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工具與人力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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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農寺的朱漆大門在晨光裏泛著冷光,老張攥著李傑寫的借據,手心的汗把麻紙浸出了深色的印子。門房打量他的眼神像在看塊髒抹布,磨蹭了半天才進去通報,留下老張在石階上站成根曬蔫的蘆葦。
    “你說啥? 禁苑的罪臣要借工具?” 郎中令趙德全的聲音從正堂傳出來,帶著刻意放大的嘲諷,“咱家的鋤頭鐵鍬都派去黃河堤了,別說籮筐,就是個破瓢都沒多餘的!” 他是長孫無忌的遠房表侄,去年靠著關係才坐上這郎中令的位置,最恨有人提 “禁苑” 和 “李傑”—— 那是陛下最近常掛在嘴邊的名字。
    老張急得臉通紅,粗布褂子的領口磨得脖子生疼:“趙大人,通融通融吧! 苗田快枯死了,就借三天,用完馬上還!” 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省下來的半塊麥餅,“這點心意……”
    “拿開你的髒東西!” 趙德全一腳踹翻案幾,青瓷筆洗在青磚上摔得粉碎,“東宮都發了話,那李傑就是個禍根,你還敢替他跑腿? 再囉嗦,咱家把你這老東西扔進大牢,跟他作伴去!”
    老張被踹得後退幾步,後腰撞在門柱上,疼得直咧嘴。他看著趙德全拂袖而去的背影,手裏的借據被捏成了團,麥餅掉在地上,被門房的靴子碾成了泥。
    回到水磨時,老李正用手扒渠底的淤泥,指甲縫裏全是黑臭的爛泥,指關節磨出了血。“咋說?” 他抬頭時,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老張把借據往泥裏一摔,聲音發顫:“那狗官是長孫無忌的人,說工具都去修黃河堤了,一口咬定沒有!” 他撿起塊石頭往渠裏砸,水花濺在幹裂的渠岸上,“還說…… 還說要把俺扔進大牢!”
    李傑正在給石碾上的木軸塗豬油,聞言動作頓了頓。豬油混著鬆香的氣味在鼻尖縈繞,他望著渠底那道細細的水流,突然笑了:“意料之中。” 他早就料到長孫無忌會在這種時候使絆子,司農寺的工具去向,怕不是修河堤,而是被東宮借去加固攔水壩了。
    “那咋辦?” 小王急得直跺腳,手裏的鐵鍬刃口卷了邊,“總不能用手刨吧?”
    “用手刨也得刨。” 李傑放下豬油罐,拿起塊鋒利的石片,“沒有鐵鍬就用石片挖,沒有籮筐就用藤條編,咱們司農寺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動手。” 他蹲下身,用石片沿著淤泥的裂縫插入,“老張,你帶兩個人去砍藤條,編些簡易的筐子;老李,咱們繼續清理渠口,先把能通的地方弄通。”
    石片切入淤泥的 “噗嗤” 聲在曠野裏回蕩。正午的日頭曬得人頭暈,每個人的手掌都磨出了血泡,小王的指甲蓋被石頭掀掉半個,用布一包繼續刨,血漬透過粗布滲出來,在黑泥上開出朵醜陋的花。
    “這哪是幹活,這是拚命啊。” 老張編著藤筐,眼裏的淚混著汗往下淌。藤條的尖刺紮進掌心,他卻像沒感覺,編得飛快,“要是有獨輪車,這點淤泥半天就能清完……”
    李傑沒說話,隻是將滲出來的水引到個陶甕裏。清水在甕裏晃出細碎的漣漪,映著他布滿泥汙的臉。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一點點往前推進。
    日頭偏西時,遠處突然傳來 “吱呀” 的車輪聲。老李直起身,手搭涼棚望過去,突然喊了聲:“是郭家村的人! 他們來幹啥?”
