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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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正在辦公室和陳明敲定城東地塊配套設施的施工方案。辦公桌上攤著厚厚的圖紙,紅筆標注的“社區醫院選址”“幼兒園活動場地”格外醒目。陳明指著圖紙上的一處空白:“這兒得留塊綠地,不然小區太擠,老百姓住著不舒服。”李澤嵐點頭,剛要拿紅筆圈畫,秘書小張突然敲門進來,語氣裏帶著點抑製不住的雀躍:“李書記,家屬區門口有位蘇女士帶著個孩子找您,說是您愛人,還拎了兩大箱東西,看著像是從省城來的。”
    “蘇晴?”李澤嵐手裏的紅筆“啪”地掉在文件上,在“社區醫院選址”那欄洇出個紅圈。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聲響,連陳明在身後喊“李書記,圖紙還沒定呢”都沒聽見,隻匆匆丟下句“剩下的你先盯會兒,有問題等我回來再說”,就大步往辦公室外走。
    下樓時,他腳步都有些發飄,連台階都差點踩空。算著日子,蘇晴該是這幾天來,可他沒料到會這麽突然——前晚視頻時,她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懷裏抱著孩子,笑著說“等周末再動身,給你個驚喜”,當時他還跟她念叨,說要提前把家裏的嬰兒床再擦一遍,沒想到這驚喜來得這麽猝不及防。他甚至沒來得及把自己那套房子再仔細收拾一遍,隻在昨天讓保潔阿姨簡單擦了擦灰,連孩子的小玩具都沒來得及準備。
    那是套三室兩廳的周轉房,在家屬區最裏頭的一棟樓,是他到張北任縣委書記後,縣裏按規定分配的。比起縣委大院裏擺著折疊床的臨時宿舍,這裏顯然更像個“家”:選房時,他特意挑了三樓,不為別的,就因為推開陽台門,能清清楚楚看到老城區的青瓦屋頂,每次加班到深夜,站在陽台吹吹風,看著遠處錯落的屋頂,就像能摸到張北的根脈。客廳鋪了淺灰色地磚,幹淨得能映出人影;米白色的布藝沙發是去年春節他回去時,和蘇晴一起在省城家具城挑的,當時蘇晴還笑著說“選個耐髒的,省得你總沒時間打理”;沙發旁的茶幾上,擺著個沒開封的相框,是他特意留著,想等蘇晴和孩子來的時候,放一張全家福。
    臥室裏更透著點“未完成”的溫馨:一米八的雙人床鋪著淺藍格子床單,是蘇晴喜歡的樣式;旁邊的嬰兒床是孩子滿月時,他匆匆回去連夜組裝起來的,當時蘇晴還笑話他“笨手笨腳,裝了三個小時才裝好”,之後這張嬰兒床就一直空在那兒,鋪著的藍色小褥子都落了層薄灰,床頭掛著的粉色小蚊帳,還是蘇晴臨走前特意掛上去的,說“等孩子來了,防蚊子”。
    走到家屬區門口,遠遠就看見輛白色轎車停在玉蘭樹下,車身上還沾著點長途奔波的塵土。蘇晴穿著件米白色風衣,頭發紮成低馬尾,發梢被風吹得輕輕晃著,懷裏抱著個裹著粉色繈褓的孩子,正彎腰從後備箱裏拎東西——左手拎著個裝滿衣物的銀色行李箱,右手還提著個印著“省城婦幼”字樣的保溫箱,腳步有些踉蹌,大概是東西太重,她皺著眉,咬著唇,試圖把保溫箱往行李箱上放,想省點力氣。
    “蘇晴!”李澤嵐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風嗆了一下,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和保溫箱,指尖觸到保溫箱時,還能感受到裏麵傳來的溫熱。“怎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去高鐵站接你,這麽多東西,你怎麽拎得動?”
