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紀委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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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九。陽山縣的冬夜裹著濕冷的霧氣,傍晚七點剛過,街道上的行人就寥寥無幾,隻有沿街商鋪的霓虹燈還亮著,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映出斑駁光影。縣政府大樓多數辦公室已熄了燈,唯有三樓縣長辦公室還亮著一盞桌角台燈,暖黃的光線落在李澤嵐麵前的黑色公文包上,將皮革表麵的紋路照得格外清晰——包裏裝著近三個月來,他和張勁鬆、趙天成偷偷整理的“秘密”:王浩私人賬戶的銀行流水原件、30萬“材料款”的轉賬回執、2009年交通項目的異常撥款審批單,還有老周偷偷錄下的、陳衛國讓他虛報支出的通話錄音u盤,每一份都用牛皮紙文件袋密封,袋口貼著紅色標簽,標注著關鍵信息和時間節點。
    李澤嵐指尖輕輕摩挲著公文包的拉鏈,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十分鍾前,一個備注為“張主任”的陌生號碼發來短信:“已到清風茶館後院,三號包廂,避開正門監控,從側門進。”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樓下值班亭裏,保安老楊正低頭寫著什麽,這是張勁鬆提前打好的招呼:老楊會在七點十五分到七點二十分之間去後院巡查消防設施,正好給正門監控留一段“空白期”,足夠他離開大樓而不被清晰拍到。
    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外套,李澤嵐將公文包夾在腋下,腳步放得極輕,幾乎聽不到聲響。樓道裏靜得可怕,隻有中央空調送風口偶爾傳來輕微的“呼呼”聲,他每走幾步就會頓一下,側耳聽著周圍的動靜——自從常委會上和陳衛國撕破臉後,他總覺得縣委大樓裏有陳衛國的“眼線”,一舉一動都可能被匯報上去。走到樓梯口時,他特意抬頭看了眼牆角的監控攝像頭,鏡頭正對著樓梯轉角,他側身貼著牆壁,盡量縮小身影,快速往下走,直到走出大樓正門,感受到冬夜的冷風撲在臉上,才悄悄鬆了口氣。
    沒有開車。李澤嵐選擇步行前往清風茶館——茶館在老城區,距離縣政府兩公裏,沿途多是老舊居民樓和小商鋪,晚上七點多正是家家戶戶做飯的時間,煙火氣濃,人流雜,不容易被盯上。他把外套拉鏈拉到頂,遮住半張臉,雙手插在口袋裏,步伐不快不慢,看似隨意地走著,餘光卻始終留意著身後——市紀委的人冒險提前一天來陽山,就是為了繞開陳衛國的接待流程,一旦暴露,不僅證據可能被銷毀,老周、趙天成這些知情人也會有危險。
    走到老城區的十字路口,紅燈亮起。李澤嵐站在斑馬線後,目光無意間掃過對麵街角,突然僵住——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車窗貼著深色膜,看不清裏麵的人,但那輛車的車牌號他有印象:是陳衛國的秘書小孫的車。他心裏“咯噔”一下,腳步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假裝整理圍巾,眼角的餘光死死盯著那輛車。小孫怎麽會在這裏?是巧合,還是陳衛國已經起疑,派他來盯梢?
