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南皮瘡痍?軍戶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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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葬崗外,晨霧未散
    密道出口藏在南皮城西亂葬崗的老槐樹下,那棵老樹不知活了多少年,虯枝盤曲如龍蛇,樹根深深紮進墳塋之間,仿佛與亡魂共呼吸。腐葉與濕土的氣息撲麵而來,夾雜著泥土深處的陰冷,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腥鏽味——像是鐵器在潮濕中悄然生鏽。朱由校攥著沈硯的手踉蹌踏出,靴底陷進泥濘,肩頭還沾著密道頂壁蹭下的苔痕,額頭發絲淩亂,小臉蒼白,卻強撐著不露怯。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幽深如獸口的洞口,仿佛還聽見周大叔在耳邊低語:“密道裏有鬼,專捉落單的孩子。”
    可他沒怕。
    他挺直了背,小聲對自己說:“沈先生教我認了引路的油燈呢。”
    洞外,張清芷,小郡主和兩位嬤嬤在外頭等著。
    張清芷側耳一聽,裏頭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著,劉三和戚報國兩人舉著火把探出頭來,小石頭舉著個蠟燭,蠟油順著指縫往下滴,映得他臉上的泥印更明顯。
    小朱由校快速跑向密道口,朱徵妲聽見動靜,立刻從張清芷懷裏探出頭,小嗓子脆生生的。“是哥哥”
    小由校猛地抬頭,見著坡上的人影,眼睛瞬間亮了,轉身衝洞裏喊:“沈先生!是妹妹!”
    洞裏的人聞聲加快腳步,沈硯扶著小朱由校先出來,剛踏上草地,朱由校便掙開手,邁著小短腿往坡上跑:“妹妹!”朱徵妲也掙著要下來,張清芷鬆了手,看著小姑娘穩穩地撲過去,兄妹倆撞在一處,朱由校立刻把銅錘往身後藏了藏——怕錘尖碰著妹妹。
    此時,外麵晨霧如紗,尚未散盡,眾人一瞧,在泥路那頭卻已立著兩匹棗紅馬,馬蹄輕踏,踏碎一地薄霜。馬背上的鬃毛被晨風拂動,泛起層層漣漪般的光澤。張清芷一襲玄色勁裝,眉目清冷,卻在看見朱由校的瞬間,眸光微柔。她身後跟著兩位沉穩老練的嬤嬤,一位捧著藥匣,一位提著食籃,顯然是早有準備。
    小徵妲聲音清脆卻壓著心疼:
    “哥哥。”
    這一聲,比在州衙時軟了三分,像春日初融的雪水,輕輕滴在人心上。她伸手輕輕拂去哥哥肩頭的草屑,指尖觸到他微微發抖的肩膀。小由校猛地撲上來,一把攥住她袖口,聲音裏帶著哭腔,又夾雜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好妹妹,哥哥終於見到你了!可嚇死我了……但我不怕!周大叔說密道裏有鬼,我可沒跑——沈先生教我認了引路的油燈呢!”他昂起小臉,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等一句誇獎,活脫脫一隻剛立了功便討賞的小狗狗。
    朱徵妲用指尖輕輕彈了下他額頭,聲音如春風拂麵:“哇,哥哥真厲害,都能保護妹妹了!”心裏卻無聲補了一句:熊孩子,可要多誇誇。
    郭維城、趙世卿等人陸續走出密道,衣衫沾塵,發髻微亂,有人肩頭還纏著滲血的布條。見郡主親至,皆躬身行禮,神色疲憊卻難掩欣慰。朱徵妲目光掃過眾人肩頭包紮的傷痕,最後落在吳有性身上——這位太醫署的年輕醫官,挺直脊背。她鄭重頷首:“外祖,趙大人,辛苦啦!,帶大家先去前頭雙廟村的破廟歇腳。我已命人備好傷藥與熱粥,莫要硬撐。”
    說罷,她轉身揉了揉朱由校的發頂,聲音放柔:“剛從地道裏出來,悶得慌吧?我們兄妹倆順道逛逛南皮,再去見先生們,好不好?”
