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調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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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27日清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李澤嵐跟著張紅梅、陳昊等人登上前往河北保定的高鐵。他懷裏揣著兩樣東西:一是整理好的“青石鄉薯條合作社實踐手冊”,記滿了從種薯選種到利益分配的實操細節;二是蘇振邦老紅軍的筆記,扉頁上“多聽農戶說,少聽幹部講”的字樣被他用紅筆圈了出來。
“澤嵐,這次調研重點看三個合作社,都是當地報上來的‘典型’,但上周我們收到農戶匿名信,說其中兩家存在‘分紅不透明’‘大戶壟斷利益’的問題。”張紅梅遞給李澤嵐一份材料,語氣嚴肅,“你來自基層,對合作社的‘貓膩’更敏感,多留意農戶的‘話外音’,別被表麵的‘光鮮’騙了。”
李澤嵐點點頭,翻開材料,第一家“利民合作社”的介紹赫然在目:“流轉土地500畝,主打草莓種植,帶動農戶120戶,年人均增收8000元”。數據亮眼,但他注意到材料裏隻字未提“利益分配方案”和“農戶參與度”,心裏泛起一絲疑慮——這和青石鄉初期“隻重規模、不重公平”的問題如出一轍。
高鐵抵達保定後,當地農業農村局副局長王誌強早已在車站等候,握著張紅梅的手熱情寒暄:“張處長,歡迎歡迎!咱們保定的草莓、蘋果合作社在全省都是標杆,今天一定讓你們看到實實在在的成果!”
第一站便是利民合作社。走進園區,連片的草莓大棚整齊排列,棚外懸掛著“產業振興示範基地”的紅色橫幅,幾位穿著統一服裝的農戶正忙著采摘,看到調研組到來,立刻放下手裏的活,臉上堆起笑容:“領導好!我們合作社今年草莓大豐收,多虧了黨的好政策!”
王誌強指著大棚介紹:“張處長,您看,這是我們引進的‘紅顏’草莓品種,畝產高達3000斤,通過電商平台銷售,一斤能賣30塊,農戶跟著掙了不少錢!”他轉頭喊來合作社理事長劉建國,“建國,給領導們講講咱們的分紅情況!”
劉建國拿著賬本走過來,翻開頁麵展示:“去年合作社盈利150萬,給農戶分紅60萬,人均5000塊,今年預計能漲到8000塊!”賬本上的數字清晰明了,簽字欄裏密密麻麻全是農戶的名字。
張紅梅點點頭,轉而看向李澤嵐:“澤嵐,你從基層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李澤嵐目光掃過大棚裏忙碌的農戶,走到一位正在打包草莓的大媽身邊,笑著問:“大媽,您在合作社幹了幾年了?除了分紅,平時還有工資拿嗎?”
大媽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下意識地看向劉建國,小聲說:“幹了三年了,工資……有的,一個月2000塊。”
“那分紅是怎麽算的呀?比如您家種了幾畝草莓,年底能分多少?”李澤嵐繼續追問,語氣平和,像在青石鄉跟老鄉拉家常。
大媽眼神更慌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劉建國連忙上前打圓場:“分紅是按戶平均分的,不管種多少,大家都一樣,體現公平!”
“平均分?”李澤嵐心裏一沉,這正是青石鄉合作社初期走過的彎路——看似公平,實則挫傷了種植大戶的積極性,也讓小農戶失去了擴大種植的動力。他沒有當場拆穿,而是借著“看草莓品質”的由頭,走到大棚深處,拉住一位年輕農戶的胳膊,壓低聲音問:“兄弟,實話跟我說,合作社的分紅真能拿到手嗎?有沒有扣錢的情況?”
年輕農戶左右看了看,歎了口氣:“分紅能拿到,但沒賬本上那麽多。去年說人均5000,實際隻發了3000,劉理事長說‘留一部分擴大規模’,可我們連擴大規模的會議都沒開過。而且工資是按天算的,忙的時候能拿到2000,閑的時候就沒了,不穩定。”
李澤嵐心裏有了數,不動聲色地回到隊伍中,給張紅梅遞了個眼神。張紅梅會意,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對王誌強說:“王局長,咱們去下一家合作社看看吧,重點看看小農戶的種植情況。”
第二站是“富民蘋果合作社”,情況與利民合作社大同小異——園區整潔、數據亮眼,但農戶麵對提問時總是“話到嘴邊留半句”。李澤嵐借著幫農戶摘蘋果的機會,又摸清了關鍵問題:合作社被當地一家企業控股,農戶隻能拿到“保底租金+少量分紅”,大部分利潤被企業拿走,所謂“帶動增收”,不過是“把農戶變成了企業的工人”。
中午在鄉鎮食堂吃飯時,張紅梅把李澤嵐和陳昊叫到身邊:“看來匿名信反映的問題屬實,這兩家合作社都是‘麵子工程’,看似規模大、數據好,實則沒真正讓農戶受益。下午去第三家‘民生合作社’,咱們別讓當地幹部陪同,自己悄悄去,聽聽農戶的真心話。”
下午,調研組借著“考察周邊農田”的名義,甩開王誌強等人,步行來到民生合作社。與前兩家不同,這裏的大棚有些陳舊,沒有懸掛顯眼的橫幅,幾位農戶正坐在田埂上休息,看到陌生人到來,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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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鄉們好,我們是農業部的,來看看大家種草莓的情況,想跟你們聊聊天。”李澤嵐率先走上前,從包裏拿出青川薯條,遞給農戶們,“這是我們老家做的薯條,大家嚐嚐,就當拉家常。”
農戶們接過薯條,嚐了一口,臉上的警惕漸漸消散。一位頭發花白的大爺開口:“你們真是農業部的?能幫我們解決問題不?我們合作社的理事長,把政府給的補貼款挪用了,說好的分紅也拖著不發!”
