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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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裏的空調風裹著夏末的微涼,輕輕拂過嬰兒搖籃的白色紗帳。帳內的孩子睡得安穩,小拳頭攥著片柔軟的棉布,呼吸聲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蘇晴靠在床頭,指尖輕輕劃過孩子的臉頰,目光裏滿是母親的溫柔,連李澤嵐把洗好的嬰兒衣物晾在衣架上的動靜,都沒讓她分神——自從孩子出生,她的世界好像就隻剩下這小小的搖籃,裝滿了細碎的溫暖。
    陽台的推拉門虛掩著,蘇父端著杯溫熱的綠茶站在窗邊,目光望著遠處樓群的燈火。那些燈光在夜色裏連成一片,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卻照不亮他眼底那絲未散的沉鬱。直到李澤嵐走過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他才緩緩轉過身,將茶杯放在陽台的小桌上,杯底與桌麵碰撞的輕響,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陳衛國的案子,你跟晴晴說全了嗎?”蘇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回避的認真。他沒繞圈子,一開口就戳中了李澤嵐這段時間刻意藏起的心事。
    李澤嵐握著膝蓋的手輕輕一緊,指尖傳來布料的粗糙觸感。他想起半個月前,省紀委的人突然進駐陽山,帶著陳衛國涉嫌貪腐、濫用職權的證據,隻用了三天就把人帶走。消息傳來時,他正在江英鎮的西洋菜基地查看灌溉渠,農戶們圍著他歡呼,說“壞人終於被抓了”,可他心裏卻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反倒像壓著塊石頭——他知道,陳衛國落網,不是因為他之前查的補貼款,是省紀委早就布了局,自己不過是恰好撞在了這場風暴的邊緣。
    “沒說太多,怕她擔心。”李澤嵐低聲回應,語氣裏帶著幾分複雜,“就跟她說陳衛國被抓了,案子結了,沒提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事。”
    “沒提也好,但你自己不能忘。”蘇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李澤嵐臉上,帶著幾分銳利,“我從老同事那兒打聽了,陳衛國在被抓前,已經讓人盯著你了——你宿舍樓下那隻死老鼠,還有你去基地時總跟著的陌生車,都是他的人幹的。你以為他是怕你查補貼款?他是怕你撞破他更大的事,想讓你知難而退。”
    李澤嵐的後背輕輕一僵。他一直以為那些隻是自己的錯覺,是查案時太過敏感,現在聽嶽父這麽一說,才知道當時的危險比他想的更甚。他想起陳衛國找他談話時,那句“做事要懂分寸,別把路走絕了”,當時隻當是領導的敲打,現在想來,那根本是帶著威脅的警告——如果省紀委沒有及時介入,他不知道自己還會遇到什麽。
    “我當時隻想著農戶的補貼款被挪用,沒顧上想那麽多。”李澤嵐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幾分懊惱,“現在想想,真是太冒失了。如果不是省紀委早就盯上了陳衛國,我可能……”
    “沒有如果。”蘇父打斷他的話,語氣裏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你在基層待了這些年,該知道有些事不能隻看‘急’,得看‘深’。陳衛國在陽山經營了五年,把交通、水利的項目都攥在手裏,張建軍隻是他的馬前卒,你一上來就盯著補貼款查,跟往虎窩裏闖有什麽區別?”他頓了頓,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麵,“你以為你是在為老百姓辦事,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衝動,把自己和這個家都放在了火上烤?”
    李澤嵐的喉結動了動,沒說話。他想起父母從青川來的時候,父親反複叮囑他“在外麵別逞強,平安最重要”,當時他隻當是老人的嘮叨,現在才明白,那是長輩們用半生經驗攢下的箴言。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做事”,卻忘了“做事”背後的“風險”——他不是孤身一人,身後還有蘇晴,還有剛出生的孩子,還有盼著他安穩的父母,他的莽撞,不僅會害了自己,還會讓整個家陷入恐慌。
    “我不是說你查貪腐不對,是說你做事太急,沒顧全‘周全’。”蘇父的語氣緩和了些,伸手拍了拍李澤嵐的肩膀,“你想為老百姓辦事,這是好事,但得講章法。你就不能先把農戶的訴求攏一攏,跟趙東來商量著,從工程驗收報告入手,一點點摸線索?或者等省紀委的人來了,再配合他們查?你倒好,一上來就單槍匹馬往前衝,這不是把自己當靶子嗎?”