    蘇晴直起身,抬手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看到他,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卻還是笑著拍了拍懷裏的孩子,聲音放得柔柔的:“怕你在忙嘛,上次視頻你說城東項目正緊,我就沒敢打擾你。你看,念安睡著了,一路上乖得很,就醒了兩次,喂了點奶就又睡了。”
    李澤嵐的目光立刻落在她懷裏的孩子身上,心瞬間就揪緊了。那是他的女兒,李念安,一歲零一個月了,可他卻隻見過三次——滿月時回去待了一天,當時孩子皺著小臉,閉著眼睛,小小的一團,他連抱都不敢抱;春節時陪了兩天,孩子剛會咿呀學語,隻會對著蘇晴笑;上次回去還是三個月前,孩子剛能扶著沙發站,穿著粉色的小裙子,像個小團子似的,他伸手想抱,孩子卻扭頭躲進了蘇晴懷裏。
    現在,孩子睡得正香,小臉蛋粉嘟嘟的,像熟透的桃子,睫毛長長的,像小扇子似的蓋在眼瞼上,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嘴角還掛著點晶瑩的口水,繈褓的縫隙裏,露出一截胖乎乎的小胳膊,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是蘇晴媽給孩子打的,說“能保平安”。
    “我來抱她吧。”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動作生疏得很,胳膊都僵著,生怕碰疼了懷裏的小家夥。
    蘇晴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孩子遞了過去,細細叮囑:“輕點,頭托好,她脖子還軟著呢,別晃著。”
    李澤嵐趕緊用胳膊穩穩托住孩子的頭,另一隻手輕輕攬著她的腰。孩子的身體軟軟的,像似的,身上帶著淡淡的奶香味,混著蘇晴身上的洗衣液味道,貼在他懷裏時,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腳步都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麽易碎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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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走了兩步,懷裏的小家夥突然動了動,小眉頭皺了皺,小嘴癟了癟,眼睛“唰”地一下就睜開了——那是雙和蘇晴一模一樣的眼睛,黑葡萄似的,亮晶晶的,可當她看清抱著自己的是張陌生的臉時,愣了兩秒,隨即“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哭聲又脆又響,小手緊緊抓著蘇晴風衣的衣角,指甲都快嵌進布料裏,身體還一抽一抽地發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哎呀,念安不哭不哭,媽媽在呢。”蘇晴趕緊把孩子抱回去,一隻手托著孩子的屁股,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是爸爸呀,念安忘了?視頻裏見過的爸爸,總跟你揮手的爸爸。”
    李澤嵐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孩子身上的溫熱,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是張北縣的縣委書記,管著幾十萬老百姓的柴米油鹽,簽過無數份關乎民生的文件,主持過無數次解決難題的會議,甚至能叫出老城區十幾戶困難戶的名字,可在自己的女兒麵前,卻連讓她不害怕都做不到。
    “對不起……”他聲音低沉,帶著點自嘲,伸手撓了撓頭,指尖碰到額前的碎發,才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我這爸爸當得,也太不合格了,孩子見了我,跟見了生人似的。”
    “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這麽說。”蘇晴一邊輕輕晃著懷裏的念安,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沒有責備,隻有無奈的溫柔,“你工作忙,縣裏事多,我都知道。上次老城區拆遷,你連續半個月沒睡過整覺,視頻時眼裏都是紅血絲,我還能不知道你辛苦?就是孩子太小,記性短,等你多陪她兩天,她就跟你親了。”
