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三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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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中旬,北京的盛夏裹挾著悶熱的水汽,農業部農業產業司綜合處的辦公室裏,空調涼風雖足,李澤嵐卻始終覺得心頭沉甸甸的。河南調研帶回的不僅是那份厚厚的補貼政策報告,更有糧農們“豐收不增收”的無奈眼神,這讓他在處理日常工作之餘,總忍不住翻開案頭的資料,想從更深處讀懂“三農”——這個被稱作國家經濟“穩定器”與“緩衝閥”的領域,究竟承載著怎樣的重量。
“澤嵐,又在看老資料啊?”張紅梅路過他的辦公桌,看到他手裏捧著一本泛黃的《中國農村經濟發展史》,忍不住打趣,“河南調研回來,你這鑽研勁兒更足了。”
李澤嵐抬起頭,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笑著說:“張處,這次去河南,看到老鄉們種糧的辛苦,總覺得自己對‘三農’的理解太淺了。回來後想多看看曆史,搞明白咱們國家的經濟發展裏,三農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他指著書中“1950年代工農產品剪刀差”的章節,語氣帶著困惑:“您看,建國初期咱們國家要搞工業化,就通過壓低農產品價格、抬高工業品價格,讓農村為城市和工業積累資金,這是不是相當於把工業發展的壓力轉嫁給了農民?”
張紅梅在他對麵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語氣凝重:“你說得沒錯。咱們國家幾次麵臨經濟危機和生產過剩時,三農都成了‘緩衝閥’,隻不過每次的表現形式不一樣。你要是感興趣,不妨梳理一下建國後的幾次關鍵節點,就能明白三農的‘犧牲’與‘貢獻’有多沉重。”
張紅梅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李澤嵐的思路。接下來的半個月,他幾乎把所有業餘時間都投入到了研究中——泡在部裏的資料室,翻閱《中國經濟史》《三農問題研究》等著作;登錄學術數據庫,下載相關論文;甚至利用周末,去北京圖書館查閱當年的政策文件和統計年鑒。每次看到關鍵處,他都會結合青石鄉的經曆做批注,筆記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既有理論梳理,也有基層視角的思考。
經過梳理,他清晰地勾勒出四次經濟危機中,國家將生產過剩等問題向三農轉嫁的脈絡,每一次都讓他對“三農”的分量有了更深的認識。
第一次是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初,新中國成立初期,麵臨著工業基礎薄弱、外匯短缺的困境,為了快速推進工業化,國家通過“統購統銷”政策,人為壓低糧食和棉花等農產品收購價,同時抬高化肥、農機等工業品售價,形成“工農產品剪刀差”。李澤嵐在資料中看到,1957年至1962年,通過剪刀差從農村抽取的資金約200億元,相當於同期國家工業基本建設投資的總和。“這意味著農民用自己的糧食和汗水,為國家工業化鋪了路。”他在筆記中寫道,想起青石鄉老周叔說過,他父親那輩人,每年交公糧時都要挑最好的糧食,自己卻常常吃不飽,“那時候的農村,承載的是國家工業化的‘原始積累’,農民犧牲了眼前的利益,換來了工業體係的初步建立。”
第二次是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改革開放後,城市工業快速發展,出現了輕工產品過剩的問題。為了消化過剩產能,國家提出“農村市場是個大天地”,通過“家電下鄉”的雛形模式,組織工業品下鄉銷售,同時鼓勵農民發展鄉鎮企業,承接城市轉移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李澤嵐查閱數據發現,1990年,農村市場消化了全國60的自行車、50的縫紉機和40的洗衣機。“表麵上看,這是激活農村市場,實際上是讓農村承接了城市的過剩產能。”他在筆記中分析,“鄉鎮企業確實帶動了部分農民增收,但也帶來了汙染、資源浪費等問題,而且大部分利潤最終流向了城市,農民隻是獲得了微薄的工資。”這讓他想起青石鄉早年也辦過小型造紙廠,後來因為汙染嚴重被關停,不少農民失去工作,“那時候的農村,成了城市工業的‘蓄水池’,既消化了過剩產品,又吸納了剩餘勞動力,卻也付出了環境代價。”