    “好!”朱由校眼睛一亮,像被點燃的燭火,拽起她就往村外跑,
    小孩子的恐懼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旦感到安全,好奇心便占了上風。
    小石頭緊隨其後,一步不落。青衣少年劉三默然跟上,目光警惕般掃視四周。沈硯與張清芷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默契——這哪是“逛逛”?分明是查探南皮的底,尤其是那藏在農耕肌理下的軍戶實情。
    南皮的土道摻了碎砂石,昨夜剛過雨,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踏在濕漉漉的棉絮上。道旁野草沾露,拂過褲腳,留下點點水痕。往西行半裏,便見一片斷牆殘垣,夯土斑駁,野藤如蛇般纏繞其上,牆角還殘留著幾道刀劈斧鑿的痕跡,仿佛訴說著某場被遺忘的戰火。朱徵妲駐足,沈硯指向那殘垣,對兩人笑道:
    “兩位殿下,這是古皮城——秦代設縣,齊桓公曾在此鞣製皮革,‘南皮’之名,便由此而來。”
    小由校湊近斷牆,指尖將觸未觸,忽見牆根蹲著個七八歲孩童,穿一件打滿補丁的短褐,頭發枯黃,臉頰瘦削,手裏攥著根草繩,蔫頭耷腦地抽打著土塊。見有人來,他慌忙欲躲,卻被張清芷輕聲叫住:
    “別怕,隻問你一句——這牆根的地,為何荒著?”
    孩子怯怯抬眼,目光掃過朱徵妲衣襟上暗繡的雲龍紋,似認出什麽,又似被那華貴震懾,低聲道:“是……軍戶的地。俺爹是左所的軍戶,上月被拉去修馮家口碼頭了。地裏的粟子沒人收,全爛在地裏,連麻雀都不來啄了。”
    “修哪個碼頭?”朱徵妲從袖中摸出一塊糖糕,遞過去。孩子遲疑片刻,接過咬了一口,才含糊道:“馮家口漕運碼頭,說要加寬堤岸……可俺娘說,前兒去送衣裳,見他們搬的不是石料,是黑鐵片子,沉得很,不像是修堤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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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硯聞言,指尖悄然叩了叩腰間銅牌——馮家口碼頭,是“北頭劉”家族的地盤。軍戶被征去搬運“黑鐵片子”?怕又是孫朝私運軍械的勾當,借徭役之名,行走私之實。他不動聲色,卻已將此事記在心中。
    一行人繼續南行,漸聞鑼鼓喧天。轉過土坡,眼前豁然開朗:集市喧鬧,挑擔叫賣聲不絕於耳。粟餅、棗幹、粗陶、土布,琳琅滿目。一處布攤前,疊著厚實的南皮土布,布角繡著簡單卻樸拙的花紋,針腳細密,顯是出自婦人之手。
    “這便是南皮土布。”沈硯指著布匹,對朱徵妲與朱由校道,“一條鞭法推行後,農戶多兼營紡織,織成布匹順運河北上京津,換回鹽鐵度日。”正說著,幾個穿青布衫的孩童揮舞著纏彩綢的短棍,踩著鼓點蹦跳而來——棍梢擊地,“啪啪”作響,正是滄州落子中的“霸王鞭”,舞步剛勁,鼓點如雷。
    朱由校看得入神,剛要湊近,忽見一老婦拄拐追來,一把拽住領頭的孩子,聲音沙啞如破鑼:
    “別瘋跑了!你爹要是還在,早把你拎去社學念書了!如今他被征去守漳衛新河,月餉不見影兒,你還在這兒蹦躂?快去拾柴,家裏灶台都冷了!”
    那孩子噘嘴不語,老婦卻抬眼望見朱徵妲一行,見其衣飾不凡,便歎了口氣,聲音低沉如訴:“你們是外鄉人吧?莫看這集市熱鬧,底下苦著呢——城裏左所、右所的軍戶,十戶有八戶被征了徭役,不是修堤就是守河,糧餉被裏正扣著,家裏婦孺老小,全靠紡布、拾棗、拉纖活命。前月還有個孩子,因偷了碼頭一口飯,被活活打死了,屍首扔進河裏,連個棺材都沒有……”
    “社學呢?”朱徵妲輕聲問,聲音卻如利刃,“南皮的社學,可收軍戶子弟?”
    “收是收,可哪有閑錢去?”老婦往東一指,“穆舉人的家塾就在前頭,他是個善人,肯免束修。可軍戶子弟得掃院、抄書、挑水才能進學——這陣子穆舉人在修《宗譜》,家塾都快空了,孩子們都去幫他翻族譜、抄碑文,換一口飯吃。說是念書,其實是做苦力。”
    順著她指的方向行不多時,便見一處青磚瓦舍,門楣上懸著“穆氏家塾”四字木匾,字跡蒼勁,出自前朝名士之手。院中墨香隱隱,夾雜著紙墨與鬆煙的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藥味——那是窮苦學子常服的苦參湯。
    剛至門口,一位身著藍布儒衫的中年人踱步而出,麵白須清,手捧一卷線裝書,正是主修《穆氏宗譜》的五世舉人——穆學衍。他年過五旬,兩鬢微霜,卻仍挺直如鬆,眼神清明。
    見朱徵妲一行氣度不凡,他忙拱手作禮:“在下穆學衍,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皇室宗親,途經南皮。”張清芷聲音清亮,不卑不亢,“聽聞先生乃地方文教之柱,特來拜會。方才集市所聞,說家塾軍戶子弟寥寥,可是實情?”