    走進房子時,蘇晴先把哭累了的念安放在臥室的嬰兒床上,小心翼翼地掀開繈褓的一角,給孩子蓋好小被子,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直到孩子的呼吸重新變得均勻,才轉身開始收拾東西。她打開行李箱,裏麵整整齊齊疊著孩子的衣物:粉色的連體衣、淺藍色的小外套、繡著小兔子的襪子,還有幾件沒拆吊牌的新衣服,是她特意給孩子買的,說“到了張北,得穿點新的”。
    她把衣服一件件放進衣櫃的小格子裏,又從行李箱底層翻出個布袋子,裏麵裝著孩子的尿不濕、濕巾和護臀膏,一一擺放在嬰兒床旁邊的置物架上。接著,她打開那個保溫箱,裏麵是用保溫杯裝著的排骨湯,還有幾盒密封好的輔食泥,“我早上五點就起來燉湯了,想著你總吃食堂,得補補。這輔食泥是念安愛吃的胡蘿卜雞肉味,等她醒了就能喂。”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塊幹淨的抹布,擦著嬰兒床的欄杆,“你看你這房子,看著挺幹淨,其實到處都是灰,這欄杆上都能沾手了。我跟單位請了半個月假,過來給你好好收拾收拾,也讓念安跟你多親近親近。對了,你上次視頻說胃不舒服,我給你帶了點養胃的陳皮茶,放在茶幾上了,記得每天泡著喝,別總喝濃茶。”
    李澤嵐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心裏又暖又澀。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灑進來,落在蘇晴的發頂,鍍了層溫柔的金邊,她彎腰收拾東西時,風衣的下擺輕輕晃著,像隻展翅的蝴蝶。他想起上次視頻,蘇晴坐在嬰兒床旁邊,手裏拿著個小玩具,笑著說“念安會叫‘媽媽’了,昨天還扶著牆走了兩步,差點摔倒,嚇得我趕緊扶住她”,當時他還在辦公室加班,隻能對著屏幕笑笑,說“你辛苦了”,可他知道,那句“辛苦”有多輕飄飄。
    他甚至不知道,孩子最喜歡的玩具是哪個,最愛的輔食是什麽口味,晚上睡覺要不要拍著背,哭的時候要哼哪首歌才能哄好。
    “念安……現在能走穩了嗎?”他試探著問,目光落在臥室裏的嬰兒床上,孩子睡得正香,小腳丫還露在被子外麵,輕輕蹬著。
    “早就走穩了,還能自己扶著沙發轉圈圈呢。”蘇晴笑著說,從包裏拿出個粉色的小玩具車,車身上印著個卡通小熊,“你看,這是她最喜歡的玩具,一推就跑,她能追著玩半天,上次還把車推到床底下,自己蹲在那兒哭,非要我給她拿出來。”
    正說著,臥室裏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不是剛才那種委屈的大哭,而是帶著點撒嬌的哼哼。蘇晴趕緊放下手裏的抹布,快步跑過去,抱著念安出來——小家夥揉著眼睛,還沒完全醒透,看到李澤嵐坐在沙發上,眼睛又紅了,緊緊摟著蘇晴的脖子,把臉埋在她懷裏,隻露出雙濕漉漉的眼睛,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偷偷打量著他。
    李澤嵐趕緊站起身,想拿那個粉色的小玩具車逗她,可剛走過去一步,孩子就“哇”地一聲又哭了,哭得比剛才還厲害,小手還揮著,像是要把他推開。他隻能停下腳步,尷尬地站在原地,手裏拿著玩具車,進退兩難。
    蘇晴一邊拍著孩子的背,一邊對著他使眼色:“你別靠太近,慢慢來,她剛醒,還沒緩過勁來。”說著,她抱著念安走到廚房門口,“我先給她衝點奶,再給你做飯,你坐著歇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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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點點頭,坐回沙發上,手裏還攥著那個小玩具車,車身上的小熊笑得一臉燦爛,可他卻笑不出來。他看著廚房門口的方向,蘇晴的身影在廚房裏忙碌著,時不時傳來衝奶粉的沙沙聲,還有她哄孩子的溫柔聲音:“念安乖,喝了奶就給你玩玩具,好不好?”
    傍晚時,廚房裏飄出了飯菜的香味。蘇晴端著菜出來,一一擺在餐桌上:糖醋排骨是她自己愛吃的,色澤紅亮,冒著熱氣;清炒時蔬是李澤嵐喜歡的,翠綠爽口;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排骨湯,湯裏飄著幾塊玉米和胡蘿卜;最邊上的小盤子裏,是一份軟爛的雞蛋羹,上麵撒了點細碎的蔥花,是給念安做的。
    吃飯時,蘇晴坐在餐桌的另一邊,懷裏抱著念安,手裏拿著個小小的勺子,舀起一點雞蛋羹,吹涼了,輕輕遞到孩子嘴邊。念安張著小嘴,一口一口地吃著,時不時還對著蘇晴笑一下,露出兩顆剛長出來的小門牙,可愛得很。
    李澤嵐坐在對麵,手裏拿著筷子,卻沒怎麽動菜。他看著蘇晴眼底的疲憊——她眼睛下麵有淡淡的黑眼圈,大概是一路上沒休息好,抱著孩子吃飯時,還要時不時扶一下孩子的腰,生怕她坐不穩。他又看著孩子對他陌生的眼神,每次他想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孩子都會往蘇晴懷裏縮,像是怕他。
