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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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再續。
    佐藤一郎的屍體在廢棄磨坊被發現時,晨光剛漫過斷壁殘垣。他脖頸處一道細如發絲的切口,邊緣平整得像被快刀劃過絲綢,鮮血尚未完全凝固,人已氣絕。特高課的驗屍官反複翻看屍體,銀針探過傷口,薄刀劃開肌理,終究沒能找到致命凶器的痕跡,隻能在報告上寫下“內傷暴斃”四字。
    消息傳開,杭州城瞬間被繃緊的恐慌籠罩。宵禁提前了兩個時辰,穿皮靴的憲兵挨家挨戶踹開木門,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亂掃,翻箱倒櫃的聲響與嗬斥聲攪得滿城不寧。可他們搜遍了城內外的客棧、作坊、貧民窟,始終找不到半點線索,如同在迷霧中追獵,連獵物的影子都摸不著。
    守拙堂的銅鈴,依舊在辰時準時響起。
    沈守拙坐在案前,青布長衫的袖口垂落,恰好遮住內側那星極淡的褐跡——那是佐藤的血,早已被他用甘草汁浸泡過,混著藥屑,看上去與尋常汙漬別無二致。他正為一位患咳嗽的孩童切脈,三指輕搭在細嫩的手腕上,眼神溫和,語氣舒緩:“隻是受涼,喝兩劑止咳湯便好。”
    孩童的母親連連道謝,放下銅錢離去。沈守拙拿起案上的《傷寒論》,指尖在“厥陰病,脈微而沉”那一頁微微停頓。前夜刺殺佐藤歸來,他便是在這盞油燈下默記這篇經文,用醫理的沉靜壓下劍刃剛沾血的戾氣。他知道,越是風聲緊,越要沉住氣,醫者的身份,是他最好的偽裝。
    三日後,特高課新任負責人鬆井次郎收到了東京發來的密令。那張泛黃的紙上,用朱筆圈出了杭州城內所有醫館的名單,尤其標注了曾為偽政府官員診治過的“名醫”,沈守拙的名字被寫在最頂端,旁注著“重點核查”。
    風,悄然轉向。
    沈守拙從買菜歸來的王掌櫃口中聽聞了清查的消息,臉上卻無半分波瀾。他照常出診,午後提著藥箱去了漢奸翻譯官張敬之的府邸。張敬之捂著胸口,直呼“心悸難安”,實則是昨夜貪贓枉法後心虛失眠。沈守拙切脈片刻,提筆寫下七劑“安神湯”,藥方上“龍骨三錢,牡蠣五錢”的字跡工整,無人知曉這兩味藥的劑量暗合著“七日撤離”的指令——城北的三處暗哨,需在七日內轉移至新據點。
    幾日後,兩名巡邏時被流彈擦傷的憲兵走進守拙堂。沈守拙取來碘伏清創,敷上止血藥粉,動作麻利精準,連挑剔的憲兵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他就這般在敵人的心髒地帶行走,從容得仿佛腳下不是刀山火海,隻是尋常巷陌。
    但沈守拙心裏清楚,真正的殺機,從不在磨坊的暗鬥,也不在街頭的周旋,而在那隻終日咕嘟作響的藥爐裏。敵人既已起疑,定會盯著他的藥材來源,尋常的刀光劍影太過紮眼,唯有“藥”,既能救人,亦能殺人,還能不留痕跡。
    他不再從固定的藥鋪進貨,每日天不亮便背著藥箱上山。天目餘脈的山道崎嶇,晨露打濕了他的褲腳,荊棘劃破了他的手背,他卻毫不在意,目光在草叢石縫中搜尋。終於,在一處背陰的斷崖下,他發現了一株罕見的“鬼臼”。這草藥通體青黑,根莖帶著劇毒,微量便可讓人心律失常,暴斃時與猝死無異,最難被察覺。沈守拙小心翼翼地將其挖起,用油紙層層包裹,帶回守拙堂,掛在陰涼通風處晾曬,黑褐色的葉片在風中輕輕晃動,像藏在暗處的獠牙。
    恰在此時,組織的密信通過藥商傳遞而來。紙條藏在當歸的根莖裏,上麵用密寫藥水寫著:代號“青蚨”的線人將於五日後被押解至杭州,途經城東十裏鋪,此人掌握浙東日軍全部布防圖,務必營救。沈守拙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條,指尖微微用力,紙角被捏出褶皺。他走到藥爐邊,看著爐中翻滾的藥汁泛起細密的泡沫,良久,提筆寫下一張新的藥方。
    五日後,天剛破曉。
    三輛軍用卡車沿著官道駛來,車廂被鐵皮封死,隻留一個小窗。車內,戴著手銬的“青蚨”麵色蒼白,嘴唇幹裂,連日的酷刑讓他虛弱不堪,卻依舊緊咬牙關,護住藏在衣領夾層的布防圖。車隊行至十裏鋪時,一名憲兵騎著摩托車匆匆趕來,遞上一個保溫木箱:“沈守拙醫師聽聞近日城中有疫氣苗頭,特意熬了防疫湯,讓給押送官兵預防。”
    帶隊的小隊長眉頭微皺,揮手讓隨車軍醫查驗。軍醫打開木箱,一股混合著黃連、金銀花的藥香撲麵而來,他舀起一勺嚐了嚐,又用銀針試過,確認無毒,便點頭示意。小隊長見狀,命士兵們分飲。