    穆學衍長歎一聲,引眾人入院。院中幾株老槐,枝葉扶疏,樹下擺著幾張木桌,桌上堆滿族譜、碑文、抄本,還有幾碗未喝完的粗茶。他請眾人落座,親自奉茶,才緩緩道:
    “姑娘有所不知。南皮軍戶,多是永樂年間隨燕王‘掃北’而來,世代屯田戍邊,本是安穩。可這兩年,徭役如山:漳衛新河築壩、馮家口修碼頭、連古皮城遺址都要派人看守……軍戶男丁被征一空,子弟或拾柴換糧,或為漕幫拉纖,哪還有心力讀書?”
    他行至堂前,翻開案上宗譜,指尖點在“穆三撥”“穆莊”兩處:“我穆氏先祖亦隨燕王北征,與軍戶多有通婚。前日穆莊族親來報,右所軍戶張老栓,隻因不肯替裏正搬運私貨,便被安上‘抗役’罪名,押入碼頭大牢,至今未放。他妻子去求情,反被衙役推搡,摔斷了腿……”
    朱由校趴在案邊,指著宗譜上的“燕掃北”三字,小聲問:“穆先生,軍戶是不是都要打仗呀?為什麽他們還要搬貨、修堤?”
    穆學衍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沉了些:“軍戶本是衛所戍邊,可如今……地方官借‘護漕’‘守河’的名,把軍戶當苦役用。津南四大家族裏,‘南皮張’管漕運,‘北頭劉’管田莊,軍戶徭役歸他們調度——誰敢不從,就扣糧餉、安罪名。”
    話音未落,院外忽傳來急促馬蹄聲,夾雜著孩童的哭喊與婦人的驚叫。劉三迅速擋在朱徴妲身前,手按刀柄。沈硯與張清芷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警覺。
    朱由校卻已跑到院門,扒著門縫往外望,回頭驚道:“妹妹,外頭……有人在抓孩子!說是‘補役’!”
    眾人皆驚。
    隻見三匹快馬疾馳而過,馬上騎士身著皂衣,腰佩鐵尺,正是縣衙差役。他們手中繩索纏繞,拖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孩子哭得聲嘶力竭,母親追在後麵磕頭哀求,卻被一腳踹翻在地。
    “補役!缺人就補!軍戶之家,子承父役,天經地義!”為首的差役吼道,聲音冷酷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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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徵妲站在院中,指尖微微發顫。她望著那遠去的塵煙,望著那母親癱坐在地的背影,望著那被拖走的孩子眼中純粹的恐懼,久久不語。
    良久,她輕聲道:“原來,這就是南皮的‘安穩’。”
    張清芷低聲道:“郡主,此事牽連甚廣,恐涉津南四大家族,我們……”
    “我們不能不管。”朱徵妲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如鐵石落地,“他們是軍戶,是大明的兵源,是邊防的根基。可如今,他們連孩子都保不住。若連皇室都視而不見,這天下,還有誰會為他們說話?”
    她轉身,看向穆學衍:“先生,可願助我等一臂之力?”
