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流放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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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東方的天空才泛起一絲魚肚白,司庫一家就被押上了流放嶺南的馬車。馬車是用粗笨的榆木製成的,車身斑駁不堪,露出裏麵的木頭紋理,車輪很大,上麵裹著一層薄薄的鐵皮,鐵皮已經生鏽,碾在青石板路上發出 “咕嚕咕嚕” 的聲響,像一頭疲憊的老黃牛在艱難地前行,每轉動一圈,都像是在透支著最後的力氣。車廂的木板很薄,上麵布滿了裂縫,縫隙很大,能清晰地看到外麵的景象,風從縫隙裏灌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司庫被鐵鏈鎖著,和妻子趙氏、兒子狗剩擠在狹小的車廂裏。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沾滿了泥汙和幹涸的血跡,形成一塊塊深色的斑塊。手腕和腳踝被鐵鏈磨得通紅,滲出了血珠,血珠順著鐵鏈往下滴,在車廂底板上積成小小的血窪。他低著頭,頭發亂糟糟地遮住了臉,像一蓬幹枯的雜草,看不清表情,隻是偶爾會發出一兩聲沉重的歎息,歎息聲裏充滿了絕望和悔恨。
    趙氏抱著狗剩坐在他旁邊,眼睛紅腫得像核桃,眼角的皺紋裏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她一夜沒睡,臉上布滿了憔悴和絕望,嘴唇幹裂得更加厲害,起了一層白色的皮屑。狗剩還在哭著要奶吃,小嘴巴不停地噘著,像隻找不著媽媽的小貓,小手抓著趙氏的衣襟,把本就破舊的衣服拽得變了形。趙氏把他摟得更緊了,不停地拍著他的背,輕聲哄著:“乖,寶寶不哭,娘在呢…… 等咱們到了地方,娘給你找奶水喝……” 可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助,怎麽也哄不好懷裏的孩子,自己的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馬車緩緩駛出長安城,街道兩旁的店鋪還沒開門,門板緊閉,隻有幾個早起的小販蜷縮在牆角,裹緊了身上的破棉襖,用好奇而同情的目光看著這輛流放的馬車。他們的眼神裏沒有幸災樂禍,隻有對命運無常的感慨。鄰居們都躲在門後,透過門縫偷偷地張望,沒有人敢出來說話,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們中有的和司庫家做了十幾年的鄰居,看著狗剩從一個繈褓嬰兒長成會跑會跳的小家夥,知道司庫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去東宮當差,天黑了才回家,閑暇時還會幫鄰居修補屋頂,沒想到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唉,好好的一家人,就這麽毀了。” 住在隔壁的王老太太歎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她想起以前司庫每次從東宮回來,總會給狗剩帶些糖果,那是東宮後廚剩下的,司庫自己舍不得吃,全都攢下來給孩子。而趙氏也會把自己做的鹹菜分給鄰居們,那鹹菜醃得鹹淡適中,帶著一股清香。那時的日子雖然清貧,卻充滿了溫馨。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就像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花園,隻剩下一片狼藉。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朝著城外的方向走去。道路兩旁的樹木越來越稀疏,漸漸露出了荒涼的景象。田地裏的麥苗還沒返青,光禿禿的土地上覆蓋著一層薄霜,遠處的村莊炊煙嫋嫋,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司庫突然抬起頭,透過車廂的縫隙看向外麵。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山巒上,那裏雲霧繚繞,看不清真麵目,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悔恨,有不甘,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希望。
    “大人,” 他突然對坐在車轅上的校尉說,聲音沙啞而微弱,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我還有個賬本,記著李承乾私藏甲胄的地點…… 就在…… 就在驪山北麓的廢棄窯洞裏……” 他想,或許說出這個秘密,能為自己和家人爭取一線生機,哪怕隻是讓妻兒少受些苦。
    可他的話還沒說完,趕車的士兵就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要噴出火來。士兵揚手一鞭子抽在他的臉上,鞭梢帶著呼嘯的風聲。“啪” 的一聲脆響,司庫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道鮮紅的鞭痕,滲出了血珠,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他的衣襟上。“死到臨頭還囉嗦!” 士兵罵道,語氣裏充滿了不耐煩,他早就受夠了這個謀逆犯的喋喋不休。
