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老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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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西城區的胡同還浸在晨霧裏,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踩上去帶著微涼的濕意。李澤嵐跟著蘇晴拐進深處一條窄巷,盡頭一座青磚灰瓦的四合院隱在槐樹葉間,院門口沒有任何標識,隻掛著兩盞褪色的紅燈籠,與周邊民居渾然一體——若不是蘇晴引路,沒人能想到,這裏住著國家發改委副主任蘇明遠,那位手握經濟領域實權,卻始終低調的“紅二代”。
“到了。”蘇晴推開虛掩的院門,院子裏瞬間飄來月季與葡萄藤混合的清香。蘇明遠正蹲在花壇邊修剪枝葉,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老舊的機械表,表鏈磨得發亮,卻透著常年佩戴的溫潤。聽到動靜,他直起身,轉過身時,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落在李澤嵐身上,沒有身居高位的疏離,隻有長輩對晚輩的接納:“回來啦?澤嵐一路辛苦,快進屋。”
李澤嵐上前一步,遞過手裏的布包,語氣自然又鄭重:“爸,這是青川老鄉自己做的手工豆豉,還有剛出的番茄味薯條,您和媽嚐嚐。”自6月1日青川婚禮後,他便徹底改口,這聲“爸”說得坦蕩,沒有了此前的局促——蘇家雖為“紅二代”家庭,卻從無門第之見,這份接納讓他心裏踏實。
蘇明遠接過布包,隨手放在廊下石桌上,笑著招呼兩人進屋。堂屋內,牆上掛著一幅黑白照片,照片裏的老人穿著軍裝,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鷹,胸前佩戴著三枚軍功章,正是蘇晴的爺爺蘇振邦——那位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五年前去世時,前來吊唁的老戰友擠滿了胡同。照片旁沒有華麗的裝飾,隻擺著一個舊軍用水壺,壺身上刻著“蘇振邦”三個字,壺嘴有些變形,是當年過草地時被炮彈碎片砸中的痕跡。
“爺爺的水壺,我爸一直留著,說這是蘇家的‘傳家寶’。”蘇晴走到照片前,用軟布輕輕擦拭相框,“爺爺常說,這水壺跟著他喝過雪山水、喝過稻田水,見證過老百姓從受苦到過好日子,比啥都金貴。”
這時,張慧端著一盤櫻桃從廚房出來,她穿著素雅的棉麻連衣裙,戴著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頭發梳得整齊,用一支翡翠發簪固定,舉手投足間透著世家夫人的雍容,卻又帶著尋常母親的溫和:“澤嵐、小晴,快坐,剛買的櫻桃,甜著呢。”
“媽,您別忙了,我們不累。”李澤嵐起身打招呼,這聲“媽”讓張慧笑得眉眼彎彎,連忙把櫻桃盤放在桌上,又轉身去倒茶:“路上坐高鐵久了,喝點茶解解乏,這是你爸特意讓人從杭州捎來的明前龍井。”
蘇明遠坐在沙發上,看著李澤嵐,語氣沉穩地開口:“澤嵐,這次調你去農業部,是組織對你的認可,但也意味著更大的責任。你在青石鄉幹了三年,知道老鄉們最缺啥、最盼啥——缺技術、缺銷路、缺靠譜的帶頭人,這些是基層的‘痛點’。但農業部麵對的是全國農業發展的大盤子,你要盡快轉變思路,把青石鄉的‘小經驗’,變成能推廣的‘大辦法’,不能隻盯著一個鄉的薯條廠。”
李澤嵐認真點頭:“爸,我明白。在青石鄉時,我發現很多農村產業都卡在‘政策落地最後一公裏’——上麵的政策很好,但到了基層,要麽水土不服,要麽執行走樣。以後到了農業部,我會把基層的真實情況反映上去,也會推動政策更接地氣,讓老鄉們真正受益。”
蘇明遠滿意地點頭,從書房拿出一個舊牛皮紙信封,遞給李澤嵐:“這裏麵是你爺爺生前整理的筆記,他當年在陝北搞大生產,在河北推廣農業技術,筆記裏記的全是田間地頭的‘土辦法’——怎麽教老鄉選種、怎麽修水渠省水、怎麽跟老鄉打交道才能讓他們信服。沒有大道理,卻都是實在經驗,或許能幫你更快找到‘基層’和‘宏觀’的結合點。”