    穆學衍怔住,隨即起身,深深一揖:“老朽雖為布衣,然讀聖賢書,豈能坐視民瘼?若郡主不棄,老朽願為前驅,整理軍戶名冊,搜集證詞,呈報朝廷。
    從穆氏家塾出來,往馮家口碼頭走的路上,張清芷湊到朱徵妲耳邊低語:“方才在集市,有兩個人跟著我們,像是孫朝的暗探,已被雀兒的人引去亂葬崗了。”
    朱徵妲微微頷首,小臉嚴肅,目光緩緩掠過遠處運河上點點帆影——馮家口碼頭已近在眼前。暮色漸染,水天相接處泛著橙紅的餘暉,映得河麵波光粼粼,仿佛撒了一層碎金。然而這寧靜的景致下,卻暗流湧動。堤岸之上,堆疊的木料如亂石般橫陳,幾縷塵煙自角落燃起,隨風飄散,夾雜著汗臭與潮濕的泥土氣息。穿皂衣的差役手持皮鞭,聲聲嗬斥如刀割空氣,驅趕著衣衫襤褸的軍戶搬運重物。那些軍戶個個麵黃肌瘦,腳步蹣跚,肩上扛著的木料沉重如山,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
    一艘漕船靜泊水邊,船身寬大,船篷嚴密如鐵幕,四角垂著黑布簾,連一絲縫隙也不露。隻隱約見數名精壯漢子正從艙中搬出一捆捆黑布包裹,沉甸甸地壓在肩頭,腳步沉重,落地無聲。那便是那孩子口中所說的“黑鐵片子”——軍械,違禁之物,本不該出現在這南運河的漕運航道上。
    “那是‘北頭劉’的船。”沈硯壓低聲音,眸光冷峻,指尖輕點那艘船的船尾標記,“船主是劉家族老劉承業,與孫朝暗通款曲,往來密切。這船平日走的是糧運,可近月來,夜夜出船,行蹤詭秘,連地方巡檢司都未曾報備。”
    話音未落,碼頭汛房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錦袍中年男子踱步而出,腰間玉佩輕響,身後兩名護院如影隨形,手按刀柄,目光警惕。此人正是津南四大家族之一劉氏的族人,名喚劉文昭,掌管馮家口碼頭的稅捐與調度。他目光一掃,落在朱徵妲一行身上,眉頭微蹙,正欲開口盤問,張清芷已一步搶前,手中鎏金腰牌高舉,上寫“東宮徴妲:
    聲音清冷:“東宮查訪,閑人退避,違者以抗旨論處。”
    那劉文昭瞳孔驟縮,臉色瞬間慘白,手中茶盞“啪”地落地,碎瓷四濺。他連忙躬身退至道旁,連聲道:“不知貴人駕到,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連頭都不敢抬,額上已滲出細密冷汗。
    張清芷未多看他一眼,徑直走向一個肩扛木料的軍戶。那人約莫三十出頭,衣不蔽體,肩頭血肉模糊,泡潰滲血,肩胛處已磨出深紅的老繭,見有人近前,慌忙低頭,脊背彎得幾乎要貼上地麵,連呼吸都屏住了。
    “叔叔,你是左所的?”小徴妲抱著他的腿,聲音軟糯。
    軍戶王二顫聲應道:“是……小的王二,原是天津衛左所軍戶,三個月前被征來修堤,已近一月。糧餉未見,每日隻發兩塊粟餅,連水都喝不上熱的……夜裏還要輪值搬運,稍有遲緩,便是一頓鞭子。”
    他說話時,聲音發抖,仿佛每一個字都從喉嚨裏硬擠出來,帶著血絲。
    “夜裏搬運的貨,是什麽?”
    王二渾身一震,眼角餘光飛快掃向汛房,才壓低嗓音,幾乎是以氣音吐出:“是……是鐵銃,還有長矛……成箱的,裹著油布,再用黑布包嚴。說是運往北邊,供給邊軍。可……可押運的,是孫大人的人。
    他話未說完,喉頭滾動,似有千鈞壓心,終是低頭不語,雙手緊握木料,指節發白,仿佛怕那話一出口,便會被這風卷走,再化作索命的符咒。
    張清芷沉默片刻,指尖輕輕拂過王二肩上的血痕,動作極輕,卻讓那軍戶猛地一顫。她低聲道:“你記住,今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下了。若有一日,這南皮的天能亮起來,你便是第一個看見光的人。”
    王二抬起頭,眼中泛起水光,卻不敢落淚,隻重重磕了個頭,啞聲道:“小的……願為貴人效死。”
    日影西斜,歸途漫漫。朱由校牽著朱徵妲的手,腳步輕緩,眼中卻盛滿憂色:“妹妹,軍戶們好苦。他們也是大明的兵,為何要受這般折磨?我們……能幫他們嗎?”
    朱徵妲輕輕撫了撫他的發,動作調皮溫柔。她抬眸,掃過沈硯與張清芷,聲言平穩有力:“沈叔叔,張姐姐,南皮之病,不在堤潰,而在人心潰爛。軍戶之苦,根在四大家族與孫朝勾結——他們以修堤為名,征調軍戶,實則強占田畝,私吞糧餉,更借漕運之便,走私軍械,中飽私囊。穆學衍的宗譜裏記著軍戶的血脈源流,劉氏、張氏的罪證藏在碼頭的暗艙、田莊的賬冊之中。下一步,我們要借穆氏在鄉裏的聲望,聯絡清流鄉紳,去救那個汛房中那個張老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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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沈硯亦走上前:“郡主,我可聯絡東廠暗線,查馮家口碼頭的出入賬目。”
    張清芷握“我帶人去盯那差役,摸清他們抓孩子的規律。”
    朱由校雖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麽,卻也挺起小胸脯:“我要幫忙!小石頭也不甘落後:我跑得快,我能……我能給大夥送信!”
