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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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再續。米行巷七號的土牆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像一具未合棺的屍首。沈守拙蹲在牆根,指尖撚起一撮潮濕的泥土,湊近鼻尖——鐵鏽味混著腐草的氣息,是血滲進地基的痕跡。他閉了閉眼,昨夜卡車碾過的車轍印還留在巷口,深深嵌進泥裏,如同一道無法愈合的刀口。巷尾的路燈被流彈打穿了燈罩,昏黃的光斜斜漏下來,照見牆根處幾片凝固的暗紅,被雨水泡得發黏,像摔碎的朱砂硯。
仁心齋的藥櫃今晨空了三格。當歸、川芎、黃芪,皆是補氣養血的尋常藥,但他知道,馬飛飛取走這些,是為了給“蟬蛻”林知夏續命。那具被酷刑摧殘的軀體此刻正躺在後院地窖的木板床上,纏著厚厚紗布的胸口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碎的呻吟。經假死脫身時灌下的假死藥還未完全代謝,脈搏細得像蛛絲,若不是沈守拙時時用銀針探脈,幾乎要讓人誤以為生機已絕。更棘手的是,林知夏的意識尚在混沌邊緣,關於“火種”計劃的細節,他隻在高燒中斷續吐出幾個地名:老碼頭三號倉、北嶺信號塔、城南變電所。這些零散的字眼是火種的骨架,卻缺了能讓它活過來的血脈。
夏裙瑛在後院煎藥,藥罐咕嘟作響,蒸汽順著窗欞的縫隙漫出來,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裏凝成細小的水珠。她昨夜未眠,借著油燈的光翻出母親留下的木匣,裏麵藏著一遝泛黃的舊信。最上麵那封寫著“知夏表兄,滬上複旦求學,性剛毅,善數理,他日必成大器”,字跡清瘦有力,是母親年輕時的筆鋒。她指尖撫過紙頁上凸起的墨跡,忽然想起小時候表哥來家裏做客,總愛教她擺弄算盤,說“萬物皆有邏輯,就像算珠起落,自有章法”。那時她隻當表哥是書呆子,如今才明白,這位看似文弱的書生,竟是用邏輯與密碼編織陷阱的獵手,是“隱刃”最鋒利的情報中樞。那具殘破的軀體,正是“剛毅”二字用血寫就的注腳。
藥香漫過天井時,沈守拙正在擦拭案台上的銀針。城中戒嚴令已下三日,吉田正男失蹤的第四日,憲兵隊的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紅底黑字的“懸賞萬元緝拿藏匿要犯之醫者”格外刺眼。茶館酒肆間流言四起,有人說仁心齋沈先生已被秘密拘捕,也有人說他早攜款潛逃。唯有藥鋪門前,每日清晨仍會出現一束帶露的野菊,有時插在門環上,有時放在石階旁,那是“隱刃”外圍成員在無聲示警:我們還在,你未被孤立。
沈守拙照常坐診,開門時門板吱呀作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第一位病人是個跛腳老婦人,裹著打補丁的藍布衫,咳嗽著遞上藥方,袖口不經意間露出一塊暗紅補丁——那是用蘇木染成的暗號,代表“有急信”。他不動聲色地抓藥,秤杆起落間,已在包藥的黃紙上用朱砂藥粉寫下一行極淡的字:“蟬蛻安,巢未破。”老婦人接過藥包時,指腹飛快地在他掌心按了三下,那是“已知曉”的回應。看著老婦人離去的背影,沈守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涼,卻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這消息會順著賣花、挑糞、修鞋的暗線,傳到每一個蟄伏的成員耳中,穩住人心比什麽都重要。
第三日黃昏,馬飛飛現身時,差點被夏裙瑛當成上門找茬的地痞。他不再是青衫書生模樣,換成了短打漢子的裝束,褲腳沾滿泥點,渾身散發著刺鼻的糞臭味,肩上還挑著兩隻泔水桶。他徑直走到藥鋪後院,趁夏裙瑛添柴的間隙,將一截裹著油紙的竹管塞進沈守拙手中,壓低聲音:“林知夏醒了片刻,說‘火種’不是炸藥,是‘鑰匙’。”
沈守拙捏緊竹管,指腹摩挲著管壁的紋路。鑰匙?他原以為“火種”是周密的爆破計劃,炸毀日軍軍火庫,癱瘓他們的指揮係統。可若隻是“鑰匙”,那它開啟的,會是什麽?他送走馬飛飛,轉身鑽進地窖旁的密室,用細針挑開竹管封口,裏麵藏著一張指甲蓋大小的微縮膠片。
密室裏擺著他自製的顯影設備,煤油燈的光透過毛玻璃變得柔和。沈守拙將膠片浸入顯影液,看著牆上漸漸浮現出的圖案,心頭猛地一震——那是一組複雜的電路圖,還有密密麻麻的頻率表,竟是無線電信號中繼係統的設計圖!他瞬間明白了林知夏的用意,這位情報中樞在被捕前,已將“火種”的核心從物理破壞,轉為了信息控製。城南變電所是電源中樞,北嶺信號塔是發射端,老碼頭三號倉藏著能覆蓋全城的幹擾設備。一旦啟動,日軍所有無線電通訊將在十分鍾內癱瘓,而“隱刃”預設的加密頻道將接管頻率,向全城的抗日力量發布指令,點燃真正的燎原之火。