    紅燈跳轉綠燈,李澤嵐沒立刻過馬路,而是轉身走進旁邊的便利店,裝作買水的樣子。結賬時,他透過便利店的玻璃門偷偷觀察那輛桑塔納,看到駕駛座上的小孫正低頭刷著手機,手指時不時在屏幕上點幾下,似乎沒注意到他。李澤嵐鬆了口氣,付完錢後,故意往反方向走了五十米,然後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這是去清風茶館的近路,巷子兩側是居民樓的後牆,沒有監控,正好能避開小孫的視線。
    小巷裏沒有路燈,隻有居民樓窗戶透出來的零星光線,地麵坑坑窪窪,偶爾能聽到下水道水流的“滴答”聲。李澤嵐加快腳步,手裏的礦泉水瓶被攥得發緊,冰涼的瓶身讓他發燙的手心稍微冷靜了些。走出小巷,清風茶館的側門就在眼前,門上掛著一盞褪色的紅燈籠,在夜色中晃悠著,散發出微弱的光。他推開門,一股混合著茶香和炭火的暖意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
    茶館老板老劉正坐在櫃台後擦拭茶杯,他以前在縣政協工作過,跟張勁鬆是老熟人。看到李澤嵐進來,老劉沒說話,隻是抬手指了指後院的方向,然後低頭繼續擦杯子,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敲了三下——這是張勁鬆提前約定的暗號,意思是“裏麵安全,沒有外人”。李澤嵐點點頭,順著走廊往後院走,木質地板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安靜的茶館裏顯得格外清晰。
    後院是三間獨立的青磚包廂,三號包廂的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一塊寫著“鬆鶴”的木牌。李澤嵐輕輕推開門,看到裏麵坐著三個人,都穿著深色便裝,沒有佩戴任何證件,但身上那股沉穩、銳利的氣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手裏拿著一個黑色筆記本,正低頭看著什麽;另外兩個年輕人坐在兩側,一個打開著筆記本電腦,手指懸在鍵盤上,隨時準備記錄,另一個則靠在椅背上,目光警惕地盯著門口,像是在防備突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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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縣長,一路辛苦了。”戴眼鏡的男人率先站起身,主動伸出手,聲音低沉而有力,“我是市紀委三室主任張向東,這兩位是我的同事,王磊和李楠。”
    李澤嵐握住張向東的手,感覺對方的手掌寬大而堅實,掌心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張主任,麻煩你們連夜跑一趟,實在抱歉。”
    “職責所在,談不上麻煩。”張向東示意李澤嵐坐下,王磊立刻起身給李澤嵐倒了杯熱茶,茶杯是普通的白瓷杯,裏麵泡著當地產的綠茶,熱氣嫋嫋升起,在杯口凝成一層水霧,“李縣長,我們時間有限,就不繞圈子了——您準備的證據,現在方便給我們看嗎?”
    李澤嵐點點頭,將公文包放在桌上,拉開拉鏈,把裏麵的文件袋一份份拿出來,按時間順序在桌上排開:“張主任,這些證據分為三類,都是我和張勁鬆書記、趙天成局長一起核實過的,確保真實有效。第一類是王浩的私人賬戶流水,您看這裏——”他指著流水單上用紅筆圈出的條目,“2012年2月5日,也就是審計局進駐飲水工程的前三天,有一筆30萬的轉賬進來,付款方是陽山縣財政局,備注寫的是‘材料款’,但實際上,這筆錢根本沒用到工程上,而是當天就轉到了周誌強生前的情婦名下;還有2009年的幾筆大額轉賬,每筆都在50萬以上,名義上是交通項目的‘維修款’,實際上通過王浩的賬戶,轉到了陳衛國遠房侄子陳斌名下的公司——陽山縣誠信建築公司。”
    張向東接過流水單,戴上老花鏡,逐行仔細查看,時不時用鉛筆在筆記本上標注著什麽。王磊則拿出手機,將流水單上的關鍵頁麵拍照,然後導入電腦,快速與數據庫裏的信息進行比對。李楠則從包裏拿出一個錄音筆,放在桌上,按下錄音鍵:“李縣長,麻煩您詳細說明每筆款項的背景,我們需要完整記錄備案。”
    “好。”李澤嵐喝了口熱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第二類證據是30萬‘材料款’的原始憑證,包括財政局的撥款審批單、銀行轉賬回執,還有項目指揮部會計老周的證詞錄音。老周已經坦白,這筆錢是陳衛國親自找他安排的,讓他以‘臨時采購水泥’的名義虛報支出,說是‘暫時周轉’,實際上是為了填補他之前挪用公款的窟窿。老周一開始不同意,陳衛國就威脅他,說如果不照做,就讓他兒子在教育局的工作保不住——老周的兒子去年剛通過考試進了縣教育局,一家人都指著這份工作生活,沒辦法才答應的。”
    張向東接過憑證,翻到撥款審批單那一頁,目光停在“審批人”一欄——上麵簽著陳衛國的名字,字跡潦草卻清晰可辨,旁邊還蓋著陽山縣縣委的公章。他指著簽名問:“李縣長,這份審批單是原件嗎?有沒有可能是偽造的?”
