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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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天的雲貴川調研,終於在怒江大峽穀的晨霧中迎來了尾聲。當越野車駛離丙中洛鎮時,山間的霧氣還未散去,像一層薄紗籠罩著連綿的青山,怒江在穀底奔騰,水聲隨著車輛的前行漸漸遠去。李澤嵐靠在車窗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公文包的邊緣——包裏裝著厚厚的調研筆記、村民們塞給他的茶葉和野菜幹,還有幾張孩子們給他畫的畫,這些沉甸甸的物件,讓他絲毫沒有卸下重擔的輕鬆。
    “李科長,這一路可真是辛苦您了。”坐在副駕的怒江州農業局幹部和麗萍,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用竹葉包裹的玉米粑粑,遞到李澤嵐麵前,“這是今早特意讓老鄉做的,用剛收的新玉米磨粉蒸的,您嚐嚐,墊墊肚子。咱們到縣城還要一個多小時,正好趕上中午的班車。”
    李澤嵐接過粑粑,竹葉的清香混著玉米的甜香撲麵而來。他掰下一塊放進嘴裏,溫熱的口感在舌尖化開,帶著淡淡的回甘。這味道讓他忽然想起在美姑縣馬海阿支家吃到的煮土豆——同樣是粗糧,馬海阿支家的土豆帶著苦澀的土腥味,而眼前的玉米粑粑卻充滿了生活的甜。這細微的差別,像一根針,輕輕刺中了他的心——西南山區的百姓,並非天生要過苦日子,隻要有通路的機會、增收的渠道,他們的生活也能像這玉米粑粑一樣,充滿甜意。
    車子沿著盤山公路緩緩下行,路邊的景色從雲霧繚繞的深山,漸漸變成了錯落有致的村寨。李澤嵐打開隨身攜帶的調研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的字跡記錄著這半個月的所見所聞。第一頁貼著曼歇壩村的茶葉照片,旁邊用紅筆圈出了“一斤鮮葉八毛錢”“收購商不願上門”“茶葉爛在山上”等字樣,下麵標注著“緊急事項:1. 協調交通部門評估曼歇壩村通村路改造可行性,優先解決路麵塌陷問題;2. 聯係雲南本地茶企,建立‘企業+農戶’直采模式,減少中間環節差價”。
    翻到岜沙苗寨那一頁,夾著一張小小的畫紙,畫上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旁邊寫著“爸爸”,是小石頭送給他的。紙頁上,他用藍筆寫下了滾阿妹凍紅的小手、吳阿婆哭訴時顫抖的肩膀,還有座談會上村民們提到的“孩子上學要走兩小時山路”“老人看病難”等問題,對應的解決方案寫了滿滿三行:“推動‘校村直通’班車試點,解決學生通勤問題;建立村級醫療驛站,配備基礎醫療設備和駐村醫生;聯合公益組織,開展留守兒童心理輔導和學業幫扶。”
    美姑縣乃拖村的記錄最厚,裏麵夾著馬海阿支家土豆地的照片,還有小賣部過期餅幹的清單。他在“土地貧瘠”“糧食短缺”“教育觀念落後”等問題旁邊,用加粗的字體寫下了“申請省級鄉村振興幫扶試點”的訴求,後麵跟著具體的實施方向:“優先解決飲水和灌溉工程,改良土壤;加大教育補貼力度,減免學雜費並提供營養餐;組織農技人員下鄉,開展土豆、蕎麥高產種植培訓。”
    最後一頁,是丙中洛鎮篝火晚會的照片,照片裏餘永華笑著教遊客跳鍋莊舞,孩子們圍著篝火追逐嬉戲。李澤嵐在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篝火圖案,寫下了“丙中洛模式核心:通路為先、文化為魂、造血為本”,下麵列著“民宿培訓體係建設”“傈僳族文化ip打造”“跨區域旅遊聯動”等充滿希望的規劃。