但圖紙角落的注解讓他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啟動需三把物理鑰匙,分別由三位核心成員保管。林知夏是其一,另兩人代號“赤鬆”與“青竹”。據“隱刃”此前的消息,“赤鬆”在轉移途中遭遇伏擊,已經犧牲,“青竹”則失聯多日,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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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憲兵隊似乎嗅到了不對勁。第四日清晨,街頭的告示換了內容,日軍宣布明日舉行“清剿勝利”大典,將在城中心廣場公開處決十名“反日分子”。沈守拙一眼看穿這是煙幕彈——大典當日全城戒嚴,日軍真正的目標,是趁亂搜查城外所有可疑據點,徹底鏟除“隱刃”的殘餘力量。
“不能再等了。”沈守拙將圖紙燒毀,灰燼隨風飄散在密室的角落。他取出珍藏的百年血竭,混入金瘡藥,製成三枚赤紅藥丸——這是“隱刃”最高指令的信物,服下者需以性命為誓,完成任務。他將藥丸分別藏入三副治療風寒的尋常藥包,喚來三位最可靠的外圍成員,低聲交代:“按膠片上的坐標,出城尋找‘青竹’,務必取回鑰匙。”
夜半時分,夏裙瑛發著高燒,卻執意要去地窖照看林知夏。她拖著沉重的腳步穿過天井,忽然被門檻絆倒,手邊的燭台摔在地上,火光搖曳中,她看見枕畔壓著一張紙,是林知夏昏迷中用指甲在藥渣紙上刻下的,字跡歪歪扭扭,卻依稀可辨:“鑰匙非物,乃人。我即鑰匙,另兩把,是‘火’與‘種’。”
夏裙瑛渾身一震,連忙將紙條拿去給沈守拙。他捧著那張薄薄的紙,徹夜未眠。天快亮時,他終於徹悟——“火種”從來不是機器,而是人。林知夏是“種”,承載著計劃的核心知識與意誌;“赤鬆”掌握著啟動密碼,是“火”;“青竹”保管著接收終端的密鑰,亦是“種”。他們不是持有鑰匙,他們本身就是鑰匙。而此刻全城大索,“青竹”若貿然現身,必死無疑。
黎明前最暗的時刻,馬飛飛渾身是傷地撞開了仁心齋的門,懷裏揣著一封染血的信:“出城的三人……兩死一傷,藥包被截。憲兵隊已經知道‘火種’的存在,正在用刑訊逼問剩餘成員……廣場處決,提前到巳時了。”
沈守拙望向窗外,雨又下了起來,細密的雨絲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人心。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決絕,伸手取下牆上掛著的關門封條,端正地貼在藥鋪門上。封條上的“暫停營業”四字,在雨中漸漸洇開。
他轉身走進密室,從藥櫃深處捧出一台蒙塵的舊式發報機——這是他加入“隱刃”時領到的裝備,從未上報,一直藏在這裏。“你守在這裏,照看知夏。”他對夏裙瑛說,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去廣場,看一場‘勝利’。”
夏裙瑛眼眶通紅,想拉住他,卻被他輕輕避開。沈守拙穿上最破舊的長衫,藥箱裏除了銀針藥瓶,還多了一把裝填了麻醉彈的袖珍槍,和那枚最後的血竭藥丸。他知道,自己要去赴的不是觀禮,而是獻祭。當“火”與“種”無法現身,他必須成為新的“火”,用血與命,在電波裏點燃那束光。
雨幕中,他瘦削的背影漸漸融入幽深的街巷,長衫的下擺被雨水打濕,貼在腿上,像一隻折翼的鳥,朝著最亮的地方飛去。城中心廣場的方向,已經傳來了日軍的軍號聲,尖銳刺耳,卻蓋不住遠處隱約傳來的雷聲,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沈守拙握緊了藥箱的提手,指尖傳來木質的涼意。他抬頭望了一眼被烏雲遮蔽的天空,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知道,這一去,大概率是有去無回,但隻要能讓“火種”點燃,能讓更多人看到希望,便足矣。巷口的野菊在雨中搖曳,花瓣上的水珠滾落,像是在為他餞行。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朝著廣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堅定,仿佛在丈量著生與死的距離。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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