    藥湯入腹不過半刻,先是幾名士兵捂著肚子皺眉,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嘔吐聲。有人頭暈目眩,癱倒在地;有人腹痛如絞,蜷縮成一團。軍醫大驚失色,急忙翻看藥渣,卻隻看到尋常的清熱解毒藥材,全然沒發現其中混著的微量鬼臼粉末——沈守拙用蜂蜜調和了藥性,又以黃連的苦味掩蓋了鬼臼的腥氣,唯有入腹後,毒性才會慢慢發作。
    混亂之中,一道黑影從路邊的樹林裏竄出,速度快得像一陣風。正是沈守拙,他背著藥箱,身形看似清瘦,動作卻迅猛如獵豹。隻見他手起刀落,腰間藏著的短刃劃破車廂鐵皮,“哐當”一聲,鐵皮落地。他一把拽出“青蚨”,將備好的解暈藥塞進他嘴裏,低聲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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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蚨”雖虛弱,卻立刻跟上。兩人剛鑽進樹林,遠處便傳來了增援的汽車轟鳴聲。沈守拙帶著“青蚨”繞著山道疾行,藥箱撞擊著後背,裏麵的虛劍安靜沉眠,仿佛也在為這場成功的營救蓄力。
    消息傳回城中,特高課徹底暴怒。鬆井次郎拍著桌子,下令立刻包圍守拙堂。當憲兵們踹開木門時,沈守拙正坐在燈下研讀《本草綱目》,案上攤著今日的藥方,墨跡還未幹透,旁邊放著一碗剛沏好的清茶。
    “沈守拙!你竟敢毒害皇軍,劫走重犯!”鬆井次郎拔出佩刀,刀鞘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沈守拙緩緩抬眼,神色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藥是我送的,可‘防疫湯’的配方全城藥鋪都有,皆是清熱解毒的尋常藥材。軍醫查驗過無毒,為何偏偏押送官兵發作?若真是我下毒,為何不將全軍毒倒,反倒留著活口讓你們追查?”
    他抬手指向身後的藥櫃,櫃門敞開,裏麵的藥材分門別類,擺放整齊:“櫃中所有藥材,任你們查驗。若是能找出半分違禁之物,我沈守拙甘願伏法。”
    憲兵們翻箱倒櫃,從藥櫃到後院,從灶台到床底,搜了整整一日,別說鬼臼,就連半味有毒的藥材都沒找到。沈守拙早已將剩餘的鬼臼焚燒殆盡,灰燼混著藥渣埋進了後院的菜地裏。他們唯一找到的,是一張為“押送官長”開的調養方,上麵寫著“茯苓三錢,陳皮二錢”,旁注著“旅途勞頓,脾胃失調,宜健脾和胃”——這分明是無聲的諷刺。
    鬆井次郎氣得臉色鐵青,卻無可奈何,隻能帶著人悻悻離去。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盯著沈守拙:“你最好祈禱別落在我手裏。”
    沈守拙送至門口,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輕聲道:“藥者,治病也。治得了身病,治不了心病。若人心已腐,病入膏肓,再好的藥石,也無濟於事。”
    夜深人靜,沈守拙獨坐院中。月光灑在他身上,映得青布長衫泛著淡淡的銀輝。他將藥箱放在膝上,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紫檀木,暗格裏的虛劍沉靜如初,仿佛今日的營救與混亂,不過是他行醫路上的一劑尋常藥引。
    他知道,鬆井次郎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日子隻會更加凶險。但他亦明白,醫者用藥,講究“君臣佐使”,講究“對症下藥”。他今日用鬼臼為引,引出的是敵人的慌亂與破綻;而真正能根除這亂世沉屙的藥引,還藏在更深的黑暗裏,等著他用虛劍,用智慧,一點點熬煮、淬煉。
    靜水流深,其勢愈沉。
    爐中的餘火尚未熄滅,藥香在夜色中彌漫。沈守拙望著天邊的殘月,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真正的藥引,才剛剛入爐,這場與黑暗的較量,也才剛剛進入最關鍵的時刻。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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