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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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坐在寬大的木椅上,指尖捏著一支黑色水筆,目光落在桌角那疊剛簽完字的文件上——封麵印著“縣域工作紀要”的字樣,油墨味還未完全散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連日的忙碌讓太陽穴隱隱發漲,桌上的青瓷杯裏,綠茶早已涼透,葉片沉在杯底,像積在心底的思緒。
    就在這時,放在桌角內側的私人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那是一部黑色的直板機,沒有多餘的功能,平日裏隻用來聯係家人,此刻屏幕上跳動的“爸”字,讓李澤嵐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他下意識地抬頭掃了一眼辦公室的門——門鎖扣得嚴實,門簾拉得整齊,外麵的走廊靜悄悄的,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腳步聲,輕得像風吹過樹葉。
    李澤嵐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門口站定。窗外的縣委大院裏,幾棵老榕樹的枝葉被曬得打蔫,樹下的石凳空無一人,隻有兩隻麻雀在地麵上啄食著什麽。他按下接聽鍵,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刻意的平穩:“爸。”
    電話那頭,蘇晴父親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沒有尋常長輩的熱絡寒暄,隻有一種久居高位沉澱下的冷靜,每個字都像經過精準的掂量,不偏不倚地落在關鍵點上:“澤嵐,河北在推‘三年大變樣’,張北縣缺個縣委書記。要求很明確,要能扛事、懂縣域治理,還得敢破局。”
    李澤嵐握著手機的手猛地一緊,指節微微泛白。他太清楚蘇晴父親的脾氣了——從不說廢話,更不會無的放矢。張北縣這個名字,他不是第一次聽說。前陣子看中央農村工作簡報時,他特意留意過這個冀北壩上的縣城:地處農牧交錯帶,耕地麵積比他現在任職的縣多三分之一,卻常年困在“種玉米、賣土豆”的單一產業裏,附加值低,農民增收難,這兩年雖想搞產業轉型,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路子。
    更重要的是,“三年大變樣”是河北省委親自抓的工程,張北縣作為重點試點縣,縣委書記的位置,明眼人都知道是塊“硬骨頭”,卻也是實打實的“晉升跳板”——能在這個崗位上做出成績,下一步的仕途隻會更順。蘇晴父親這話,不是詢問,是遞來的機會,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為他鋪好的一條路。
    “爸,張北縣的情況我之前在簡報上看過,隻是我這邊……”他剛想多問幾句細節,比如河北那邊對候選人的具體要求、對接的時間節點,就被蘇晴父親打斷。對方的語氣依舊平淡,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篤定:“我跟河北省委組織部的老部下打過招呼,把你這幾年在縣域治理、產業推進的材料都發過去了——包括之前解決群眾訴求的方案、推動產業升級的思路,他們看了之後,有意向跟你麵談。”
    頓了頓,蘇晴父親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帶著耳語般的謹慎:“這事沒第三個人知道,你媽、蘇晴,我都沒提。你自己拿主意,想接,我讓他們發個內部對接函,走保密流程;不想接,就當沒這回事,沒人會知道。”
    沒有勸說,沒有鋪墊,甚至沒說一句“這是個好機會”,卻把所有關鍵信息都點得明明白白:機會有了,路子鋪了,保密要求也提了,剩下的,全看他自己的選擇。李澤嵐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場景——蘇晴父親坐在京城老宅的紅木書桌後,麵前攤著河北發來的縣域資料,或許還拿著一支鋼筆,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冷靜、沉穩,從不會把情緒掛在臉上。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李澤嵐的聲音也壓得更低,目光警惕地掃過辦公室的門簾,確認沒有縫隙漏進光線,“我想先把這邊的收尾工作做好,比如手頭正在推進的重點項目、群眾反映的遺留問題,這些事沒落地,我走了不踏實。等這邊的事穩了,我再跟河北那邊對接。”
    “嗯。”蘇晴父親的回應隻有一個字,簡短得像在確認信息。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語氣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提醒:“別拖太久。張北現在是省委重點盯的縣,‘三年大變樣’要出成效,等不起。有事直接打我這個私人電話,別用辦公設備,也別跟任何人提——包括你的同事、下屬,越少人知道,越穩妥。”
    “我知道了,爸。”
    “注意身體,別太累。”電話那頭的聲音軟了半分,卻依舊簡短,說完就直接掛了,沒有多餘的叮囑,卻透著一種“此事隻許你知我知”的默契。