    “和老師,你在怒江工作這麽多年,覺得丙中洛的模式,能複製到其他村寨嗎?”李澤嵐合上筆記本,看向和麗萍,語氣裏帶著一絲認真。和麗萍握著方向盤,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的山路,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李科長,說實話,很難。丙中洛能發展起來,有三個關鍵因素:一是怒江大峽穀的自然風光太獨特了,全國都難找第二個;二是正好趕上了怒江大橋通車,解決了交通瓶頸;三是村民們願意嚐試,餘永華他們第一批搞民宿的人,當時頂著‘瞎折騰’的壓力,硬是把事情做成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但其他村寨不一樣。比如有些村子,地處深山,既沒有自然風光,也沒有特色產業,硬要搞民宿肯定不行;還有些村子,老人占比高,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就算有好政策,也沒人來落地。咱們幫扶,不能搞‘一刀切’,得看每個村子的實際情況。”
    這番話讓李澤嵐陷入了沉思。他想起在瓦古鄉座談會上,那位說“上學沒用,不如早點打工掙錢”的村民,想起在曼歇壩村,因為擔心占用自家菜地而拒絕讓出宅基地修路的農戶。西南山區的“窮”,從來不是單一問題造成的——路不通是直觀的困境,資源匱乏是現實的製約,而觀念的落後,才是最深的根結。丙中洛的“微光”之所以珍貴,不僅在於它找到了一條增收的路子,更在於它讓村民們看到了“改變”的可能,讓孩子們眼裏重新燃起了對未來的期待。
    車子駛入怒江州府六庫鎮時,已是午後。街道兩旁的商鋪掛著傈僳族、怒族特色的飾品,穿著民族服裝的姑娘小夥來來往往,空氣中飄著燒烤和米線的香氣。李澤嵐婉拒了當地幹部“留下來吃頓便飯”的挽留,直接前往長途汽車站。他知道,調研雖然結束了,但後續的工作才剛剛開始,他需要盡快回到單位,把調研到的情況整理成報告,推動那些亟待解決的問題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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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途汽車站的候車大廳裏,人來人往,大多是背著竹簍、提著包袱的村民。幾個穿著傈僳族服飾的婦女圍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竹簍裏裝滿了剛采的鮮茶葉,用濕潤的麻布蓋著,要運往昆明的茶葉市場售賣。角落裏,一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小姑娘正抱著課本刷題,課本封麵上的學校地址,正是岜沙苗寨附近的黔東南州從江縣丙妹鎮小學。李澤嵐看著她專注的側臉,想起了滾阿妹蹲在田埂上挖野菜時,放在竹簍裏的那本卷邊的語文課本。
    他慢慢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同學,這是在準備考試嗎?”小姑娘抬起頭,露出一張黝黑的小臉,眼睛很大,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好奇:“叔叔好,我在準備期中考試,下周就要考了。”“學習累不累?學校離家遠嗎?”李澤嵐笑著問。“有點累,但是我想考第一名。”小姑娘的聲音細弱卻堅定,“學校離家有點遠,要坐四十分鍾的班車,不過比以前好很多了,以前我姐姐上學的時候,要走兩個小時山路呢。”
    李澤嵐心裏一暖,從包裏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遞給小姑娘:“這個送給你,希望你能考個好成績。”小姑娘驚喜地接過筆記本,連聲道謝,又低下頭繼續刷題,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像一顆種子在土壤裏發芽的聲音。李澤嵐看著她,忽然覺得,這次調研看到的不僅僅是“問題”,更是一個個鮮活的“人”——是玉香阿婆淩晨四點上山采茶的背影,是滾阿妹接過筆記本時靦腆的笑容,是餘永華說起女兒考了班級第三時驕傲的神情,也是眼前這個小姑娘為了“考第一名”而努力的模樣。這些人,才是這片土地最珍貴的希望。
