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東宮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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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剛過晌午,苗田的土坷垃被曬得發白,踩上去能烙得腳心發燙。老張正用破瓢往最壯的那株胡椒苗根上澆最後半瓢水,水珠落在幹裂的陶片上,“滋” 地一聲就沒了影,連苗葉都沒沾濕半分。
    “讓讓讓! 東宮巡查,閑雜人等躲開!” 粗嘎的喊叫聲撕破苗田的寂靜,小李子穿著身簇新的錦袍,腰上掛著銀帶鉤,帶著四個侍衛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錦袍的下擺掃過蔫頭耷腦的胡椒苗,帶起的熱浪讓本就卷邊的葉片抖得更厲害了。
    侍衛們故意把腳步踩得震天響,皮靴碾過苗田邊的雜草,發出 “哢嚓” 的脆響。其中個高個侍衛突然停下,指著株枯死的胡椒苗,嗓門亮得像敲鑼:“哎喲,這不是西域來的金貴玩意兒嗎? 怎麽蔫成這樣了? 怕是經不起咱關中的旱天喲!”
    另個瘦臉侍衛湊過去,用靴尖踢了踢竹架,“嘩啦啦” 幾聲,本就脆弱的支架應聲而倒,卷著枯黃的藤蔓砸在地上:“依我看,趁早拔了種粟米,趕上秋播還能收一季,總比在這兒占著地皮強!”
    侍衛們哄堂大笑,笑聲在幹涸的苗田上空回蕩,像鞭子抽在獄卒們的臉上。小王氣得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要不是被老張死死拉住,早就衝上去理論了。
    小李子搖著把描金折扇,扇麵上的 “風調雨順” 四個字在烈日下顯得格外刺眼。他慢悠悠地走到移動花架旁,看著那些皺皮的青果,故意用扇子敲了敲果殼:“李大人呢? 這麽金貴的苗都渴成這樣了,怎麽不見蹤影? 莫不是躲在棚屋裏哭鼻子?”
    棚屋的門 “吱呀” 一聲開了,李傑站在門口,粗布褂子的領口沾著圈汗漬,臉上卻沒什麽表情。陽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剛好罩住半片蔫掉的胡椒苗,像道沉默的屏障。
    “小李子公公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像淬了冰,掃過倒在地上的竹架。
    小李子收起折扇,用扇柄指著蔫頭耷腦的胡椒苗:“咱家就是路過,看看陛下親命培育的寶貝。”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讓遠處的侍衛都能聽見,“沒想到這寶貝這麽不經渴,才幾日沒水就成了這副模樣,要是再旱下去,怕是連柴火都不如了。”
    高個侍衛立刻接話:“公公說得是! 昨兒個我去給殿下送茶,還聽見殿下念叨,說早知道這胡椒苗這麽嬌弱,當初就不該答應讓李大人種,白費了那麽多心思!”
    “可不是嘛,” 瘦臉侍衛蹲下身,捏起片枯葉在指尖撚碎,“聽說李大人還挖了口井? 怎麽著,三丈深還沒見著水? 依我看,這地脈根本不養這外來貨,強求不得!”
    李傑的指尖在袖中輕輕蜷縮,指甲幾乎嵌進肉裏。他看見老李的嘴唇哆嗦著,老張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小王死死咬著牙,連呼吸都帶著粗氣。這些嘲諷像帶著倒刺的鞭子,不僅打在他臉上,更抽在所有守護胡椒苗的人心裏。
    “多謝公公和各位關心。” 李傑往前走了兩步,擋在花架前,陰影剛好護住那串最壯的青果,“胡椒苗耐旱,隻是暫時缺水,過幾日便好。”
    “過幾日?” 小李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捂著肚子直樂,“李大人怕不是渴糊塗了? 護城河都見底了,你還指望天上掉水?” 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帶著惡毒的笑意,“實不相瞞,上遊的堤壩,咱家今早又讓人加了三尺土,別說三日,就是三十日,也別想見到半滴水!”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滾油,獄卒們頓時炸了鍋。小王掙脫老張的手,紅著眼吼道:“你們太過分了! 這是要趕盡殺絕!”
    “過分?” 小李子挑眉,折扇 “啪” 地合上,指著小王的鼻子,“一個罪臣的雜役,也敢跟咱家頂嘴? 信不信咱家一句話,把你扔進大牢,讓你這輩子都見不著太陽!”
    李傑抬手攔住小王,目光始終落在小李子身上:“公公說笑了,我等罪臣,哪敢勞煩東宮動手。” 他轉身對著棚屋喊,“老張,取兩瓢井水來,給公公和各位爺解渴。”
    老張愣了下,還是咬牙去了。不一會兒端著兩個破瓢回來,裏麵盛著從三丈深井裏好不容易攢的泥水,渾濁的液體裏還飄著幾粒沙礫。
    小李子看著瓢裏的泥水,嫌惡地後退半步:“咱家可喝不慣這泔水似的東西。” 他突然提高聲音,對著棚屋方向喊,“李大人,要不東宮送幾擔水? 不過嘛……” 他拖長了調子,故意賣關子,“得求咱們殿下開恩,磕三個響頭,說不定殿下心善,能賞你們半桶。”
    侍衛們的哄笑聲更大了,高個侍衛甚至學著磕頭的樣子,趴在地上拱了拱:“快磕啊! 磕了就能救你的寶貝苗了!”
