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未來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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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8日上午,北京後海旁的“聽風茶館”透著老北京特有的靜謐。灰磚黛瓦的門臉隱在濃密的槐樹葉後,門口掛著的藍布幌子隨風輕擺,上麵“聽風”二字用毛筆寫就,透著幾分雅致。茶館內,八仙桌、長條凳擺放整齊,牆上掛著幾幅水墨山水畫,空氣中彌漫著茶葉與木質家具混合的清香。
李澤嵐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的白瓷蓋碗裏泡著碧螺春,茶湯清澈,茶葉在水中緩緩舒展。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目光落在窗外——雨絲斜斜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幾個撐著油紙傘的行人慢悠悠地走過,腳步聲被雨聲蓋得模糊。半小時前,張慧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語氣親昵又自然:“澤嵐,你爸說有事找你單獨聊聊,就在後海那家常去的茶館,他已經過去了。”
“爸”這個稱呼,讓李澤嵐愣了一瞬。自6月1日青川的婚禮後,他便正式改口,不再叫“蘇叔叔”“張阿姨”,而是跟著蘇晴叫“爸”“媽”。可每次開口,仍會下意識地有些局促——這份稱呼的轉變,不僅是身份的認可,更像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讓他既溫暖又忐忑。
沒過多久,茶館的木門被輕輕推開,帶著一陣濕潤的雨氣。蘇明遠走了進來,他沒穿平時常穿的中山裝,換了件藏藍色的棉質夾克,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老舊的機械手表,表鏈有些磨損,卻擦得鋥亮。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額前,卻依舊身姿挺拔,步履沉穩,帶著老一輩幹部特有的幹練與氣場。
蘇明遠徑直走到李澤嵐對麵坐下,沒有多餘的寒暄,隻是抬手示意服務員:“撤了吧,留壺茶就行。”服務員很快過來,將桌上的瓜子、花生等小碟收走,隻留下那壺剛泡好的碧螺春和兩個白瓷杯。
“澤嵐,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聊點正事。”蘇明遠給自己斟了杯茶,茶湯順著杯沿緩緩注入,泛起細小的漣漪。他沒有立刻抬頭,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茶葉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你在青石鄉的工作,我和你媽都看在眼裏,青川縣委的穀書記也跟我提過好幾次,說你是個能沉下心幹實事的年輕幹部,把一個快黃了的薯條廠盤活,還帶動那麽多老鄉增收,不容易。”
李澤嵐連忙挺直脊背,雙手放在膝上,認真地聽著:“爸,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張鄉長、老周叔他們都幫了不少忙,縣裏也給了很多支持。”
蘇明遠抬起頭,目光落在李澤嵐臉上,那目光銳利卻溫和,仿佛能看透人心:“能看到別人的付出,說明你不貪功,這是好事。但你也要承認,基層工作有它的局限性。你天天圍著種薯地、薯條廠轉,眼裏看到的是青石鄉的幾十戶種薯戶、一個小工廠的產銷,心裏盤算的是怎麽提高薯條產量、怎麽打開周邊市場——這些都沒錯,但格局小了,看問題難免會‘窄’,會‘淺’。”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李澤嵐續了杯茶,繼續說道:“你知道全國像青石鄉這樣靠特色農產品起家的村子有多少嗎?上萬個。但真正能形成完整產業鏈、讓村民持續增收的,不到十分之一。為什麽?因為很多基層幹部和你一樣,隻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不知道鄉村產業發展需要融入全省、全國的政策框架,不知道一個小小的薯條廠,背後牽扯到農業補貼、冷鏈物流、品牌建設、市場監管等一係列跨部門協作。”
李澤嵐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感受到杯壁的涼意。蘇明遠的話像一把錘子,敲在他心上。他想起去年冬天,薯條滯銷時,自己一門心思琢磨怎麽直播帶貨、怎麽跑線下餐館,卻沒想過為什麽本地薯條總是賣不過外地品牌;想起申請土豆泥車間的技改補貼時,跑了縣農業農村局無數次,卻因為不了解省裏的政策導向,差點錯過申報時間;想起想對接省農業大學的專家指導種薯技術,托了好幾層關係才聯係上,耽誤了半個多月——當時隻覺得是“辦事難”,如今經蘇明遠點破,才意識到是自己的眼界和認知,局限了發展的可能。
“這次讓你去省委黨校學習,不是單純給你‘鍍金’。”蘇明遠的語氣緩和了些,目光裏多了幾分期許,“我跟青川縣委打了招呼,推薦你去中青班,就是想讓你係統補一補理論課,拓一拓眼界。黨校的課程不是讓你死記硬背,而是讓你學會站在更高的層麵思考問題——比如鄉村振興戰略的核心是什麽?產業發展如何與黨建深度融合?政策資源如何精準下沉到基層?從你的結業論文能看出來,你做到了,‘黨建引領三產融合’的思路,已經跳出了青石鄉的小圈子,有了全局意識。”
李澤嵐喉結動了動,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蘇明遠抬手打斷。蘇明遠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輕輕推到李澤嵐麵前,文件封麵上印著“農業部農村產業發展司幹部調動意向表”幾個字。“我們蘇家是‘紅二代’,你爺爺輩跟著隊伍打天下,建國後在部委任職,一輩子都在踐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蘇明遠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家族傳承的厚重感,“我們講究的不是特權,而是‘把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我已經跟農業部的老同事溝通過,他們也需要像你這樣有基層實踐經驗的年輕幹部。等你回青川把手頭的工作交接好,就調你到北京來,先在農村產業發展司當主任科員,跟著老同誌熟悉業務流程,從政策調研、文件起草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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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去北京?”李澤嵐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驚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識地看向那份文件,手指微微顫抖,“可是爸,青石鄉的薯條廠剛有起色,土豆泥車間的補貼下周就能批下來,‘黨員聯戶’的製度也剛在種薯戶裏推開,老周叔他們還等著我回去商量擴建的事……要是我走了,萬一出什麽岔子怎麽辦?”