    “絕對是原件。”李澤嵐肯定地說,“趙天成特意從財政局的檔案庫裏調出來的,上麵有財政局的檔案專用章,還有當時經辦人的簽字——經辦的科員叫劉敏,現在還在財政局工作,可以隨時找她核實。老周的錄音裏也詳細提到了這份審批單的簽署時間和過程,跟憑證上的信息完全一致,不存在偽造的可能。”
    這時,王磊突然抬起頭,對張向東說:“張主任,我們查到了——王浩的賬戶與陳斌的誠信建築公司有多次資金往來,2009年到2011年期間,總共轉賬超過500萬,這些錢的來源大多是陽山縣的財政撥款,涉及交通、水利、教育多個項目。而且,誠信建築公司的實際控製人就是陳衛國,陳斌隻是掛名的法人代表。”
    張向東的眼神變得更加嚴肅,他放下手裏的憑證,看向李澤嵐:“第三類證據,是2009年交通項目的異常撥款單,對嗎?”
    “是的。”李澤嵐把最後一個文件袋推過去,“2009年,陳衛國以‘縣城至坦洲鎮道路拓寬工程’的名義,從財政局調撥了800萬,撥給了周誌強的陽山縣水利建築公司。但實際上,這個工程的預算隻有400萬,剩下的400萬被陳衛國和周誌強私分了——周誌強拿了150萬,陳衛國拿了250萬,其中100萬轉到了他在外地工作的兒子名下。這份撥款單上有陳衛國的簽字,還有周誌強公司的收款回執,趙天成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工程預算明顯偏低,但陳衛國以‘縣委重點工程,必須盡快推進’為由,強行要求撥款,趙天成沒辦法,隻能按要求執行。”
    張向東拿起撥款單,快速瀏覽了一遍,然後遞給王磊:“把這份單據的信息錄入係統,重點核查周誌強公司的後續資金流向,看看有沒有轉到陳衛國或其親屬名下的賬戶,尤其是他兒子的賬戶。”
    “明白。”王磊立刻在電腦上操作起來,鍵盤敲擊聲在安靜的包廂裏格外清晰。
    李澤嵐看著三人忙碌的身影,心裏稍微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擔心:“張主任,陳衛國在陽山經營了快十年,市裏和省廳都有不少熟人,這次我們把證據交給你們,會不會有人給他通風報信?而且他最近讓審計局查飲水工程,明顯是想栽贓我和趙天成,估計已經察覺到了什麽,要是他狗急跳牆,銷毀證據或者威脅老周他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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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考慮到了。”張向東放下手裏的筆,語氣堅定,“我們這次來陽山,沒有通知市紀委和陽山縣委任何一個人,就是為了絕對保密。王磊已經聯係了銀行,凍結了王浩和陳斌公司的所有賬戶,防止資金轉移;李楠也安排了人,明天一早會把老周接到省裏的安全屋,避免他被陳衛國威脅。至於陳衛國的關係網,省紀委領導已經打過招呼,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幹預這個案子,誰敢通風報信,我們就一起查,絕不姑息!”