    李澤嵐低下頭,看著陽台地麵的瓷磚縫。他知道嶽父說得對,自己太執著於“盡快解決問題”,卻忘了“穩妥”二字。陳衛國的關係網盤根錯節,縣裏的很多部門都有他的人,自己一個剛調來沒多久的副縣長,既沒有根基,也沒有人脈,硬拚隻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甚至可能打草驚蛇,讓陳衛國毀了證據,到時候不僅補貼款要不回來,還會讓更多農戶吃虧。
    “現在陳衛國被抓了,案子結了,但這教訓你得記一輩子。”蘇父的聲音軟了些,卻依舊帶著鄭重,“你現在有孩子了,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你得想清楚,你肩上扛的不隻是老百姓的期待,還有這個家的責任——晴晴需要你,孩子需要你,你爸媽還在青川盼著你平安,你要是出點事,這個家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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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在李澤嵐心上,讓他瞬間紅了眼眶。他想起陳衛國被抓前,蘇晴總在電話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語氣裏滿是擔心卻不敢多問;想起父母在電話裏說“要是太累就回家歇歇”,卻從沒提過自己有多怕他出事。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為“大家”奔波,卻差點忽略了身邊最親近的“小家”——那些藏在細節裏的牽掛,才是他最該守護的東西。
    “爸,我記住了。”李澤嵐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時,眼神裏多了幾分堅定,“以後做事,我會先想清楚風險,把家裏人和老百姓都放在心上,再也不冒冒失失的了。”
    “記住就好。”蘇父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陳衛國落網,對陽山是好事,對你也是個機會。你在陽山抓的產業,申請的地理標誌,建的加工集中區,都是實實在在的政績,上麵有人看在眼裏。你現在在縣級這個層麵打轉,看似慢,其實是在攢‘底子’——攢老百姓的口碑,攢幹事的經驗,攢上麵的認可。”
    他端起茶杯,跟李澤嵐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語氣裏多了幾分隱晦的深意:“你從青川到陽山,跨了兩個省,基層的苦吃了,實事也辦了,這些都是你的資本。以後的路還長,別隻盯著眼前的事,得往遠了看。但你要記住,不管走多遠,‘穩’字永遠是第一位的——隻有走得穩,才能走得遠。”
    李澤嵐的心跳輕輕一快。他想起趙東來之前跟他說的“多聽少說,多做少爭”,想起省農科院王教授提到的“陽山產業做好了,就是你最好的名片”,這些話此刻都和嶽父的叮囑重疊在一起。他突然明白,自己之前總想著“把事辦成”,卻忘了“把事辦穩”——真正的幹事,不是橫衝直撞,是懂得在風險裏找平衡,在穩妥中求突破。
    “對了,晴晴出了月子,你打算什麽時候回陽山?”蘇父突然問道,語氣又恢複了平時的溫和。
    “我想等晴晴滿月了再走,還有十幾天。”李澤嵐回答,“趙東來昨天給我打電話,說農產品加工集中區的土地補償有點問題,幾戶農戶不太配合,我回去正好能幫著處理。這次我打算先跟農戶聊聊,聽聽他們的訴求,再找辦法解決,不著急動手。”
    “這樣就對了。”蘇父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跟農戶打交道,不能隻講政策,得講人情。你可以跟他們說說你爸媽在青川種莊稼的事,用自家的例子跟他們聊,比講大道理管用。老百姓要的不是空頭承諾,是你能站在他們的角度想問題,讓他們覺得你是真心為他們好。”
    李澤嵐把嶽父的話記在心裏。他想起之前在江英鎮,隻要提起父母種玉米的辛苦,農戶們就會跟他掏心窩子說話,或許這次處理土地補償,也能用這個辦法——用真心換真心,比什麽都管用。
    病房裏傳來孩子的哭聲,蘇晴的聲音隨之響起:“澤嵐,孩子醒了,你進來抱抱他。”
    兩人起身走進病房,李澤嵐快步走到搖籃邊,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孩子在他懷裏蹭了蹭,小腦袋靠在他的胸口,哭聲漸漸停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蘇父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眼底的沉鬱徹底散去,隻剩下溫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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