    李澤嵐握著手機,站在窗邊沉默了很久。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映出他臉上複雜的神色——有對“更進一步”的期待,有對當前工作的牽掛,更有對“暗中操作”的謹慎。他太清楚體製內的規矩了,這種跨省份的崗位調整,最怕的就是“消息走漏”。一旦傳出去,事情成了,會被人說“靠關係上位”,抹殺所有努力;事情沒成,更會被人笑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不管哪種結果,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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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吸一口氣,把手機調成靜音,放進西裝內袋裏——那裏貼著胸口,最安全,也最不容易被人察覺。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李澤嵐看著桌上攤開的文件,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紙張邊緣,忽然想起了陳默。
    陳默跟著他兩年了,從他2011年剛到縣裏任職時,就成了他的秘書。小夥子是本地人,大學畢業後放棄了大城市的工作機會,回了家鄉的縣城,在鄉鎮待過三年,懂基層情況,更重要的是,踏實、嘴嚴,還能“懂他的心思”。
    上次推進群眾訴求化解工作時,他隻在班子會上提了句“不能隻做表麵文章,要解決根本問題”,沒說具體怎麽做。散會後,陳默就熬了個通宵,整理出了周邊三個市縣“分類施策、長效跟蹤”的案例,還標注了每個案例的優缺點、可借鑒的經驗,第二天一早就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還有一次,他擔心重點項目推進中出現“重進度、輕質量”的問題,沒來得及安排人跟進,陳默就主動請纓,每天去項目現場盯進度、查質量,把發現的問題一條條記在筆記本上,晚上再跟他匯報,連施工隊偷工減料的細節都查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人,得先安排穩當。
    一來,是報答他兩年的追隨。陳默跟著他,沒少加班,沒少跑基層,甚至有次為了核實群眾反映的問題,頂著暴雨去了偏遠的鄉鎮,回來後發了高燒,卻隻休息了一天就上班了。這份踏實和忠誠,他得記著,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二來,是給自己留個“延續”。萬一他真的去了張北,當前縣裏的工作、群眾的訴求,總需要一個“懂他思路”的人盯著。陳默是最合適的——他知道哪些事是“必須落地的”,哪些群眾是“需要重點關注的”,甚至知道他在製定政策時,更傾向於“穩紮穩打”還是“適度突破”。有陳默在,他走了之後,工作不會走偏,群眾該得的實惠也不會落空。
    李澤嵐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了陳默辦公室的分機。電話接通後,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沉穩,聽不出半點異常:“陳默,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把最近的工作周報帶來。”
    “好的,縣長,我馬上過來。”電話那頭的陳默聲音依舊謹慎,沒有多餘的話,隻有幹脆的回應。
    沒過三分鍾,辦公室門就被輕輕敲響了。敲門聲很輕,節奏均勻,帶著恰到好處的分寸——既不會讓人覺得怠慢,也不會顯得冒失。“進。”李澤嵐應了一聲,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裝作還在審閱的樣子。
    門被推開,陳默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幹淨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手裏捧著一個厚厚的藍色文件夾,裏麵是按日期整理好的工作周報。他走到辦公桌前,輕輕把文件夾放在桌上,身體站得筆直,雙手自然垂在兩側,臉上帶著一貫的謹慎:“縣長,您要的工作周報都在這,從周一到周五的,每天的重點工作、待辦事項我都標出來了。”
    李澤嵐抬起頭,目光落在陳默身上。眼前的小夥子才二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卻比同齡人沉穩得多。兩年下來,陳默瘦了不少,眼窩也深了些,是常年跟著他跑基層、熬通宵熬出來的。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帶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看向他時,滿是尊重和信任。
    “坐吧,不用站著。”李澤嵐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語氣比平時溫和了些。
    陳默愣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平時在辦公室談工作,李澤嵐要麽讓他站著匯報,要麽自己拿著材料去會議室,很少讓他坐下“慢慢聊”。但他沒有多問,隻是規矩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腰背挺得筆直,等著李澤嵐開口。跟了李澤嵐兩年,他太了解這位縣長的習慣了——一旦說“坐”,必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談。
    “你跟我兩年了,從一開始的不熟悉,到現在能跟上我的思路,這兩年的成長,我都看在眼裏。”李澤嵐的目光坦誠卻帶著審視,語氣很平和,像是在聊家常,卻字字都帶著分量,“縣裏的情況,還有我做事的原則,比如‘群眾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工作要落地,不能浮在表麵’,這些你應該都清楚。”
    陳默心裏一緊,連忙點頭:“縣長,我跟著您學到了很多。您常說,做基層工作,既要抬頭看路,也要低頭拉車,這些我都記在心裏,也一直照著做。”
    “嗯,你能明白這些,就沒白跟著我。”李澤嵐點點頭,語氣裏多了幾分認可,“現在有個事,想跟你聊聊。如果後續讓你牽頭負責一些重點工作,比如正在推進的項目、群眾訴求的跟蹤,不用我盯著,你能不能扛起來?”
