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權與甘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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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應蛟救下皇長孫、欽差趙世卿遇襲的消息,如同兩道驚雷,先後劈入紫禁城。金鑾殿上,萬曆皇帝罕見地震怒,玉圭擊地之聲令滿朝文武噤若寒蟬。
    “查!給朕徹查!天子腳下,漕運之上,竟敢謀害朕之孫兒、朝廷欽差!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皇帝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渾濁的眼眸中迸射出凜冽的寒光,“駱思恭!王之禎!朕給你們十天,若查不出個子醜寅卯,這錦衣衛的差事,你們就別幹了!”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與同知王之禎慌忙出列,叩首領命。駱思恭眉頭緊鎖,深感此事棘手。而王之禎低垂的臉上,血色盡褪,冷汗幾乎浸濕了飛魚服的內襯。他心知肚明,刺殺失敗,汪應蛟提前抵達,意味著他精心布置的殺局已然破產,更意味著,某些秘密,恐怕再也藏不住了。
    困獸猶鬥,圖窮匕見
    散朝後,王之禎回到府邸,如同困獸般在書房內焦躁踱步。窗外寒風呼嘯,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他知道,一旦趙世卿帶著人證物證抵京,一旦皇帝深究下去,順著運河襲擊的線索,很容易就會摸到他這裏。屆時,不僅是烏紗帽,怕是項上人頭都難保。
    “不能坐以待斃……”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汪應蛟!都是你這個老匹夫壞事!”
    一個魚死網破的毒計在他心中成型。他召來最為死士的幾名心腹,聲音陰冷如鐵:“德州……不能讓汪應蛟、還有那個不知真假的小郡主再活下去了!找機會,在德州製造一場‘流民暴亂’,趁亂……把他們全部解決!記住,要做得幹淨,像是饑民失控所致!”
    他此刻已如輸紅了眼的賭徒,企圖用最極端的方式,抹掉所有威脅,做最後一搏。
    鄭宮怨深,福王夢碎
    與此同時,深宮之內的鄭貴妃,也已得知鄭國昌在山東被欽差趙世卿拿下,正在押回京城的路上。而侄子鄭國泰也已被下獄,她摔碎了最愛的那套鈞窯茶具,美麗的容顏因怨恨而扭曲。
    “廢物!都是廢物!”她低聲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連個小孩子和個老朽都解決不掉!還連累了國泰他們!”
    她緊急密召了與之交好的內閣沈閣老以及指揮使駱思恭、指揮同知王之禎。然而,此次會麵氣氛空前凝重。駱思恭態度曖昧,言辭間多有推諉,顯然不願再深入蹚這渾水。沈閣老也隻是撚須歎息,言說“陛下正在盛怒,此事需從長計議”。唯有王之禎,眼中閃爍著與她同等的瘋狂與不甘。
    更讓鄭貴妃感到徹骨寒意的是,皇帝今日竟無意間在她麵前提起了福王朱常詢,感歎“孩子大了,總該去封地曆練曆練”。這“就藩”二字,如同一把冰錐,刺透了她多年的野望。她比誰都清楚,一旦兒子離開京城前往封地,便幾乎等同於斷絕了繼承大統的可能,他們鄭家一門的所有權勢,都將如空中樓閣,轟然倒塌。
    她的兒子,福王朱常詢,得知父皇有意讓其就藩後,更是憤懣難平,在府中摔打器物,對素來疼愛他的母妃也出言抱怨。
    德州根基,愈加深厚
    就在京城暗流湧動,陰謀家們惶惶不可終日之際,千裏之外的德州,卻呈現出一派迥異的景象。汪應蛟等人構築的救災體係,非但沒有因遠處的風波而動搖,反而在紮實的推進中愈發穩固。