    下午兩點,返程的大巴車準時出發。李澤嵐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沒有像來時那樣閉目休息,而是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開始撰寫調研報告的框架。他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將報告分成了“困境剖析”“破局樣本”“路徑展望”三個部分。
    在“困境剖析”裏,他沒有回避問題,而是用具體的數據和真實的案例,展現西南山區的真實處境:“普洱市思茅區曼歇壩村,58戶村民以種茶為生,因通村路年久失修,一斤鮮葉僅能以0.8元價格賣給中間商,年人均收入不足3000元;貴州黔東南岜沙苗寨,23名留守兒童中,17名需每日步行2小時以上山路上學,4名兒童因家庭貧困輟學;四川涼山美姑縣乃拖村,土地貧瘠率達70,年人均糧食占有量僅210公斤,30的兒童存在不同程度營養不良……”他寫下這些文字時,眼前不斷閃過玉香阿婆布滿老繭的手、小石頭畫在地上的“爸爸”、馬海阿支家鍋裏煮著的土豆,每一個案例背後,都是一個家庭的掙紮。
    “破局樣本”部分,他以丙中洛鎮為核心,提煉出“三通三興”的發展邏輯:“通路——以怒江大橋通車為契機,打通對外運輸通道;通智——開展民宿服務、餐飲管理等技能培訓,提升村民能力;通心——通過‘旅遊+教育’‘旅遊+文化’,重塑村民發展信心。興業——依托自然風光發展鄉村旅遊;興文——挖掘傈僳族文化,打造手抓飯體驗、篝火晚會等特色項目;興人——通過教育補貼、研學活動,為青少年創造更多機會。”同時,他特意在旁邊標注:“丙中洛模式不可複製,但核心邏輯可借鑒,需根據各村實際情況調整,避免‘一刀切’。”
    “路徑展望”部分,他寫下了“跨區域協同幫扶”的構想:“建議聯動上海、浙江等東部發達省份,建立‘一對一’結對幫扶機製——農業方麵,組織東部農業企業與西南山區簽訂特色農產品直采協議,建設冷鏈物流體係;教育方麵,推動東部學校與西南鄉村學校開展‘雲課堂’,組織教師輪崗交流;醫療方麵,協調東部醫療機構派駐專家,開展遠程診療和基層醫生培訓。同時,設立‘西南山區發展基金’,重點支持通路、建校、醫療驛站等基礎設施建設,兼顧技能培訓和產業孵化。”
    大巴車穿梭在群山之間,手機信號時斷時續。李澤嵐正專注地完善報告框架,忽然收到了蘇晴發來的微信消息,附帶一張照片。照片裏,曼歇壩村的茶山上,幾個戴著鬥笠的遊客正在采茶,旁邊站著的小姑娘正是滾阿妹,她穿著幹淨的碎花上衣,手裏拿著李澤嵐送的筆記本,笑得格外燦爛。蘇晴的消息寫道:“我又去了趟曼歇壩村,幫村民們聯係了一家杭州的茶企,下周就來考察,打算建立直采點。阿妹說,她現在每天放學後都會去茶園幫奶奶采茶,還說要好好讀書,以後當導遊,帶遊客看家鄉的茶山,讓更多人知道曼歇壩的茶葉有多好。”
    看著照片裏滾阿妹明亮的眼睛,李澤嵐的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想起離開丙中洛鎮的前一晚,鎮黨委書記和文軍握著他的手說的那句話:“李科長,我們不怕窮,就怕看不到希望,就怕沒人幫我們指一條路。您來了,聽我們說話,記我們的困難,這就是給我們最大的鼓勵。”那時候他才明白,自己這次調研的意義,不僅僅是收集數據、撰寫報告,更重要的是讓山區的百姓感受到,他們的困境被看到了,他們的期盼被聽到了。而他能做的,就是把這些“看到”和“聽到”,變成實實在在的政策和行動,為他們搭建起一座通往希望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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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大巴車駛入昆明市區。李澤嵐換乘高鐵前往北京,高鐵上,他依舊沒有休息,而是拿出調研筆記,對著報告框架補充細節。他把玉香阿婆“茶葉爛在山上”的案例,寫進“農產品流通瓶頸”部分;把吳阿婆兒子工傷維權難的經曆,納入“外出務工人員權益保障”建議;把馬海阿支家孩子輟學的情況,作為“教育扶貧優先事項”重點強調。他知道,隻有用這些最真實的故事,才能讓報告更有力量,才能讓更多人重視西南山區的問題。