    陳默心裏猛地一跳,像是有什麽東西撞了一下胸口。他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分量——這不是簡單的“幫忙打雜”,而是要接過“主導權”,把工作當成自己的事來管。他抬起頭,迎上李澤嵐的目光,語氣裏沒有半分猶豫,隻有堅定:“縣長,您放心!我一定盡全力把工作做好,不會出半點差錯。您平時強調的‘穩紮穩打、兼顧長遠’,我都記在心裏,群眾的訴求會跟蹤到底,項目推進也會盯緊質量,絕不會讓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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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得條理清晰,甚至連李澤嵐常掛在嘴邊的工作原則都提了出來——這不是刻意討好,而是真的把這些話刻進了心裏。李澤嵐看著他,心裏暗暗點頭——陳默不僅“懂他的思路”,還能“記住他的原則”,這正是他最看重的品質。
    “不隻是‘做好’,更要‘做透’。”李澤嵐打斷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桌上的工作周報,語氣變得嚴肅了些,“我要的是,就算沒有我,你也能照著現在的路子走下去。群眾該解決的問題,一個都不能漏;該推進的工作,一步都不能慢。甚至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長效工作機製’,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繼續完善,不能半途而廢。”
    這話裏的深意,陳默瞬間就懂了。他不是傻子,李澤嵐這話,幾乎是在“托底”——暗示他可能要離開,而自己,就是他留在縣裏的“後手”。一股暖流從心底湧起,衝得他眼眶微微發熱,但他強忍著沒表現出來,隻是用力點頭:“縣長,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生在這,長在這,對這片土地、對這裏的群眾都有感情。您放心,隻要有我在,就不會讓您的心血白費,不會讓群眾的盼頭落空。”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樸實的承諾,卻比任何漂亮話都讓李澤嵐安心。他知道,陳默這話,是真的放在了心裏,不是隨口說說的場麵話。
    “好,我信你。”李澤嵐拿起桌上的工作周報,翻到最後一頁,用紅筆圈出“待辦事項”裏的“項目質量抽查”“群眾訴求回訪”兩項,“這兩件事,從下周開始,你牽頭負責,每周跟我匯報一次進度。記住,直接打我這個私人電話。”
    李澤嵐說著,從內袋裏掏出私人手機,調出自己的號碼,亮給陳默看。這是他第一次把私人號碼告訴下屬——之前陳默聯係他,要麽用內線電話,要麽用他的工作手機。這個舉動,無疑是把“信任”擺到了台麵上,也是一種明確的“托付”。
    陳默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有些顫抖地記下號碼,反複念了兩遍,確保沒記錯:“我記住了,縣長,每周五晚上跟您匯報,絕不耽誤。”
    “不用那麽死板,有要緊事隨時說。”李澤嵐把手機收起來,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你愛人的工作,是不是還在縣小學當代課老師?上次你跟我提過一次,說她想考正式編製。”
    陳默愣了一下,沒想到李澤嵐會突然問起家人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靦腆:“是,她去年考了一次,差了三分沒考上,今年還想再試試,就是擔心複習時間不夠。”
    “嗯,我知道了。”李澤嵐沒再多說,隻是擺了擺手,“你先去忙吧,把下周的工作計劃整理出來,下午給我。還有,牽頭負責的事,暫時不要跟任何人說,按正常流程推進就行。”
    “好的,縣長,我馬上就去辦。”陳默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恭敬地鞠了一躬,才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李澤嵐一眼,想說什麽,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是輕輕帶上門,腳步輕得像一陣風。
    辦公室裏重新恢複了安靜。李澤嵐靠在椅背上,看著緊閉的門,心裏踏實了不少。陳默的態度,沒讓他失望——既沒追問“為什麽突然安排”,也沒四處聲張,隻專注於“把事做好”,這份沉穩和懂事,正是他需要的。
    他拿起桌上的私人手機,調出蘇晴父親的號碼,想發一條消息說“後手已安排妥當”,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最終隻發了簡短的六個字:“這邊妥,待收尾。”
    沒過多久,手機震動了一下,蘇晴父親的回複隻有一個字:“可。”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李澤嵐徹底鬆了口氣。他把手機放回內袋,拿起桌上的筆,開始整理後續的工作交接清單——每一項工作的重點、需要注意的細節、需要對接的部門和人員,他都寫得清清楚楚,甚至連“群眾訴求回訪的話術”都備注了要點。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裏格外清晰,像是在為這段即將開啟的新征程,寫下最初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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