    司庫被打得偏過頭,嘴角流出了鮮血,他嚐到了一股鐵鏽般的味道。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慢慢地轉過頭,重新低下了頭,眼神裏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熄滅了,像被狂風撲滅的燭火。他知道,自己徹底沒有機會了,在這場權力的遊戲裏,他隻是一顆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棋子。
    趙氏看著丈夫被打,心疼得眼淚直流,卻不敢作聲,隻能把狗剩摟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保護他不受傷害。她緊緊抱住狗剩,把臉埋在孩子的頭發裏,不敢再看外麵,可耳朵裏卻清晰地聽到士兵的嗬斥聲和車輪轉動的聲響,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仿佛隨時都會窒息。
    馬車繼續前行,道路越來越崎嶇。車輪碾過石子路,發出 “咯噔咯噔” 的聲響,車廂裏的人被顛得東倒西歪,骨頭像要散架一樣。狗剩哭得更厲害了,小嗓子都哭啞了,發出 “咿咿呀呀” 的哀鳴。趙氏也忍不住跟著掉眼淚,淚水打濕了狗剩的頭發,她不知道前路還有多少苦難在等著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和孩子能不能活到嶺南,那裏據說瘴氣彌漫,毒蟲遍地,很多流放的人都死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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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庫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出以前的生活畫麵。他想起自己剛進東宮當差時的情景,那時他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穿著嶄新的綠色公服,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發誓要好好當差,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他想起和趙氏成親時的樣子,她穿著紅色的嫁衣,蓋著紅蓋頭,坐在婚床上,笑得像朵盛開的桃花,他緊張得連蓋頭都不敢掀。他想起狗剩出生時的喜悅,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抱著那個皺巴巴的小家夥,激動得一夜沒睡。可現在,這些美好的回憶都變成了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因為那不該有的貪念。當初李承乾的侍讀找到他,許給他良田百畝,金銀千兩,讓他幫忙記錄一些 “特殊” 的賬目時,他猶豫過,掙紮過,可最終還是抵不住誘惑,一步步踏入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如果當初沒有答應太子的要求,如果沒有參與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或許現在一家人還能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雖然清貧,卻能相守在一起。可世上沒有後悔藥,他隻能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沉重的代價。
    馬車駛進一片荒林,周圍的樹木越來越茂密,遮天蔽日,陽光都很難穿透樹葉照進來。車廂裏變得昏暗而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味,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野花的腥香。司庫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他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眼前發黑,意識也開始模糊,耳邊仿佛傳來了趙氏和狗剩的哭聲,又像是風聲。
    趙氏察覺到丈夫的不對勁,他的頭不停地往下耷拉,身體也開始變冷。她趕緊搖了搖他:“當家的,你怎麽了?別嚇我啊!你醒醒!”
    司庫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渙散,努力地聚焦,看著趙氏和懷裏的狗剩,嘴角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沒事……”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聲音輕得像羽毛,“照顧好…… 照顧好孩子……” 說完,他的頭一歪,再也沒有了動靜,眼睛卻睜著,仿佛還在留戀著這個他既眷戀又絕望的世界。
    “當家的!當家的!” 趙氏哭喊著,用力搖著司庫的身體,可他再也不會回應了,身體漸漸變得僵硬。狗剩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停止了哭泣,睜著大眼睛看著一動不動的父親,小臉上滿是茫然,他還不知道,那個會把他扛在肩上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他。