“我知道你舍不得青石鄉,舍不得那些老鄉。”蘇明遠看著他,眼神裏帶著理解,語氣卻依舊堅定,“但你要想清楚,留在青石鄉,你最多能讓一個鄉的鄉親過上好日子;來北京,你能參與製定全國性的鄉村產業發展政策,能讓更多像青石鄉這樣的村子受益,能幫更多像老周這樣的種薯戶找到增收的門路。哪個更能實現你2003年入黨時,在黨旗下宣誓的‘為人民服務’?哪個更能體現一個黨員幹部的價值?”
他指著文件上附著的一份數據報告,繼續說道:“你看,去年全國農產品加工轉化率隻有60,很多地方的特色農產品都像青石鄉的薯條一樣,卡在‘初級產品’階段,利潤被中間商賺走,農戶隻能掙點辛苦錢。為什麽?因為缺懂基層的人把‘痛點’準確傳上來,缺懂政策的人把‘資源’精準送下去。你在青石鄉摸爬滾打過,知道農戶最擔心什麽、產業發展最缺什麽,這就是你的優勢——你能把‘田間地頭的語言’翻譯成‘政策語言’,讓製定的政策更接地氣,更能解決實際問題。”
李澤嵐低頭看著那份報告,上麵的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重錘,敲在他心上。他想起老周曾拉著他的手,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期盼:“李書記,要是全國的薯條都能像咱們這樣,讓農戶自己說了算,多少人不用背井離鄉去打工?”當時他隻當是一句樸素的感慨,如今才明白,這背後是千萬個鄉村、千萬戶農戶的期盼,而自己或許真的能站在更高的平台,為他們做些更有分量的事。
“去北京,不是讓你脫離基層,而是讓你站在更高的層麵,給基層和政策之間搭一座橋。”蘇明遠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些,“你在青石鄉的實踐經驗,是別人沒有的‘活教材’;但你也要承認自己的不足——比如對宏觀政策的把握、對跨部門協作的技巧、對全國產業布局的認知,這些都需要在部委裏慢慢學。等你摸清了政策製定的運作邏輯,學會了如何協調各方資源,以後不管是回到地方當領導,還是留在部委製定政策,都能更精準地幫到老鄉,能做更大的事。”
李澤嵐沉默了,窗外的雨聲似乎更清晰了。他想起2003年在農大入黨時,麵對黨旗宣誓的場景,那時的他意氣風發,立誌要“把論文寫在田野上,讓老鄉們過上好日子”;想起剛到青石鄉時,看到種薯戶們因為薯條賣不出去而愁眉苦臉,心裏滿是焦急;想起婚禮上,他對蘇晴說“要讓她為自己驕傲”,對老鄉們說“要讓大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想起父親李建國反複叮囑“黨性是根本,要跟著黨為群眾辦事”;想起蘇明遠此刻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在青石鄉,老黨員們看著他時的信任與期許。
“爸,我需要點時間。”良久,李澤嵐抬起頭,眼裏的迷茫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堅定,“我得回青川把工作交接好,給老鄉們一個交代,把薯條廠的後續安排妥帖。張衛國鄉長經驗豐富,做事踏實,我想把合作社和薯條廠的事交給他,但得跟他好好聊聊,把‘黨員聯戶’‘產業鏈黨支部’這些製度都理順,確保我走了之後,工作能銜接上,不讓老鄉們失望。”
“好。”蘇明遠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露出了難得的溫和笑容,“交接工作不用急,慢慢來,把細節都考慮到。合作社的管理章程要完善,‘黨員聯戶’的責任要落實到人,每個黨員對接幾戶農戶、負責哪些事,都要白紙黑字寫清楚,形成製度,不能靠個人感情維係。張衛國是個靠譜的人,你跟他把話說明白,他會把事情辦好的。要是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讓他隨時給你打電話,我也會跟穀書記打個招呼,讓縣裏多支持青石鄉的產業發展,有政策傾斜先考慮你們的薯條廠。”
他又給李澤嵐續了杯茶,語氣變得像尋常父親般親切:“到了北京之後,別想著靠家裏的關係,要從零開始學。多聽、多看、多做,少說話,遇到不懂的就問,別不好意思。部委裏的老同誌經驗豐富,很多人都有基層工作經曆,你要主動跟他們請教,把他們的經驗學過來。基層的經曆是你的‘底氣’,但不能成了你的‘包袱’,要學會把‘田間經驗’轉化成‘政策語言’,把青石鄉的案例總結成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這樣才能真正發揮你的價值,幫到更多人。”
