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審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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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陽山縣審計局會議室。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堆積如山的賬冊上投下斑駁光影。審計局局長周建明坐在主位,手指重重敲了敲麵前的“鄉村飲水工程資金審計方案”,紅色批注的字跡格外刺眼——“重點核查項目招投標流程、資金撥付節點、施工方資質,務必於15日內提交初步審計報告”,落款是陳衛國的簽名,墨跡還帶著幾分新幹的光澤。
“陳書記親自督辦的活兒,誰都不能掉以輕心。”周建明的聲音比平時嚴厲幾分,目光掃過在場的審計人員,最後落在角落的審計科科長沈浩身上,“沈浩,你跟著這個項目跑了半年,從立項到招標的細節都清楚,這次審計你牽頭,重點盯緊施工方‘陽山縣水利建築公司’的資金流向,每一筆撥款都得查到底,不能漏過任何疑點。”
沈浩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頓,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痕。他抬頭應了聲“明白”,心裏卻翻起了波瀾——上周他還跟著財政局的人去飲水工程現場核過賬,資金撥付全按合同進度走,施工方資質也是公開招標確定的,連市財政廳的督查組都誇流程規範。陳衛國突然讓審計局介入,還定了這麽緊的期限,明擺著是人事調整沒如願,要從李澤嵐牽頭的民生項目上找補。
更讓他不安的是,去年他母親住院要做心髒手術,差三萬塊手術費,是趙天成私下湊了錢給他,還說“先救急,錢的事以後再說”。趙天成不是會搞人情往來的人,這份情,他一直記著。現在要查趙天成保障的項目,還要對著李澤嵐,他實在沒法硬起心腸。
散會後,沈浩沒回辦公室,而是繞到審計局後院的停車場,掏出手機撥通了趙天成的電話。“趙局,出事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路過的同事聽見,“陳書記讓審計局查飲水工程的資金,明天就進駐,周局長讓我牽頭,重點查水利建築公司的撥款,還說15天內必須出初步報告。”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趙天成凝重的聲音:“我知道了。你別慌,該怎麽查就怎麽查,按流程來,別被人當槍使。真金不怕火煉,我們的賬沒問題,不怕查。”
“可我怕……”沈浩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的不是賬有問題,是陳衛國故意找茬,哪怕雞蛋裏挑骨頭,也要找出點“瑕疵”來——到時候周建明壓著他改報告,他夾在中間,兩邊都不好做人。
“怕也沒用。”趙天成的聲音頓了頓,帶著幾分沉穩,“你記著,審計報告裏隻寫事實,每一筆記錄都要附憑證,別加任何主觀判斷。要是有人讓你改結論,你就說‘按規定得經審計組集體審議,我個人做不了主’,把責任推出去。真出了事,我頂著。”
掛了電話,趙天成捏著手機快步往縣政府跑。他心裏清楚,陳衛國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查飲水工程是假,逼他妥協、讓李澤嵐難堪才是真。要是讓陳衛國抓住半點由頭,不僅飲水工程會停滯,他手裏那些關於2009年交通項目的憑證,也可能保不住。
縣政府三樓的縣長辦公室裏,李澤嵐剛結束與鄉鎮幹部的視頻會議,桌上還攤著各村飲水工程的進度表。看到趙天成匆匆進來,他放下筆,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出什麽事了?看你這急急忙忙的樣子。”
“陳衛國讓審計局查飲水工程的資金,明天就進駐,沈浩牽頭。”趙天成把情況說完,語氣帶著焦慮,“他肯定是人事調整沒占到便宜,想報複。雖然我們的賬沒問題,但審計局要是拖著不結項,影響後續撥款,五個鄉鎮的管網鋪設就得停工——現在正是趕工期的時候,停一天,老百姓喝上幹淨水的時間就晚一天。”
李澤嵐拿起桌上的資金台賬,翻到水利建築公司的撥款記錄,手指在頁麵上輕輕劃過,目光落在“每筆撥款均附驗收報告”的備注上:“慌什麽?我們的每一筆撥款都有合同、驗收報告,連施工材料的質檢單都齊全,他想挑錯也沒那麽容易。再說,審計局是按規矩辦事,不是他陳衛國的私人工具,真要亂查,市裏也不會同意。”
“可他要是讓審計局找施工方的麻煩呢?”趙天成還是擔心,“水利建築公司的老板張建軍跟我有點交情,要是陳衛國逼他改口供,說我們違規撥款,怎麽辦?”