    眾人聞言,皆笑。那笑聲中,有悲涼,有希望,更有不可動搖的決心。
    朱徵妲望著這群人,望著這破敗卻堅韌的南皮,輕聲道:“好。那我們,就從今晚開始。“
    說話間,雙廟村的炊煙已升起——那是張氏的聚居地,張之洞的先祖就住在這裏。朱徵妲望著村口的老槐樹,輕聲道:“哥哥,咱們歇腳後,還要去見張家族老——南皮的事,得從這些紮根百年的宗族裏,找出能扳倒孫朝的力氣。”
    朱由校似懂非懂地點頭,攥緊了她的袖口。風從運河方向吹來,帶著碼頭的水汽,也帶著軍戶們隱忍的歎息——這趟“遊玩”,逛遍了南皮的城、市、村、碼頭,也把軍戶的苦、宗族的私、孫朝的惡,一一刻進了眾人心裏。
    雙廟村的東頭,靜立著一座青磚老宅,牆頭攀滿蒼虯老藤,斑駁的磚縫裏滲出歲月的潮氣。門楣上懸著一塊褪色的“文魁”匾額,漆皮剝落,字跡卻仍倔強地透出幾分昔日榮光——那是張怡熊中舉時朝廷所賜,雖蒙塵已久,卻如一縷未熄的餘燼,昭示著這個家族曾有的體麵與風骨。
    正廳內,八仙桌旁,族老張景明早已候著。見朱徵妲一行入內,他緩緩起身相迎,目光卻在朱由校腰間那枚銅錘、沈硯腰側那塊鐵質令牌上輕輕一掠,似有千鈞壓心,終是壓下驚濤,拱手作禮:“不知郡主駕臨,有失遠迎。”
    桌上粗茶新沏,熱氣嫋嫋升騰,如村野人家的樸素心緒,在寂靜中緩緩鋪展。張清芷抱著朱徵妲,沈硯抱著小由校落座,張清芷不作寒暄,直切入主題:“張老丈,方才在穆氏家塾聽聞,右所軍戶張老栓,因‘抗役’被拘於馮家口汛房?”
    張景明端茶的手微微一頓,茶湯微漾,映出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遲疑。他輕呷一口,茶煙遮掩了神情,聲音低緩如溪流過石:“確有此事。張老栓是軍戶裏的老實人,守著兩畝棗園,平日幫村裏修堤補堰,從不推諉。上月劉文昭強征他連夜搬運碼頭‘貨’,他不肯,裏正便以‘抗差’之名將他下獄。”
    “劉文昭?”小石頭忽然開口,小手緊攥桌角,聲音清亮如童子擊磬,“就是那個逼軍戶搬黑鐵片子的人?穆先生說,軍戶都被征去運貨,家裏孩子連粥都喝不上,田地也荒了。”
    童語如刃,直剖時弊。張景明臉上的從容如薄冰碎裂,終是長歎一聲,眉宇間浮起沉重:心裏暗忖:.有口難言啊,“郡主……南皮這地界,‘北頭劉’掌控漕運碼頭,我張氏雖為望族,亦不敢輕攖其鋒。劉承業背後是孫朝,孫朝又通宮禁——我們這些宗族,不過求個族人平安,苟全於亂世縫隙之間。”
    張清芷指尖輕叩桌沿,聲如細雨敲瓦,卻字字如釘:“張老丈,可曾想過,孫朝私運軍械,究竟欲往何處?穆學衍宗譜有載,永樂年間,隨燕王北征的軍戶世代鎮守漳衛新河,護的是大明河防命脈。如今軍械被竊,河防空虛,漕運混亂,烽燧不修——南皮的宗族,真能在這亂局中獨善其身?”
    廳內驟然寂靜。張景明抬眼望向院中那株老棗樹——那是先祖張怡熊親手所植,枝幹虯勁,冠蓋如雲,可結出的棗子卻年年幹癟澀口,一如這南皮的世道:表麵安穩,內裏早已腐朽。
    良久,他壓低聲音,如耳語般道:“汛房後院有暗牢,張老栓便關在那裏。每夜戌時,劉承業的人會押‘貨’入內,再從後門轉運至馮家口碼頭——那是他們私運軍械的常例,已非一日。”
    沈硯霍然起身,目光如電:“我派人去查汛房地形,張清芷,你命人摸清後門布防,務必在夜前布控。”
    沈硯對張景明道,“勞煩老丈安排一間僻靜屋子,再遣一位熟路的族人,引我們走一走軍戶的住處。我想看看,這‘平安’二字,究竟壓著多少人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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