    “你也吃啊,別光看著。”蘇晴給她夾了塊排骨,放在他碗裏,“嚐嚐,還是你喜歡的味道嗎?我特意多放了點糖,你以前總說我做的排骨太酸。”
    李澤嵐點點頭,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排骨,酸甜的味道在嘴裏散開,是他熟悉的味道,可他卻沒什麽胃口。他突然覺得自己虧欠這個家太多了:蘇晴懷孕時,他正在張北籌備老城區改造,隻回去看過她一次;孩子出生時,他剛開完一個緊急會議,趕回去時孩子已經出生三天了;孩子滿月、百天、一歲生日,他都因為工作忙,沒能陪在身邊。
    他是張北縣的縣委書記,要對幾十萬老百姓負責,可他卻對自己的妻兒負不了責。
    吃完飯,蘇晴把念安放在嬰兒車裏,推著她在客廳裏散步,哄她睡覺。等孩子睡著了,她坐在沙發上,和李澤嵐聊天。她給他講家裏的事:“我媽最近身體挺好的,就是總念叨你,上次打電話還說‘讓澤嵐別太累了,身體是本錢’,還讓我給你帶了點她自己曬的幹菜,放在行李箱最下麵了。”
    “還有,你上次寄回去的張北杏仁,我媽分給鄰居了,王阿姨還說好吃,讓我這次再來的時候多帶點回去,說要給她孫子當零食吃。”
    李澤嵐聽著,心裏暖暖的。他伸手握住蘇晴的手,她的手很暖,帶著點做飯時沾染的煙火氣,還有點洗潔精的清香,是他熟悉的家的味道。“等忙完城東的項目,我就回去看媽,順便陪你們娘倆好好待幾天,帶念安去公園玩。”
    “不用特意回來。”蘇晴反過來握住他的手,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他的手比以前粗糙了些,指關節上還有點淡淡的繭子,是經常握筆、翻文件磨出來的,“你把縣裏的事做好就行,老百姓需要你。我知道你心裏裝著老百姓,也裝著我們娘倆,隻要你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李澤嵐睡在客房。客房的床上鋪著新換的床單,是蘇晴剛鋪的,帶著點陽光的味道。他躺在床上,卻沒怎麽睡著,聽著臥室裏傳來的念安均勻的呼吸聲,還有蘇晴偶爾輕拍孩子的聲音,心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城東的地產項目要推進,老城區的文旅開發要落地,還有老百姓的就業、醫療、教育問題,都等著他去解決。可他也知道,這個家是他的軟肋,也是他的鎧甲——蘇晴的理解,孩子的笑臉,是他在忙碌工作中最溫暖的慰藉,也是他努力工作的動力。
    他要把張北建設好,讓這裏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也要讓蘇晴和念安能為他驕傲,讓念安以後能指著張北的街道,驕傲地說“這是我爸爸建設的地方”。
    淩晨時,他被一陣輕微的哭聲吵醒。走到臥室門口,看到蘇晴正抱著念安在哄,小家夥不知道怎麽醒了,哭得很委屈,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把蘇晴的衣服都打濕了。
    李澤嵐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小聲說:“我來試試吧,你也累了,歇會兒。”
    蘇晴愣了一下,看著他眼底的疲憊,又看了看懷裏的孩子,點了點頭,把孩子遞了過去。這次,念安沒有立刻哭,隻是睜著大眼睛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像是在判斷這個人是不是安全。
    李澤嵐學著蘇晴的樣子,輕輕拍著她的背,腳步輕輕晃著,小聲哼著蘇晴常唱的搖籃曲——那是首很簡單的兒歌,他以前總笑話蘇晴唱得跑調,可現在,他卻唱得格外認真,聲音放得柔柔的,怕嚇著懷裏的小家夥。
    不知道過了多久,念安的哭聲漸漸小了,小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李澤嵐抱著孩子,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月光灑在老城區的屋頂上,青瓦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像一片安靜的海。
    他低頭看著孩子的臉,小家夥睡得正香,嘴角還帶著點笑意,像是做了個好夢。他輕輕在孩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聲音輕得像羽毛:“念安,對不起,爸爸以前陪你的時間太少了。以後,爸爸會多陪你的,帶你去看老城區的槐樹,帶你去草原上看羊群,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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