“那就讓他逼。”李澤嵐抬眼看向趙天成,眼神堅定,“我昨天剛跟市財政局匯報了工程進度,申請了一筆200萬的市級專項補助,上午已經到賬了,存在財政局的專項賬戶裏。就算審計局拖幾天,我們也能用這筆錢先保障施工,不讓老百姓等急了。”
他頓了頓,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推過去:“這是我讓辦公室整理的工程資料匯編,從立項申請到村民代表投票,再到公開招標的記錄,所有流程都有備案,連每次工地巡查的照片都在裏麵。真要鬧到市裏,我們也有理有據,不怕他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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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天成看著文件上密密麻麻的簽字和蓋章,心裏鬆了口氣,剛要說話,手機突然響了——是縣委辦秘書小孫打來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趙局長,陳書記讓你明天上午九點去他辦公室,匯報財政改革的最新進度,準時到,別遲到。”
掛了電話,趙天成的臉色沉了下來:“陳衛國這是要親自找我談話,估計是想逼我主動辭職,免得他再費心思調整人事。”
“別慌。”李澤嵐給他添了杯熱茶,指尖碰了碰杯壁,“明天去匯報,隻談工作,不接他的話茬。他要是提人事調整,你就說‘服從組織安排,但想把手頭的財政改革和飲水工程資金保障做完’,把姿態做足,讓他挑不出毛病。他現在沒證據,不敢把你怎麽樣。”
第二天上午九點,趙天成準時出現在陳衛國的辦公室。屋裏彌漫著淡淡的煙味,陳衛國靠在沙發上,手裏捏著一支沒點燃的煙,小孫站在一旁,手裏拿著筆記本,像是要記錄什麽,卻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瞟他,眼神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坐吧。”陳衛國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壓迫感,“財政改革的試點村台賬,核對得怎麽樣了?還有多少沒完成?”
“已經核對完18個村,剩下的5個村下周就能結束。”趙天成拿出準備好的進度表,雙手遞過去,“每個村的收支明細都整理好了,標注了需要整改的問題,後續會聯合鄉鎮財政所一起推進,爭取四月初在全縣推廣。”
陳衛國接過進度表,掃了一眼就扔在茶幾上,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進度還行。不過你也知道,縣裏最近在調整人事,政協經濟委那邊缺個懂財政的人牽頭,你去了之後,得盡快把工作抓起來,別讓那邊的工作斷了檔。財政局的事,你也該提前跟黃濤交接,別等文件下來了手忙腳亂。”
“我明白組織的安排。”趙天成點頭,語氣卻沒鬆口,“但財政改革和飲水工程是當前的重點工作,尤其是飲水工程,關係到五萬多村民的喝水問題,我想等這兩項工作告一段落再交接,這樣能保證工作不脫節,也不辜負縣裏的信任。”
“脫節?”陳衛國冷笑一聲,身體突然前傾,眼神裏帶著寒意,“趙天成,你是覺得離了你,財政局就轉不了了?還是覺得我這個縣委書記的安排,不算數?”
趙天成的後背瞬間繃緊,卻還是保持鎮定:“陳書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作為財政局長,得對工作負責,對老百姓負責。這兩項工作關係到全縣的民生,我不能半途而廢。”
“負責?”陳衛國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裏的水濺出幾滴,落在進度表上,暈開一片墨跡,“你要是真負責,年前我讓你臨時調撥一筆資金補充縣委接待經費,你為什麽頂著不辦?你要是真負責,就該知道縣委的工作重點是什麽,而不是抱著你的‘原則’不放!”
趙天成終於明白,陳衛國找他來,根本不是聽匯報,是翻舊賬、施壓。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卻堅定:“陳書記,年前那筆資金不符合預算流程,要是違規撥付,不僅我要擔責任,財政局的班子也要擔責任。財政資金是老百姓的血汗錢,我得守住底線,不能因為個人情麵突破原則。”
“底線?”陳衛國的聲音陡然提高,指著門口,“在你眼裏,我的話還不如你的‘底線’重要?趙天成,我勸你識相點,主動寫辭職報告,去政協那邊安安穩穩過日子。不然等我動手,到時候你可就沒這麽體麵了!”
趙天成的臉色漲得通紅,卻沒起身,隻是攥緊了手裏的筆記本:“陳書記,我沒做錯事,不會辭職。隻要組織沒下文件,我就會繼續做好財政局長的工作,守住底線,對陽山的老百姓負責。”
“好,好一個‘負責’!”陳衛國氣得臉色鐵青,揮手道,“你給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
趙天成站起身,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走到走廊盡頭,他才敢掏出紙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陳衛國的威脅毫不掩飾,接下來的日子,隻會更難。
而此時的審計局,沈浩正帶著兩個科員核對飲水工程的資金流水。賬冊堆了滿滿一桌子,計算器的“噠噠”聲此起彼伏。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一筆30萬的撥款記錄上——備注是“材料款”,附件裏卻隻有一張手寫收據,沒有采購合同和驗收單。
“這筆錢怎麽回事?”沈浩指著流水,問項目指揮部派來的會計老周,“材料款怎麽隻有收據,沒有合同和驗收單?按規定,超過5萬的支出就得附完整憑證,你不知道嗎?”