    李傑端起一瓢泥水,沒看他們,反而走到株快枯死的胡椒苗前,緩緩將水澆在根上。渾濁的水流滲進幹裂的土縫,發出細微的 “滋滋” 聲,像苗株最後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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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公公好意,” 他放下空瓢,轉身麵對小李子,眼神裏沒有怒火,隻有一片平靜,“水就不勞煩殿下了。這胡椒苗就算枯死,也是在禁苑的土地上,輪不到東宮來操心。”
    小李子臉上的嘲諷僵住了,他沒想到李傑竟是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在他看來,隻要稍加羞辱,這罪臣定會跪地求饒,到時候就能拿著把柄回東宮複命,讓太子殿下開心。
    “好,好得很!” 小李子連說兩個好字,折扇指著李傑的鼻子,“咱家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等你的苗全枯死了,看陛下怎麽治你的罪!” 他甩了甩袖子,對著侍衛們喊,“走! 別在這兒聞這窮酸氣!”
    侍衛們臨走時又故意撞翻了兩個竹架,枯黃的藤蔓纏在靴底,被拖出老遠。高個侍衛還往苗田撒了泡尿,嘴裏罵罵咧咧的:“給你們的寶貝苗施點肥!”
    直到東宮的人走遠,小王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頭嗚咽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們太欺負人了……”
    老李攥著拳頭,指節捏得發白,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俺去找他們拚了! 大不了一死!”
    “坐下。” 李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撿起地上的竹架,慢慢扶起倒下的胡椒苗,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嬰兒,“拚死活不了苗,還得賠上自己,不值當。”
    老張蹲在地上,煙袋鍋在手裏轉來轉去,火星燙到了手指都沒察覺:“大人,他們說得對,再沒水,苗真的撐不住了……”
    李傑沒說話,隻是望著西北方。那裏的天際線有些模糊,隱約能看到片低矮的土黃色建築輪廓。他在整理禁苑庫房時,曾見過前朝留下的輿圖,上麵用朱筆標注著 “廢棄水磨”,旁注 “暗渠通渭支”—— 想來那便是水磨的所在,或許能找到水源。
    “拿工具來。” 他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種決絕的堅定,“老張,帶兩個人去倉庫取鐵鍬和麻繩。小王,把剩下的水都裝進水囊,咱們去尋新水源。”
    “新水源?” 老李抬起頭,眼裏閃過絲希望,“哪兒還有水源?”
    李傑指向西北方的輪廓:“那裏有座廢棄的水磨,既是水磨,必與水脈相連,說不定能找到暗渠。”
    “可…… 可那地方離這兒有三裏地,還是荒郊野嶺,聽說還有野狼……” 小王的聲音有些發顫。
    “就是有老虎也得去。” 李傑扛起鐵鍬,粗布褂子在風中獵獵作響,“總比在這兒等著苗枯死強。” 他看了眼滿地蔫枯的胡椒苗,又望了眼東宮方向,“他們越想讓咱們死,咱們就越要活著,還要讓這些苗活得比誰都好。”
    獄卒們對視一眼,眼裏的絕望漸漸被股狠勁取代。老張磕掉煙袋鍋裏的煙灰,站起身:“俺跟大人去! 活了大半輩子,啥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幾隻狼?”
    老李抹了把臉,將眼淚和泥汙一起擦掉:“俺也去! 俺年輕時在水磨坊當過學徒,懂些水利的道道,說不定能幫上忙。”
    小王也站起來,攥緊了手裏的水囊:“俺也去! 多個人多份力!”
    李傑看著眼前的眾人,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想說些什麽,最終隻是點了點頭。他扛起鐵鍬走在最前麵,影子在幹涸的土地上被拉得很長,像麵不倒的旗幟。
    路過那口三丈深的幹井時,李傑停下腳步,往井裏看了眼。井底的水窪隻剩下銅錢大小,卻依舊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他突然想起昨夜凝結在井壁的露水,那些微小的水珠匯聚起來,竟也撐過了三個日夜。
    “走了。” 他轉過身,朝著西北方邁開腳步。鐵鍬的木柄在肩上顛簸,發出 “咯吱” 的輕響,像在為這趟未知的尋水之路伴奏。
    遠處的東宮角樓裏,小李子正對著李承乾複命,眉飛色舞地描述著苗田的慘狀和李傑的 “狼狽”。李承乾端著茶杯,聽著聽著,突然笑了:“這個李傑,倒有幾分硬氣。可惜啊,跟錯了路子。” 他放下茶杯,看著窗外的烈日,“再旱三日,我看他還怎麽硬氣。”
    王德站在一旁,臉上堆著笑,眼裏卻閃過絲憂慮。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那個能在蟲害裏保住苗田的李傑,絕不會輕易被幹旱打垮。
    禁苑的苗田在烈日下沉默著,留下的幾個獄卒正用破布蘸著僅剩的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胡椒苗的葉片,仿佛這樣就能留住最後一絲生機。而三裏地外的荒野上,李傑帶著眾人的希望,正朝著那座廢棄的水磨走去,鐵鍬敲擊石頭的 “叮當” 聲,在幹旱的曠野裏遠遠傳開,像在敲打著命運的門扉。
    風從西北方吹來,帶著絲若有若無的水汽。李傑停下腳步,用力嗅了嗅,幹裂的嘴唇終於揚起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 那是水的氣息,微弱,卻真實存在。他握緊鐵鍬,加快了腳步,身後的獄卒們也跟著加快步伐,身影在黃土坡上起伏,像串執著的音符,在絕境中譜寫著不屈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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