    隻見十幾個村民推著獨輪車,扛著鋤頭,沿著土路浩浩蕩蕩走來。為首的郭老漢頭發花白,手裏拄著根棗木拐杖,車轅上還綁著兩把嶄新的鐵鍬 —— 那是他家去年秋收後特意打製的。
    “李大人!” 郭老漢老遠就喊,拐杖在地上敲出 “篤篤” 的響,“聽說你這兒缺水,俺們來搭把手!” 他身後的村民們紛紛應和,有人扛著竹筐,有人背著撬棍,還有個半大的孩子抱著捆麻繩,繩頭在風裏飄得歡快。
    李傑愣住了,手裏的石片 “當啷” 掉在地上。他認出郭老漢 —— 開春時郭家村的麥田鬧蟲災,麥穗被啃得隻剩空殼,是他讓人送去苦楝葉,教他們煮水噴灑,才保住了半季收成。
    “郭大爺,你們……”
    “李大人教咱治蟲,咱不能看著你的苗枯死!” 郭老漢打斷他,拐杖指著幹涸的水渠,“俺們村的井還能打上水,先給你送了兩桶應急,剩下的人搭把手疏通渠道,誤不了事!” 他指揮著村民們卸工具,獨輪車的鐵軸在地上劃出深深的痕,“二柱子,把你家那口新鐵鍋拿來,給大人燒開水解渴!”
    話音剛落,遠處又傳來人聲。東村的王老五帶著六個兒子趕來了,大兒子扛著把大鋸,二兒子背著捆粗繩,最小的兒子才十歲,也提著個裝著鐵鑿的布包。“李大人,俺們來晚了!” 王老五的嗓門像打雷,“聽說司農寺那狗官不借工具? 俺們帶了自家的家夥,夠用不?”
    不到半個時辰,渠邊就聚集了二十多個百姓。有扛著鋤頭的菜農,有背著鏨子的石匠,甚至連附近道觀的道士都來了,手裏捧著個裝著羅盤的木盒:“小道懂些堪輿,或許能幫大人看看渠岸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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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傑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說不出話。這些百姓的工具各式各樣,有磨得發亮的老鋤頭,有臨時削成的木鏟,還有用破木桶改成的筐子,卻在夕陽下閃著比司農寺的鐵器更暖的光。
    “多謝各位鄉親。” 他深深鞠了一躬,粗布褂子的下擺掃過渠底的濕泥,“李傑感激不盡。”
    郭老漢連忙扶住他,掌心的老繭硌得李傑胳膊生疼:“大人這是幹啥? 要謝也該俺們謝你。開春那陣子,若不是你送的苦楝葉,俺們村就得喝西北風,哪有現在的餘糧?” 他往渠裏啐了口唾沫,“那司農寺的狗官不借工具? 咱不用他的! 憑咱這雙手,照樣能把渠疏通!”
    “對! 不用他的!” 村民們齊聲應和,聲音在曠野裏回蕩,驚飛了石碾上棲息的麻雀。
    李傑的眼眶有些發熱,他轉身對著眾人,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既然大家信得過我李傑,咱們就分工幹活!” 他撿起根樹枝,在地上畫出三條線,“郭大爺帶一組清淤泥,用石片和木鏟,把渠底的爛泥挖到兩邊;王大哥帶二組搬石頭,用撬棍和麻繩,把渠裏的頑石挪到岸上當料石;剩下的人跟我一組,加固渠壁,用挖出來的幹土和石塊壘邊。”
    他指著旁邊的竹林:“小王,帶幾個人去砍竹子,劈成半寸寬的竹片,鋪在清理好的渠底,能防止淤泥再次淤積。” 這是現代水利工程裏的簡易防滲法,竹片腐爛後還能當肥料,一舉兩得。
    “俺們也會劈竹片!” 幾個年輕村民舉手喊道,扛著砍刀就往竹林跑,砍刀劈開竹節的 “劈啪” 聲很快傳來。
    郭老漢的一組率先開工。他教村民們用 “之” 字形挖掘法,先在渠底挖條淺溝,讓水流順著溝淌,再往兩邊擴展,這樣既能避免踩壞已經清理的部分,又能借助水流軟化淤泥。“李大人教的法子就是管用!” 他用木鏟往溝裏送淤泥,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漢,“比俺們以前瞎挖快多了!”
    王老五的二組遇到了麻煩。塊笆鬥大的頑石卡在渠中間,撬棍插進去晃了晃,石頭紋絲不動。他的六個兒子輪流上陣,累得滿頭大汗,石頭還是穩如泰山。
    “讓俺來。” 李傑走過去,蹲下觀察石頭的受力點。他讓村民們在石頭另一側墊上塊平整的石板當支點,再用兩根撬棍呈 “八” 字形插入,喊著號子一起用力。“一 —— 二 —— 三!” 隨著眾人的喊聲,撬棍漸漸下沉,石頭終於 “轟隆” 一聲翻倒在渠岸,激起的泥點濺了眾人一身。
    “好! 李大人這法子神了!” 王老五拍著大腿直樂,“比俺們蠻幹省勁十倍!”