    在王家賓的妙手運作下,臨清至德州的漕運稅賦優惠立竿見影,南來北往的糧商見有利可圖,紛紛轉運糧食至此,德州倉廩逐漸充實。“糧食平準局”如同定海神針,牢牢壓製著市場糧價,使得奸商無從囤積居奇。
    鍾化民的鐵腕之下,吏治為之一清,賑濟物資從發放到核銷,流程清晰,無人再敢伸手。粥廠秩序井然,“計口授糧”讓最弱小的婦孺也得到了基本保障。
    徐光啟的“官示田”裏,甘薯窖藏安然,玉米種子也已分發到戶。他編撰的《德州農要》初稿已成,正由宋明德組織裏正、識字者加緊抄錄、講解。那西洋龍尾車的模型,也已由巧匠製成,在河邊進行試驗,引來眾多鄉民好奇圍觀,對來年的春灌充滿了期待。
    而朱徵妲提出的“借糧契”策略,經過宋明德的紮實執行,效果顯著。返鄉的流民手持契約,心中有了底,開始在裏正的帶領下,清理荒田,修繕屋舍,準備迎接新的生產。那些被納入“以工代賑”體係的孤寡老人,雖然做的隻是看管工具、燒水送茶的輕省活計,但臉上已不見了彷徨無助,多了幾分安穩。
    這一日,朱徵妲在戚昌國、戚報國兄弟和張清芷的護衛下,再次來到西北郊安置點。這裏的人已少了許多,顯得空曠了些。她看到之前那位接過她甘薯種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邊,用破瓦盆養護著那塊珍貴的薯種,嘴裏還念念有詞,仿佛在與之說話。
    朱徵妲沒有打擾,隻是靜靜地看著,眼中流露出欣慰。張清芷輕聲道:“郡主,您看,您給的那點種子,在他心裏,比金子還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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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徵妲輕輕點頭:“嗯,有希望,人就能活下去。”
    危機暗伏,忠誠護佑
    然而,平靜之下,暗影已然逼近。王之禎派出的死士,已混入最後幾批南下的過境流民中,悄然抵達了德州外圍。他們偽裝成饑腸轆轆的難民,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時刻尋找著製造混亂、執行刺殺的機會。
    他們的異常,並未完全逃過有心人的眼睛。漕幫中一些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手,在協助巡防隊維持秩序時,隱約感覺這幾人“不像餓飯的,眼神太利”。消息被層層上報,最終到了負責整體安保協調的沈硯耳中。
    沈硯不敢怠慢,立刻加強了州衙後園,尤其是朱徵妲住所的警戒,並密報汪應蛟。汪應蛟聞言,眼神一冷:“果然還是不死心!傳令下去,各處關卡加強盤查,巡防隊提高警惕,尤其注意陌生麵孔、眼神不定者。非常時期,寧枉勿縱!”
    同時,他也更加倚重戚昌國、戚報國兄弟。這兩兄弟不愧是名將之後,不僅武藝高強,且心思縝密,將明處的護衛與暗處的警戒安排得滴水不漏。戚報國更是主動提出,由他帶幾個好手,扮作流民,反向滲透,探查可能的威脅。
    希望之種,破土迎光
    盡管暗處的威脅如芒在背,但德州地麵上,希望的種子已然開始萌動。徐光啟決定,在官示田旁,舉行一個簡短的“開窖育苗”儀式,既是為了檢驗窖藏效果,也是為了向逐漸安定的民心,展示未來可期的圖景。
    這一天,天氣晴冷,但陽光正好。汪應蛟、徐光啟、鍾化民、王家賓、宋明德等官員齊聚,周圍還圍攏了許多聞訊而來的返鄉百姓、裏正鄉紳。
    徐光啟親自持鍬,小心翼翼地挖開一處甘薯窖。當覆蓋的稻草和泥土被清除,露出裏麵保存完好、甚至隱約冒出些許嫩芽的薯種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歎。
    “活了!真的活了!”
    “這疙瘩真能在咱這地界過冬啊!”
    徐光啟拿起一塊薯種,麵向眾人,聲音洪亮而充滿希望:“諸位鄉鄰請看!此乃甘薯,耐瘠耐旱,產量極高!今日開窖,不日便可育苗。待來年春暖,便可廣泛栽種!隻要辛勤耕耘,我德州、我山東,必將再無饑饉之憂!”