李澤嵐雙手接過信封,指尖觸到紙張的粗糙質感,仿佛能感受到老紅軍當年在油燈下記錄的場景——筆記紙頁泛黃,邊緣有些磨損,上麵的字跡遒勁有力,偶爾還有幾滴褐色的汙漬,是當年不小心濺上的泥水。他知道,這不僅是一遝筆記,更是蘇家“為民務實”家風的傳承,是蘇明遠和張慧對他的期許。
當天下午,按照蘇明遠的安排,李澤嵐和蘇晴先去拜訪第一位老戰友——住在隔壁胡同的趙誌遠。趙家的院子比蘇家更樸素,院門口種著兩棵老槐樹,樹蔭下擺著一張石桌、兩把石凳,石桌上還放著沒下完的象棋。聽到敲門聲,趙誌遠的老伴打開院門,她穿著藍布褂子,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笑著招呼:“小晴、澤嵐來啦!快進來,老趙一早就念叨你們,說要給澤嵐講講當年搞合作社的門道。”
趙誌遠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農村工作通訊》,戴著一副老花鏡,手裏拿著一支鉛筆,時不時在報紙上劃重點。他今年82歲,身形有些佝僂,卻精神矍鑠,看到兩人進來,立刻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笑著起身:“澤嵐,可算把你盼來了!你在青川搞的‘黨建+合作社+農戶’,我聽明遠說了,這路子走得對!當年我在河北搞農業合作社,跟你現在差不多,都是從‘讓老鄉信得過’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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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誌遠拉著李澤嵐坐在藤椅上,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對麵,打開了話匣子。他1939年參軍,跟蘇振邦在同一個連,後來一起轉業到地方,深耕農業領域幾十年,退休前是農業部副部長。“那時候搞合作社,比現在難多了。老鄉們剛分了土地,對‘集體’倆字犯嘀咕,怕把地交出去,最後啥也落不著。”趙誌遠手裏比劃著,眼神裏帶著回憶的光芒,“我和你爺爺,帶著村幹部挨家挨戶敲門,白天幫老鄉種地、收糧,晚上就在煤油燈底下算賬——把合作社的盈利怎麽分、風險怎麽擔,一筆一筆算清楚,讓老鄉們看得明明白白。後來,第一批入社的老鄉掙了錢,其他人一看,主動找上門來,合作社就慢慢搞起來了。”
他從裏屋拿出一個舊木盒,打開後,裏麵是一本泛黃的工作手冊,封麵上寫著“農業合作社工作筆記 19581980”。“這是我當年的筆記,裏麵記了不少‘土辦法’——比如怎麽選合作社帶頭人,要選‘家裏窮、肯吃苦、威望高’的;比如怎麽定分紅比例,要讓老鄉‘多勞多得,少勞不少得’;還有怎麽跟企業打交道,不能讓企業把利潤都賺走,得給老鄉留足甜頭。”趙誌遠把手冊遞給李澤嵐,“你拿去看,說不定能用上。到了農業部,別總坐在辦公室看報表,多下去跑跑,腳踩在泥土裏,才能知道政策合不合老鄉的心意。”
李澤嵐接過手冊,翻開一看,裏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還有不少手繪的合作社組織結構圖、分紅計算表,甚至還有老鄉們的簽名畫押。他知道,這本手冊比任何政策文件都珍貴,連忙道謝:“趙爺爺,謝謝您,這本筆記我一定好好學,以後有不懂的,還得向您請教。”
“請教啥,都是為了老鄉們好。”趙誌遠擺擺手,又跟李澤嵐聊起現在的農村產業問題,“現在很多地方搞合作社,搞著搞著就變味了——要麽成了村幹部的‘私人企業’,要麽被外來資本控製,老鄉們隻能掙點辛苦錢。你在青石鄉做得好,守住了‘老鄉利益第一’的底線,以後在農業部製定政策,一定要把這一條寫進去,讓合作社真正成為老鄉們的‘靠山’。”
從趙家出來時,已是傍晚。趙誌遠的老伴非要塞給他們一袋子自己醃的鹹鴨蛋,笑著說:“澤嵐,拿著嚐嚐,這是你趙爺爺教我醃的,跟當年他在河北給老鄉們醃的一個味。以後常來,讓你趙爺爺多給你講講農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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