    加固渠壁的一組也有新招。李傑讓他們把挖出來的幹土和碎石頭分層夯實,每層土鋪五寸厚,用木夯砸實後再鋪一層石塊,最後用竹片固定。“這樣渠岸就不會塌了,” 他用腳踩著新壘的渠壁,“就算下暴雨也能扛住。”
    日頭爬到頭頂時,二柱子提著口鐵鍋跑來,鍋裏的水冒著熱氣,混著股淡淡的薄荷香 —— 是他娘特意加的,說是能解暑。村民們輪流喝著水,用粗布擦汗,沒人喊累,連最小的孩子都在幫忙撿拾渠邊的碎石頭。
    “你看這水! 流得更快了!” 郭老漢突然指著渠底喊。清理出的渠道裏,水流已經匯成筷子粗的細線,順著竹片鋪就的凹槽往前淌,在轉彎處激起小小的漩渦,比早晨快了足足一倍。
    李傑蹲下身,看著水流衝刷著竹片,竹縫裏的淤泥被漸漸帶走,露出幹淨的石底。他想起司農寺那扇緊閉的大門,想起趙德全傲慢的嘴臉,突然覺得那些刁難都變得可笑。官僚的阻撓擋不住民心,就像渠底的頑石擋不住水流,隻要方向對了,再大的困難也能被一點點瓦解。
    午後的雷聲從遠方傳來,烏雲漸漸遮住了日頭。村民們非但沒停工,反而加快了速度。“要下雨了! 得趕在雨前多清些淤泥!” 郭老漢的聲音裏帶著興奮,雨水能軟化渠底的硬泥,還能讓山澗的水更大,正是疏通渠道的好時機。
    雨點落下來時,渠裏的水流已經有手指粗了。冰涼的雨水混著汗水,順著每個人的臉頰往下淌,卻沒人躲躲閃閃。王老五的兒子們光著膀子,用撬棍撬動最後一塊大石頭,雨水在他們黝黑的脊梁上匯成小溪,滴進渠裏,與山澗的水融為一體。
    李傑站在渠岸,看著忙碌的人群。雨幕中的石碾泛著暗綠,新壘的渠壁在雨中漸漸堅固,水流在竹片上歡快地跳躍,像條奔向希望的銀帶。他知道,這場雨不僅滋潤了幹涸的土地,更滋潤了每個人的心田 —— 那是被信任和互助填滿的甘甜。
    暮色降臨時,雨停了。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渠水鍍上了層金紅。清理出的渠道已經通了近半,水流漲到了手腕粗,順著渠壁歡快地往前淌,在靠近水磨的地方積成淺淺的水潭。
    “今天就到這兒。” 李傑攔住還想繼續幹的村民,“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明天再接著幹。” 他讓小王清點剩下的口糧,分出一半給村民們,“這點粗糧不成敬意,帶回家給孩子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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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這是幹啥!” 郭老漢連忙推辭,“俺們來幫忙不是為了糧食!”
    “拿著。” 李傑把糧袋塞進他手裏,“這不是工錢,是心意。明天還要勞煩大家,不吃飽怎麽有力氣幹活?” 他看著眾人黝黑的臉上淳樸的笑容,突然明白農科院牆上那句 “農業的根本在人” 的真正含義 —— 再好的技術,再先進的工具,都比不上人心的力量。
    村民們扛著工具離開時,天邊掛起了道彩虹,一端連著水磨,一端指向禁苑的方向。李傑站在渠邊,看著水流在暮色裏泛著粼粼的光,心裏清楚,工具和人力的難題已經解決,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東宮不會善罷甘休,長孫無忌的眼線也一定在暗處窺探,這場與幹旱的較量,終將演變成權力的博弈。
    但他不怕。因為他身後,站著的不僅是幾個獄卒,更是一群願意用雙手創造希望的百姓。就像這道從廢棄水磨流淌出的水流,雖然細小,卻終將匯聚成河,衝破一切阻礙,滋養出屬於大唐的,生機勃勃的未來。
    夜色漸濃,渠水的 “嘩嘩” 聲在寂靜的曠野裏格外清晰。李傑點燃火把,沿著渠道巡視,火光在水麵上跳動,映出他堅定的身影。明天,當第一縷晨光升起時,這裏將再次響起鋤頭與石頭的碰撞聲,那是希望的聲音,也是民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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