“大爺,您慢慢說,我們記下來。”李澤嵐拿出筆記本,認真記錄,“合作社是什麽時候成立的?補貼款是怎麽回事?”
原來,民生合作社是農戶自發成立的,沒有企業控股,也沒有“明星品種”,靠種植普通草莓維持生計。去年,政府給合作社發放了20萬產業補貼,要求用於建設冷庫和采購農機,可理事長卻把錢挪用來給自己蓋房子,導致草莓成熟後無法儲存,隻能低價賣給中間商,農戶們不僅沒拿到分紅,連本錢都快賠進去了。
“我們去找鄉幹部反映,他們說‘合作社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沒人管我們!”一位大媽抹著眼淚說,“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隻能把地收回來自己種,可自己種又賣不出去,難啊!”
李澤嵐看著農戶們焦急的神情,想起青石鄉合作社剛成立時,老鄉們也因為“資金被挪用”的謠言鬧過矛盾,後來是通過“黨員聯戶”公開賬本、公開決策,才穩住了人心。他拿出“青石鄉實踐手冊”,翻到“合作社管理規範”那一頁,遞給農戶們:“老鄉們,我們老家的合作社也遇到過類似問題,後來我們成立了‘農戶監督小組’,不管是補貼款還是分紅,都要大家一起商量、一起監督,每一筆錢怎麽花,都貼在村口的公告欄上,誰也不敢亂花。”
他詳細講解了青石鄉的做法:由農戶選舉代表組成監督小組,與理事長共同管理資金;建立“陽光賬本”,每月在村裏公示收支情況;對接電商平台和批發市場,繞開中間商,直接把農產品賣給消費者。農戶們聽得認真,臉上漸漸露出希望的神色:“這個辦法能行嗎?我們能自己成立監督小組嗎?”
“當然能!”李澤嵐肯定地說,“合作社是大家的,就得大家說了算。明天我幫你們寫一份‘監督小組章程’,你們可以先選幾個靠譜的人,跟理事長談,要求公開賬本,把補貼款追回來,要是他不同意,我們幫你們向縣裏反映!”
一旁的張紅梅看著這一幕,眼神裏滿是讚許。離開合作社時,她拍了拍李澤嵐的肩:“澤嵐,你這‘基層經驗’真是寶藏!下午這一趟,比上午看兩家‘典型’收獲還大。明天咱們就幫農戶們起草章程,同時找王誌強談談,讓縣裏介入調查補貼款挪用的事。”
當天晚上,李澤嵐在酒店房間裏,結合青石鄉的經驗和民生合作社的實際情況,連夜起草了《農戶監督小組章程草案)》,從選舉辦法、監督職責到資金管理,都寫得詳細具體,甚至附上了青石鄉“陽光賬本”的模板。陳昊看到後,忍不住感歎:“澤嵐,你這章程太實用了,比我們在部裏寫的‘宏觀政策’接地氣多了!農戶們一看就懂,一學就會!”
李澤嵐笑了笑,翻開蘇振邦的筆記,在空白處寫下:“政策好不好,要看農戶會不會用、願不願用。基層的問題,要用基層的辦法解決。”他知道,這次河北調研隻是開始,未來在農業部的工作中,還會遇到更多“紙麵光鮮、實際吃虧”的合作社,而他能做的,就是把青石鄉的“土辦法”變成可推廣的“好政策”,讓更多像民生合作社這樣的“草根組織”活下去、活得好,讓更多農戶真正從農業產業中受益。
第二天,李澤嵐把起草好的章程交給民生合作社的農戶們,看著他們認真討論、選舉監督小組成員,心裏滿是踏實。而張紅梅則帶著調研材料,找到了王誌強,嚴肅指出了三家合作社存在的問題,要求縣裏立刻介入調查民生合作社補貼款挪用事件,同時對全縣合作社進行排查,重點解決“利益分配不公”“資金管理不透明”等問題。
離開保定前,民生合作社的農戶們特意來送調研組,那位頭發花白的大爺握著李澤嵐的手,激動地說:“領導,謝謝您!有了這個章程,我們心裏就有底了!以後合作社辦好了,我一定給您寄我們種的草莓!”
李澤嵐笑著說:“大爺,不用謝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合作社辦好了,比什麽都強!”
坐在返回北京的火車上,李澤嵐看著窗外掠過的農田,心裏感慨萬千。他知道,農業“穩定”之後的“增效”與“可持續”,不是靠幾個“明星合作社”就能實現的,而是要解決千千萬萬個像民生合作社這樣的“草根組織”的難題——讓他們有規範的管理、有穩定的銷路、有公平的收益,讓小農戶真正融入現代農業,這才是農業產業振興的核心,也是他在農業部工作的意義所在。
回到北京後,李澤嵐根據調研情況,撰寫了《河北保定農業合作社調研報告》,不僅指出了存在的問題,還附上了“青石鄉實踐方案”和《農戶監督小組章程草案)》,建議在全國範圍內推廣“合作社陽光管理”模式,加強對小農戶自發合作社的政策扶持和指導。張紅梅看完報告,立刻呈報給司長張建軍,張建軍在報告上批示:“此報告接地氣、有實招,可作為部裏製定‘合作社規範化管理辦法’的重要參考,由綜合處牽頭,進一步完善方案,在部分省份試點推廣。”
看著批示,李澤嵐心裏滿是成就感。他知道,自己在農業部的第一份調研任務,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而這隻是開始——未來,他還要帶著“基層經驗”,走遍更多農村,解決更多實際問題,讓農業不僅“穩定”,更能“增效”“可持續”,讓更多農戶像青石鄉的老鄉們一樣,靠著農業產業,過上“有奔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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