老周的臉色瞬間變了,眼神躲閃著說:“這……這是臨時采購的水泥,當時施工方說工地等著用,怕耽誤工期,就先付了款,合同和驗收單還沒補過來,我正催著呢,想著等補全了再補進台賬裏。”
沈浩心裏起了疑。他跟著跑項目時,水利建築公司的老板張建軍明確說過,所有材料采購都走正規流程,絕不會先付款後補合同——張建軍是老生意人,最看重合規,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他讓科員調出這筆錢的轉賬記錄,發現收款賬戶根本不是水利建築公司的對公賬戶,而是一個私人賬戶,戶主叫“王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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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是誰?”沈浩追問,聲音裏帶著幾分嚴肅,“水利建築公司的對公賬戶我有備案,根本不是這個賬號。你跟我說實話,這個王浩到底是什麽人?這筆錢到底付給誰了?”
老周的額頭滲出了冷汗,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我也不知道,是施工方的會計給的賬戶,說這是他們材料員的私人賬戶,方便轉賬,我就沒多問……”
沈浩立刻意識到不對勁。水利建築公司是正規企業,所有工程款都走對公賬戶,不可能用私人賬戶收款。他讓科員把這筆記錄單獨標出來,自己拿著轉賬憑證和收據,借口去廁所,快步往縣政府跑——他得把這事告訴趙天成,這很可能是陳衛國設的陷阱,故意在賬裏埋了雷,就等著他們踩進去。
而此時的陳衛國辦公室,小孫正彎腰匯報:“陳書記,審計局那邊有動靜了,沈浩發現了一筆30萬的異常材料款,隻有收據沒有合同,收款賬戶還是私人的。老周那邊已經按您的交代,把責任推給了施工方,沒露馬腳。”
“很好。”陳衛國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讓周建明把這事先在審計局內部傳,再讓下麵的人往幹部微信群裏透點風聲,就說飲水工程存在資金違規撥付的問題,把輿論先炒起來。等風聲夠大了,我們再‘順理成章’地找李澤嵐談話,讓他給全縣老百姓一個交代。”
“那沈浩那邊……”小孫有點擔心,“他跟趙天成走得近,要是他把事情壓下來,或者偷偷告訴趙天成怎麽辦?”
“壓不下來。”陳衛國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十足的把握,“周建明是我一手提上來的,他會盯著沈浩,不讓他亂來。就算沈浩想通風報信,周建明也會把報告先遞到我這裏。你現在就去跟周建明說,讓他盡快出初步審計意見,重點寫這筆異常款項,把‘涉嫌違規’的調子定下來,別給李澤嵐和趙天成辯解的機會。”
小孫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卻被陳衛國叫住:“等等,跟周建明說,審計期間別跟李澤嵐那邊通氣,就說這是‘保密審計’,等報告出來了再給他看——免得他提前找關係打招呼,壞了我們的事。”
“明白。”小孫應道,快步離開。
陳衛國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陽光,嘴角勾起一抹狠厲的笑。他以為,這30萬的“異常款”能讓李澤嵐和趙天成百口莫辯,卻不知道,他精心設下的陷阱,反而把自己的尾巴露了出來——這個叫“王浩”的私人賬戶,正是周誌強生前用來轉移交通項目贓款的賬戶之一,而這筆“材料款”,恰好成了串聯起他和周誌強貪腐鏈條的關鍵證據。
此時的縣政府大樓,沈浩已經找到了趙天成,把異常款項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趙天成立刻拿著憑證去找李澤嵐,剛進門就急著說:“李縣長,陳衛國在賬裏埋了雷!審計局查出一筆30萬的材料款,收款賬戶是私人的,戶主叫王浩——這個名字我有印象,周建國的證詞裏提過,是周誌強的遠房表弟,專門幫周誌強轉移贓款的!”
李澤嵐接過轉賬憑證,看著“王浩”兩個字,眼神瞬間亮了:“這不是雷,是證據!陳衛國想栽贓我們,卻沒想到,這筆錢正好把他和周誌強的貪腐鏈條連了起來!沈浩,你立了大功!”
沈浩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才明白自己發現的不是“違規款”,而是能扳倒陳衛國的關鍵證據,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現在怎麽辦?”趙天成激動地問,“要不要現在就把證據交上去?”
“別急。”李澤嵐按住他,語氣帶著幾分沉穩,“現在還不是時候。陳衛國還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我們得先穩住,把王浩的賬戶流水查清楚,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關聯款項,把證據鏈補完整。張勁鬆那邊已經跟省紀委的人聯係好了,這周末他們就來陽山,到時候我們把所有證據一起交上去,給他致命一擊!”
就在這時,張勁鬆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份文件,臉上帶著興奮:“市紀委的同事剛才打電話,說他們明天就提前過來,避開縣委的眼線。我們得在今天之內把王浩的賬戶信息、這筆30萬的憑證,還有之前的交通項目撥款單整理好,明天直接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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