    第二天清晨,高鐵抵達北京西站。走出車站,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和鱗次櫛比的高樓,李澤嵐忽然覺得,這座繁華的城市與西南山區的村寨,其實並不遙遠。玉香阿婆采的茶葉、馬海阿支種的土豆、餘永華做的手抓飯,隻要有合適的渠道,就能走進城市的超市和餐廳;而城市裏的技術、資金、理念,隻要願意下沉到山區,就能成為當地發展的動力。兩者之間,缺的隻是一座“連接”的橋,而他,願意成為搭建這座橋的人之一。
    回到家時,蘇晴早已做好了早餐。餐桌上,除了牛奶、麵包,還擺著一小碟涼拌香椿——這是李澤嵐出發前念叨過的家鄉菜。“調研順利嗎?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肯定沒少熬夜。”蘇晴一邊給他倒牛奶,一邊心疼地說。李澤嵐坐下拿起麵包,咬了一口,笑著說:“順利,收獲很大。我打算把這次調研的情況整理成報告,盡快上報給司長,爭取推動幾個試點項目落地。對了,丙中洛鎮的篝火晚會特別熱鬧,下次有機會,咱們一起去看看。”
    “好啊!”蘇晴眼睛一亮,“對了,我們報社打算開一個‘鄉村振興·大山裏的希望’專欄,我想把你調研時遇到的人和事寫進去,比如玉香阿婆、滾阿妹、餘永華,讓更多人關注西南山區的百姓。”李澤嵐點點頭:“太好了,這樣能讓更多人了解那裏的情況,或許能吸引更多社會力量參與進來。”
    吃過早餐,李澤嵐沒有休息,直接前往單位。他先去司長辦公室,簡要匯報了調研的核心情況,重點說明了曼歇壩村通路、岜沙苗寨教育、美姑縣幫扶試點等緊急事項。司長聽完,嚴肅地說:“澤嵐,你這次調研很紮實,這些問題必須重視。這樣,你盡快把詳細報告寫出來,下周我們召開專題會議,研究具體的幫扶方案,爭取盡快推動解決。”
    從司長辦公室出來,李澤嵐心裏踏實了不少。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打開電腦,繼續完善調研報告。鍵盤敲擊的聲音在辦公室裏響起,像是在為西南山區的希望奏響序曲。他知道,這份報告隻是第一步,後續的協調、推動、落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能會遇到各種困難和阻礙,但隻要想到玉香阿婆期待的眼神、滾阿妹手裏的筆記本、餘永華臉上的笑容,他就充滿了動力。
    傍晚下班時,李澤嵐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街燈,忽然想起在丙中洛鎮篝火晚會上,和文軍唱的那首傈僳族山歌:“大山擋不住太陽,江河隔不斷希望……”他在心裏默默重複著這句歌詞,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西南山區的山路或許依舊崎嶇,百姓的生活或許依舊艱難,但隻要有“通路”的決心、“造血”的耐心、“育人”的恒心,終有一天,大山裏的太陽會越升越高,江河兩岸的希望會越來越旺。
    當晚,李澤嵐在日記裏寫下最後一段話:“十五天雲貴川調研,踏過泥濘的山路,見過破舊的土房,聽過無奈的歎息,也感受過溫暖的笑容。西南之困,非一日之寒;破局之路,亦非一蹴而就。但丙中洛的篝火尚未熄滅,玉香阿婆的茶葉還在等待銷路,滾阿妹的課本才翻到第二十頁,馬海阿支的土豆地還需要灌溉。歸途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往後,當以‘踏石留印、抓鐵有痕’的態度,為這片土地,為這裏的每一個人,多做一點實事,多盡一份力量。願終有一天,群山深處的每一個村寨,都能像丙中洛一樣,燈火明亮,笑聲飛揚。”
    日記合上,窗外的北京夜色璀璨。而千裏之外的西南山區,此刻,玉香阿婆或許已經背著竹簍,準備去茶山采摘清晨的第一波茶葉;滾阿妹可能正坐在燈下,用那個嶄新的筆記本寫作業;餘永華家的民宿裏,或許正傳來遊客和村民歡快的笑聲。這相隔千裏的“忙碌”,終將匯聚成改變的力量,讓希望在西南的群山之間,生生不息,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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