    汪應蛟也上前一步,朗聲道:“徐大人帶來的是活命的種子!而朝廷,鍾禦史、王主事,以及本撫,還有……他目光掃過後方被嚴密護衛的朱徵妲)所有心係黎民之人,為大家帶來的,是安定的秩序,是公平的賑濟,是暢通的商路!天災雖厲,然,人定亦可勝天!”.
    群情激動,許多百姓眼中含淚,紛紛跪地叩謝:“皇上萬歲!多謝青天大老爺!”
    在人群的歡呼與期望中,朱徵妲被張清芷抱著,遠遠望著那重見天日的薯種,.臉上露出了純真而滿足的笑容。她知道,這一切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也就在這充滿希望的時刻,戚報國帶著人,悄然鎖定了幾名行跡可疑、暗中窺探儀式現場的家夥。一場圍繞希望與毀滅的暗戰,在德州這片剛剛複蘇的土地上,悄然拉開了序幕。京城的風暴正在醞釀,而德州,這片承載著無數生靈希望的土地,已然成為風暴眼中,最為堅韌、也最為關鍵的一環。未來的路,注定不會平坦,但希望既已種下,便再難扼殺。
    德州暗戰:芽生之際風更急
    開窖儀式的歡呼餘音還繞在官示田的土埂上,戚報國已貓著腰隱入了西北郊安置點的雜樹林。他灰頭土臉,粗布短褐上沾著草屑,手裏攥著半塊啃剩的糠餅——這是他扮流民的行頭,方才混在人群裏,眼尾的餘光始終鎖著那三個“不對勁”的漢子。
    那三人就站在圍觀百姓的外圍,穿的也是破棉襖,卻不像旁人那樣盯著窖裏的甘薯直咽口水,反而頻頻瞟向朱徵妲身邊的護衛,眼神掃過戚昌國腰間的佩刀時,甚至藏著幾分掂量。方才人群歡呼時,旁人都跟著跺腳拍手,唯有他們倆倆對視,嘴角那抹緊繃的弧度,在戚報國眼裏比刀光還紮眼。
    “三哥,跟到窩棚區了。”樹後傳來壓低的聲音,是漕幫的老舵手陳九——這人在運河上混了四十年,辨人眼力比鷹還毒,今早正是他跟沈硯報的信,說“那幾個流民走路腳不飄,手上有老繭卻不是扛活的繭,倒像攥刀磨出來的”。
    戚報國點點頭,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把糠餅往懷裏一塞:“看他們往哪去。記住汪大人的話,別打草驚蛇——安置點裏都是老弱,真鬧起來傷了人,咱們就輸了。”
    兩人剛繞到窩棚區的土路上,就見那三個漢子拐進了最靠林邊的一間破窩棚。那窩棚原是給一對病弱老夫婦住的,今早宋明德剛安排人把老兩口挪去了粥廠附近的暖棚,按說該空著才對。戚報國眯眼盯著窩棚門縫,果然見裏麵閃過一點星火——是火石擦火的光,流民哪有閑錢打火石?都是撿枯枝在灶上引火。
    他拉著陳九往後縮了縮,貼在一棵老槐樹幹後。沒片刻,窩棚門吱呀開了條縫,一個瘦高個探出頭來,左右掃了一圈,從懷裏摸出個巴掌大的黑木牌,往旁邊的歪脖子柳樹上一掛——那木牌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米”字,不細看還以為是孩童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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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暗號。”陳九咬牙低聲道,“這路子像京裏來的死士——咱們漕幫以前見過,辦髒事時都用這種臨時暗號傳信。”
    戚報國指尖捏緊了藏在袖管裏的短匕,那是他從戚家武庫裏翻出來的舊物,柄上的銅花都磨平了,卻比長刀更趁手。他剛要往前挪,就見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巡防隊的人,扛著木棍,腰裏別著銅鑼,正按鍾化民定的規矩,每半個時辰巡一次安置點。
    瘦高個聽見動靜,立刻縮回窩棚,門也關得嚴實了。戚報國鬆了口氣,拉著陳九往後退:“先回去報沈硯大人。他們要等的人還沒來,咱們有的是時間布網。”
    與此同時,州衙後園的書房裏,汪應蛟正捏著沈硯遞來的紙條,指節都泛了白。紙條上是漕幫兄弟剛從死士身上摸來的——不是搜出來的,是方才那瘦高個掛木牌時,陳九趁他轉頭,用漕幫的“勾手”絕技悄摸順來的。紙條上就八個字:“今夜三更,粥廠西”。
    “粥廠西……是老粥廠那邊?”沈硯站在一旁,聲音壓得極低,“那邊靠近運河碼頭,晚上流民少,倒是個動手的好地方。”
    汪應蛟把紙條湊到燭火邊,看著紙角燒卷成灰,才沉聲道:“王之禎是鐵了心要在德州鬧事。他不敢明著來,就想借‘流民暴亂’的由頭——隻要粥廠那邊一亂,死士趁亂傷了郡主或徐大人,回頭往饑民頭上一推,朝廷就算查,也查不到他京裏去。”
    “那咱們怎麽辦?”旁邊的鍾化民急得直搓手,“要不調巡防隊把粥廠西圍了?抓起來一審,不怕問不出實話!”