第三次是1990年代末至2000年代初,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後,我國出口受阻,工業生產過剩問題加劇,大量農民工失業返鄉。此時,國家提出“小城鎮大戰略”,鼓勵農民在農村建房、發展特色農業,同時加大對農村基礎設施建設的投入,通過“以工補農”的方式,消化鋼鐵、水泥等建材過剩產能。李澤嵐看到,2000年至2005年,農村建房消耗了全國40的水泥和30的鋼材,農村公路建設吸納了大量返鄉農民工。“這一次,農村不僅是勞動力的‘緩衝帶’,更是建材過剩產能的‘消化場’。”他感慨道,想起青石鄉2003年修通村公路時,不少返鄉農民工參與施工,雖然掙了些錢,但工資被拖欠的情況時有發生,“農民用自己的積蓄建房、用勞動力修路,幫助國家渡過了經濟難關,可他們的權益保障,卻常常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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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後,我國出口大幅下滑,工業產能過剩問題再次凸顯,數千萬農民工失業。國家推出4萬億元經濟刺激計劃,其中很大一部分投向農村基礎設施和農業農村建設,同時大規模推進“家電下鄉”“汽車下鄉”,通過補貼鼓勵農民消費,消化工業過剩產能。李澤嵐查閱資料發現,2009年至2011年,“家電下鄉”累計銷售家電1.6億台,拉動消費近4000億元;農村公路、水利等基礎設施建設吸納了2000多萬農民工就業。“這一次,三農的‘緩衝閥’作用更加明顯,既消化了過剩產能,又穩定了就業。”他在筆記中寫道,但同時也注意到一個問題:“家電下鄉”的產品中,不少是城市淘汰的舊型號,農民花了錢卻買不到優質產品;農村基礎設施建設中,部分項目存在“重建設、輕維護”的問題,後續運營困難。“這說明,雖然政策初衷是好的,但在執行中,農民的真實需求還是被放在了次要位置,三農依舊是‘被動承接’,而非‘主動受益’。”
半個月的學習,讓李澤嵐的心情越發沉重。他把四次危機的梳理整理成一份《四次經濟危機中三農角色演變分析》,在文末寫下自己的感悟:“三農始終是國家經濟的‘壓艙石’,每當城市和工業麵臨困境,農村都會成為‘緩衝閥’和‘蓄水池’,農民用自己的土地、勞動力和消費,承接了過剩產能,分擔了經濟壓力。但這種‘轉嫁’,往往以犧牲農民利益、忽視農村發展為代價,導致城鄉差距擴大、農村發展滯後。如今,鄉村振興戰略提出,核心就是要改變這種‘被動承接’的局麵,讓三農從‘犧牲者’變成‘受益者’,讓農民真正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
這天晚上,李澤嵐回到四合院,蘇晴看到他疲憊卻眼神明亮的樣子,笑著問:“又在研究你的‘三農課題’?飯都快涼了。”
李澤嵐坐下後,把自己的學習成果和感悟講給蘇晴聽,語氣裏帶著幾分激動:“晴晴,以前我在青石鄉,隻知道要讓老鄉們增收,卻不知道三農在國家經濟裏扮演著這麽重要又這麽‘委屈’的角色。以後在農業部工作,我一定要多為農民發聲,推動政策向農村傾斜,讓三農不再隻是‘緩衝閥’,更要成為經濟發展的‘動力源’。”
蘇晴握住他的手,眼裏滿是支持:“我相信你能做到。你在河南調研時,為了老鄉們的補貼問題那麽較真,現在又花這麽多時間研究三農曆史,就是因為你心裏裝著農民。”
李澤嵐點點頭,心裏暗暗下定決心。第二天上班,他把自己整理的分析材料交給張紅梅,張紅梅看完後,對他讚不絕口:“澤嵐,你這份分析太透徹了!不僅梳理了曆史脈絡,還結合了基層實際,提出了自己的思考,這對我們製定政策很有參考價值。接下來,部裏要製定‘十二五’農業農村發展規劃,你可以把這些思考融入進去,爭取讓政策更多地向農民利益傾斜,避免三農再次成為‘被動承接’的對象。”
得到張紅梅的認可,李澤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方向。他知道,改變三農的“被動地位”並非一蹴而就,但隻要自己堅持從基層實際出發,從農民需求出發,在政策製定中多一份考量、多一份擔當,就一定能為三農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讓青石鄉老鄉們的笑容,在更多農村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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