    聽到這裏,李澤嵐徹底放下心來。他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條,遞給張向東:“這是張勁鬆書記整理的陳衛國的關係網名單,上麵包括他在市裏的靠山——主要是原市委副書記王建軍,還有縣裏的親信,比如審計局局長周建明、縣委辦秘書小孫,以及涉嫌利益輸送的企業老板,每個人的聯係方式、關聯事件都標注得很清楚,或許能幫你們更快找到突破口。”
    張向東接過紙條,展開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李縣長,您和張書記、趙局長的配合非常關鍵,這些證據和信息,為我們的調查節省了大量時間。接下來,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像往常一樣工作,不要表現出任何異常,更不要跟無關的人提這件事,避免引起陳衛國的懷疑。我們會先從外圍調查,比如核實王浩、陳斌的賬戶流水,詢問老周、劉敏這些證人,等證據鏈完整了,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我明白。”李澤嵐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工作了,後續如果需要補充證據,或者有什麽需要我們配合的,隨時聯係我。這個手機號我24小時開機。”
    張向東也站起身,送李澤嵐到包廂門口:“李縣長,路上注意安全。回去的時候盡量繞繞路,確認沒有尾巴再回縣政府。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跟我們聯係。”
    “好。”李澤嵐點點頭,轉身順著走廊往前院走。路過櫃台時,老劉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沒說話。李澤嵐推開門走出茶館,夜色更濃了,街道上的行人更少了,隻有幾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他沒走原路,而是繞了一條更遠的路回縣政府,一路上還是時不時回頭看,直到看到縣政府大樓的燈光出現在視野裏,才徹底放鬆下來。
    回到辦公室,李澤嵐立刻給張勁鬆打了電話,把與省紀委見麵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電話那頭的張勁鬆明顯鬆了口氣,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太好了,有省紀委的人坐鎮,陳衛國這次跑不了了!我這就聯係趙天成,讓他把手裏剩下的證據——比如陳衛國讓他違規撥款的短信記錄,都整理好,隨時準備補充。另外,我再跟沈浩交代一下,讓他繼續拖著審計報告,別讓周建明拿到‘違規’的依據,免得陳衛國用這個做文章。”
    “嗯,一定要叮囑趙天成和沈浩,最近別單獨跟陳衛國見麵,也別在電話裏提任何敏感話題,陳衛國很可能會監聽電話。”李澤嵐叮囑道,“還有老周那邊,讓他明天配合省紀委的人轉移,別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包括他家裏人,等安全了再聯係。”
    “放心,這些我都記著。”張勁鬆的聲音頓了頓,“對了,李縣長,你今天晚上出去,沒被人盯上吧?小孫那家夥最近到處晃悠,說不定就在盯著你和趙天成。”
    “應該沒有。”李澤嵐回想起巷子裏的場景,“我繞了路,也避開了小孫的車,應該沒被發現。以後出去見麵,我們盡量選在白天,人多眼雜,反而不容易被注意。”
    掛了電話,李澤嵐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夜色。月光透過雲層,灑在縣政府大樓的屋頂上,清冷而明亮。他想起半年前剛到陽山時,陳衛國還笑著給他接風,說要“齊心協力,把陽山的民生工作做好”,現在想來,那些話不過是精心包裝的謊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已經涼了的茶,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不管接下來會遇到什麽阻力,他都要堅持到底,不僅要把陳衛國繩之以法,還要把飲水工程、財政改革這些民生工作做好,不辜負陽山老百姓的期待。
    而此時的陳衛國家裏,氣氛卻異常凝重。陳衛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裏拿著手機,屏幕上是小孫發來的短信:“李澤嵐七點十分從縣政府出發,步行前往老城區,半小時後進入清風茶館,目前未出。”他把手機扔在茶幾上,拿起一支煙點燃,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陰鷙——李澤嵐這個時間去清風茶館,絕不是喝茶那麽簡單。清風茶館的老板老劉是張勁鬆的老部下,他們倆在茶館見麵,肯定沒好事。
    “難道是在密謀怎麽對付我?”陳衛國心裏嘀咕著,起身在客廳裏來回踱步。他想起下午給王建軍打電話,對方卻隻是敷衍了幾句,說“最近在忙換屆的事,沒精力管陽山的小事”;給省廳的熟人打電話,更是直接沒人接,隻回了條短信說“不方便通話”。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裏蔓延,他總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正在向他收緊,而他卻不知道這張網是誰織的,什麽時候會收網。
    “不行,得先把證據藏起來。”陳衛國走到書房,打開牆角的保險櫃,裏麵放著他這些年收的現金、銀行卡,還有一些“人情往來”的憑證。他把這些東西塞進一個黑色塑料袋裏,剛要出門,手機突然響了,是周建明打來的:“陳書記,沈浩還是不肯出審計報告,說‘資金流水有疑點,需要重新核對’,我催了好幾次,他都推脫,您看怎麽辦?要不要我直接下命令,讓他必須明天出報告?”
    “命令?你下的命令他會聽嗎?”陳衛國對著電話吼道,語氣裏滿是怒火,“沈浩就是張勁鬆的人,故意跟我作對!你別逼他太急,免得他狗急跳牆,把事情捅出去!先拖著,等我弄清楚李澤嵐他們在搞什麽名堂,再收拾他!”
    掛了電話,陳衛國把塑料袋扔在沙發上,癱坐在椅子上,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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