    “不行。”汪應蛟搖頭,指了指窗外,“你聽,外麵還有流民在收拾荒田。要是大張旗鼓圍捕,動靜一鬧大,剛安定下來的人心就散了。王之禎要的就是亂,咱們不能順著他的路子走。”
    ..他轉頭看向剛進來的戚昌國:“你弟弟那邊探得怎麽樣?能確定死士有多少人嗎?”
    戚昌國躬身回話:“報國說,目前隻看到三個,但按暗號來看,應該還有同夥
    ——最少也得有五六人,不然不敢對郡主下手。他們都帶了短兵器,藏在破棉襖裏,看著像是淬了毒的。”
    汪應蛟沉默片刻,突然拍了拍桌案:“就按‘引蛇出洞’來。你去告訴宋明德,讓他傍晚時故意在粥廠西那邊傳消息,說郡主今晚要去老粥廠看夜粥熬製——就說郡主惦記著新來的那批老弱,要親自去分棉衣。”
    “大人,這太冒險了!”沈硯急道,“郡主要是真去了,萬一……”
    “越真越好。”汪應蛟打斷他,眼神冷得像冰,“王之禎的人要的是郡主的命,隻有郡主‘去’了,他們才會露麵。你讓戚報國帶漕幫的好手,提前在粥廠西的草垛裏藏好——記住,隻抓活的,留一個舌頭,咱們好往京裏遞線索。另外,讓巡防隊在周圍散開,別靠近,一旦動手,先把附近的流民往安全地方引,別傷了無辜。”
    他頓了頓,又看向徐光啟——方才徐光啟一直在旁默不作聲,手裏還攥著那本《德州農要》的抄本。“徐大人,你今晚就帶著宋明德,去官示田那邊盯著育苗的事——就當什麽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做什麽,穩住民心。”
    徐光啟點點頭,把抄本合上:“汪大人放心,育苗的土已經翻好了,今晚正好讓學生盯著把薯種分下去。隻要咱們這邊不亂,流民就不會慌。”
    日頭剛擦著運河的水麵沉下去,德州城就冷了下來。老粥廠那邊,炊煙嫋嫋,幾個夥夫正往大鍋裏倒糙米,蒸汽裹著米香飄出去老遠。宋明德領著兩個裏正,在粥廠門口大聲吆喝:“都聽好了!今晚郡主殿下要來給老弱分棉衣!都別擠,按順序排好,每人一件,誰也少不了!”
    這話一喊,周圍的流民果然圍了過來,有幾個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往粥廠門口挪,眼裏滿是期待。宋明德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悄悄給藏在粥廠屋簷下的漕幫兄弟遞了個眼色——那幾個兄弟都扮成了幫夥夫挑水的雜役,袖口下都按著短棍。
    戚報國就藏在粥廠西牆根的草垛裏,草垛又高又密,正好能看見粥廠門口的動靜。他懷裏揣著那把短匕,耳朵貼在草杆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遠處運河上的船槳聲——那聲音平穩,倒讓他心裏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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