀書記突然抬手打斷他,指尖在桌麵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李澤嵐同誌到任後,張建國有沒有收斂?”
“反而變本加厲。”王勇調出一段監控錄像,畫麵裏張建國在鄉辦公室裏拍著桌子罵:“李澤嵐算個什麽東西?市裏來的又怎麽樣?在青石鄉,還得聽我的!”他解釋道,“這是今年2月拍的,因為李澤嵐堅持要公開水渠工程的招標結果,張建國在辦公室裏發了好大的火,還說要讓他‘滾回市裏’。”
王梅突然笑了一聲,帶著點嘲諷:“可他沒料到,李澤嵐根本不吃這一套。招標那天,李澤嵐帶著村民代表去了縣招投標中心,全程錄像,最後中標的是鄰縣的一家正規公司,比張建國內定的報價低了十五萬。”她翻出當時的照片,李澤嵐穿著件舊夾克,站在公示欄前,身後圍了一群老鄉,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
“還有更過分的。”王勇拿出最後一份證據,是張建國的通話記錄,“今年3月,他得知縣紀委在查種薯補貼的事,連夜給劉三喜打電話,讓他‘把賬做幹淨點’,還讓張建軍把那輛本田車過戶給別人。幸好我們行動快,提前控製了劉三喜,否則這些證據可能就被銷毀了。”
穀書記端起茶杯,卻發現茶水早就涼了。他望著窗外的縣委大院,香樟樹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晃,像在為這片土地歎息。張建國在青石鄉的十年,就像一場荒誕的鬧劇——用老鄉的救命錢買豪車,用灌溉的專項資金蓋商品房,把公共權力當成自家的搖錢樹。而那些沉默的舉報信,那些被欺壓的老鄉,那些爛在地裏的種薯,都是這場鬧劇的犧牲品。
“這些證據都確鑿嗎?”穀書記的聲音有些沙啞。
“確鑿無疑。”王勇的語氣異常堅定,“劉三喜已經全部交代,張建軍的房產和車輛都已查封,涉案的鄉幹部也被停職調查。我們還找到了當年被張建國威脅的王老師,他願意出庭作證。”
會議室裏陷入長久的沉默,隻有煙霧在燈光下盤旋。穀書記突然想起李澤嵐的檔案裏,有一張2005年在李家坳當村官的照片,年輕人蹲在土豆田裏,手裏捧著顆剛挖出來的土豆,笑得一臉黝黑。那時的他大概不會想到,三年後自己會回到這片土地,麵對這樣一場盤根錯節的腐敗。
“這樣的蛀蟲,必須嚴懲。”穀書記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麵上,“王書記,你們紀委要加快辦案進度,給青石鄉的老百姓一個交代。秦部長,人事調整的事,就按我們剛才說的辦,李澤嵐同誌雖然年輕,但他幹淨、務實,是目前青石鄉最合適的人選。”
王勇合上卷宗時,金屬拉鏈的聲響仿佛一道驚雷。穀書記望著窗外漸濃的暮色,突然覺得那棵香樟樹的影子,像極了張建國那件黑綢衫上扭曲的金鏈子——看似光鮮,實則早已腐朽。而李澤嵐那雙沾滿泥土的手,或許正是撕開這腐朽的希望。
當常委會的門打開時,晚風吹進走廊,帶著香樟樹的清香。穀書記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那些腐敗的氣息都吐出去。他知道,張建國的倒下隻是開始,青石鄉的重建之路還很長,但隻要有李澤嵐這樣的年輕人在,這片土地就總有翻身的一天。
遠處的天際線泛起淡淡的紅,像極了土豆花開時的顏色。穀書記想起李澤嵐在報告裏寫的那句話:“土地從不說謊,你種什麽,就收什麽。”張建國種下的是貪婪,收獲的必然是毀滅;而李澤嵐種下的是汗水,未來收獲的,一定是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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