“我記住了,爸。”李澤嵐重重點頭,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語氣裏滿是感激,“不管我到了哪裏,都不會忘了自己是從青石鄉出來的,不會忘了2003年入黨時的誓言,更不會忘了您和媽的教誨,一定踏踏實實做事,不辜負您和媽的期望,不辜負老鄉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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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我們,也不用談‘期望’。”蘇明遠擺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夾克,站起身,“你隻要記住,不管在基層還是在部委,‘為人民服務’都不是一句空話,要落到實處。以後遇到難處了,想想青石鄉的老鄉,想想你為什麽入黨,想想你當初為什麽選擇去基層,就知道該往哪走了。”
李澤嵐也跟著站起來,主動接過蘇明遠手裏的公文包:“爸,我送您回去吧,外麵還在下雨。”
“不用,我打車回去就行,你去找小晴吧,她跟你媽在頤和園那邊逛街,估計等急了。”蘇明遠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裏滿是欣慰,“回去跟小晴好好說說,她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會支持你的。”
兩人一起走出茶館,雨已經小了很多,淅淅瀝瀝的,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灑下幾縷金色的光。蘇明遠站在路邊招手打車,李澤嵐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心裏滿是溫暖。他突然覺得,這個曾經讓他有些敬畏的“紅二代”長輩,此刻更像一個普通的父親,用自己的方式,為他指引著方向。
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蘇明遠拉開車門,回頭對李澤嵐說:“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小晴。”說完,便彎腰上了車。
李澤嵐站在路邊,看著出租車消失在胡同的拐角,才拿出手機,給蘇晴發了條短信:“晴晴,忙完了嗎?我在頤和園北宮門門口等你,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沒過多久,蘇晴的短信就回了過來,帶著俏皮的語氣:“剛陪媽買完你愛吃的驢打滾和豌豆黃,馬上就到啦!是不是我爸又跟你聊工作啦?看你剛才發短信的語氣,臉都皺成小老頭了~”
李澤嵐忍不住笑了,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上揚。他收起手機,快步向頤和園的方向走去。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槐樹葉上的水珠晶瑩剔透,陽光灑在身上,帶著暖暖的溫度。
他知道,接下來要做的,不僅是跟蘇晴坦誠地溝通調去北京的事,還要盡快回青川,給老鄉們一個暖心又穩妥的交代——要召開合作社和黨支部的會議,把工作交接清楚;要去種薯地看看老周叔他們,跟他們說明情況,讓他們放心;要把土豆泥車間的建設計劃、薯條廠的未來規劃,都跟張衛國仔細對接,確保自己走後,產業能繼續穩步發展。
而他更清楚,不管是留在青石鄉,還是奔赴北京,他腳下的路,始終是“為人民服務”的路。這條路或許會有挑戰,會有迷茫,但隻要守住初心,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就一定能實現自己入黨時的誓言,為更多的老鄉帶去希望,為鄉村振興貢獻自己的力量。
走到頤和園北宮門時,李澤嵐遠遠就看到了蘇晴的身影——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手裏拎著一個油紙袋,正踮著腳向他這邊張望,陽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金邊。看到李澤嵐,蘇晴立刻笑著揮了揮手,快步向他跑來,手裏的油紙袋晃來晃去,裏麵的驢打滾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李澤嵐張開雙臂,輕輕抱住跑過來的蘇晴,在她耳邊輕聲說:“晴晴,有件事,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蘇晴靠在他的懷裏,笑著說:“好啊,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我媽說,等咱們回青川忙完,就帶你去見我爺爺的老戰友,他以前也是搞農業的,說不定能給你的薯條廠提些好建議呢!”
李澤嵐看著蘇晴明媚的笑容,心裏滿是溫暖與堅定。他知道,無論未來的路怎麽走,隻要有蘇晴在身邊,有家人的支持,有那份不變的初心,他就有勇氣麵對一切挑戰,在“為人民服務”的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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