    馬車還在繼續前行,載著這對孤兒寡母和司庫的屍體,駛向那未知的遠方。車廂外,風吹過樹林,發出 “嗚嗚” 的聲響,像在為這不幸的一家人哭泣,又像是在訴說著命運的不公。而長安城早已消失在身後,那座繁華的城市,見證了太多的榮耀和悲喜,如今又多了一個家庭的破碎故事,像一粒塵埃,落在曆史的長河裏,悄無聲息。
    在司農寺的工坊裏,李傑正在檢查新一批香皂的質量。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潔白的皂塊上,泛著柔和的光澤,像一塊塊精心雕琢的白玉。工匠們各司其職,有的在攪拌皂液,木槳在銅鍋裏劃出優美的弧線,皂液泛起細膩的泡沫;有的在切割皂塊,刀具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有的在給香皂印花,模具在皂塊上留下精美的花紋。空氣中彌漫著香皂的清香,有玫瑰的濃鬱,有薄荷的清涼,還有薰衣草的淡雅,讓人神清氣爽。
    “大人,這批香皂的油脂配比剛剛好!” 老工匠舉著塊剛脫模的茉莉香皂,皺紋裏堆著笑意,“您瞧這質地,細膩得像羊脂玉,比上次送進宮的那批還好。”
    李傑接過香皂,指尖撫過表麵精致的纏枝紋。模具是新製的,用的是長安城最好的黃楊木,雕工是從大慈恩寺請來的匠人,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他將香皂湊近鼻尖,清甜的茉莉香混著皂基的溫潤氣息漫進鼻腔,比西市胡商賣的香膏更清透。
    “把這批挑出三百塊,用錦盒裝好。” 他轉身看向牆上的送貨單,毛筆在硯台裏蘸了蘸,“兩百塊送太極宮,五十塊給吏部,剩下的送鴻臚寺 —— 聽說波斯使者快到了,讓他們嚐嚐咱們大唐的手藝。”
    學徒在一旁飛快地記錄,筆尖在麻紙上劃過,發出沙沙輕響。工坊外傳來車軲轆聲,是采買的馬車回來了,車夫正吆喝著卸下新到的橄欖油桶,木桶碰撞的悶響混著工匠們的笑談,在晨光裏織成一片熱鬧。
    “大人,您說這香皂要是賣到嶺南,會不會也很搶手?” 學徒突然抬頭,眼睛亮晶晶的,“聽說那邊氣候濕熱,正需要這清爽的物件。”
    李傑蘸墨的手頓了頓。嶺南…… 他想起前幾日聽金吾衛閑聊,說有批流放的罪臣要送去那邊。他搖了搖筆尖的墨滴,笑道:“等路修通了,自然要去的。”
    此時的官道上,流放的馬車正碾過一片結冰的水窪。趙氏懷裏的狗剩已經哭累了,小腦袋歪在母親肩頭,口水浸濕了她的衣襟。她騰出一隻手,輕輕合上司庫圓睜的眼睛,指尖觸到他臉頰上凝固的血痂,像摸到了一塊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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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外突然傳來馬蹄聲,校尉勒馬停在車旁,鐵靴踩著踏板俯身看進來。他目光掃過司庫僵硬的身體,最終落在趙氏懷裏的平安鎖上 —— 那鎖不知何時從她懷裏滑落,正掛在狗剩的脖子上,黃銅在慘淡的日光下泛著微弱的光。
    “找個地方,把他埋了吧。” 校尉的聲音隔著鎧甲傳進來,帶著金屬的冷硬,“挖深些,別讓野狗刨了。”
    趙氏猛地抬頭,眼裏爆發出一絲光亮,像風中殘燭:“謝…… 謝大人!”
    兩個士兵跳下馬車,在路邊的荒坡上挖了個坑。凍土硬得像鐵,鋤頭下去隻留下個白印,濺起的冰碴打在臉上生疼。趙氏抱著狗剩,站在坡下看著他們把司庫的屍體抬進土坑,粗糙的麻布裹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像卷著一捆枯柴。
    泥土落在麻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狗剩突然指著坑底,含混地喊:“爹…… 睡……”
    趙氏死死捂住他的嘴,淚水卻洶湧而出。她知道,從這一刻起,這世上再也沒有那個會把糖果藏在袖袋裏的男人,再也沒有那個熬夜算完賬後,會偷偷往她枕下塞銅板的丈夫了。
    校尉策馬走在隊伍最前麵,腰間的玉佩隨著馬身顛簸,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他摸了摸懷裏的平安鎖 —— 那是今早從趙氏手中搶來的,黃銅被體溫焐得溫熱。他想起離家時,兒子也把同樣的鎖掛在他脖子上,奶聲奶氣地說:“爹戴著,就不會受傷了。”
    風卷著雪沫子撲在頭盔上,他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長安城裏的茉莉香皂該是很香吧,可惜有些人,再也聞不到了。
    馬車重新啟動時,趙氏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司庫昨夜偷偷塞給她的半塊麥餅。餅已經凍硬了,她用牙齒一點點啃碎,再用唾沫泡軟了喂給狗剩。小家夥咂著小嘴,眼裏終於有了點神采,小手抓住母親的手指,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官道蜿蜒著伸向遠方,車輪碾過的轍痕裏,混著血和淚的冰碴,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誰撒了一路碎掉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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