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德州官場實務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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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州衙議荒政 諸僚共商來年計
德州知州衙後堂的炭盆燒得正旺,鬆木炭燃出的暖煙裹著些微焦香,漫過八仙桌案上攤開的幾張文書——最上頭是張泛黃的《德州澇後賑濟冊》,邊角被手指磨得發毛,下頭壓著《臨清鈔關冬月稅目》《布政司糧儲核報》,還有張畫得歪歪扭扭的德州堤岸圖,標注著“北關待修”“柳溪缺口”的紅圈。
臘月廿三,小年,本是百姓家祭灶的日子,山東巡按汪應蛟卻把德州管事兒的幾位官員召到了這裏。他穿著件半舊的靛青紵絲圓領袍,袖口磨出了淺白的毛邊,手裏捏著塊墨錠,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掃過桌前坐著的五人,聲音不高卻沉實:“今日不敘年節虛禮,就說兩件事——一是複盤這半年德州澇後救荒的實底,二是定下來年春耕、民生的準譜。諸位都是管實事的,別來虛話,隻說辦了多少、差在哪、明年要怎麽補。”
話落,堂內靜了靜,隻有炭盆裏偶爾“劈啪”一聲爆響。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鍾化民先直了直身子——他是欽差督理荒政禦史,專管賑濟,一身素色盤領衫,臉上帶著幾分風塵,顯然這半年沒少跑鄉堡。他伸手把桌案上的賑濟冊往中間推了推,指尖點著冊上的墨跡:“汪巡按、諸位,那我就先拋磚引玉。自今年七月德州衛河、運河漫溢,到臘月廿一,荒政差事算滿五個月了——這五個月,我這邊攏共辦了三件事。”
“頭一件是放糧。從濟南、登州調運的常平倉糧,加上官紳捐輸的雜糧,合計三千六百石,分三批放下去:九月初頭批,給被淹最重的東皋、南坡六裏,放了一千二百石,覆蓋六百三十戶;十月二批,擴到北關、柳溪十二裏,放了一千五百石,九百一十戶;臘月這趟是冬賑,重點補偏遠的李家堡、趙家集這些地方,放了九百石,四百五十戶。按戶頭算,每戶平均得糧三石八鬥,夠兩口人過冬——但有實話說,李家堡那批糧遲了十日,雪封了道,糧車陷在泥裏,等鄉勇去拉的時候,已經凍餓沒了兩戶老人,鍾化民的聲音低沉下去,“不是兩戶數字,是四條活生生的人命。這是我鍾化民的失責,這十日之差,我記一輩子。”
鍾化民說著頓了頓,拿起茶盞抿了口,又道:“第二件是查流民。德州境內因澇逃來的流民,攏共三百二十四人,我讓人在州城西門外搭了十二間草棚,設了粥棚,每日兩頓稀粥。但問題是,有不少本地裏正冒領流民糧——上個月查出來,柳溪裏的裏正王老三,多報了二十個流民名額,把糧拉回家給兒子娶媳婦用了,我已經把他押到州衙,革了裏正,追繳了糧石。可這隻是查出來的,沒查出來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冊太亂,光靠我手下那十幾個吏役,根本核不過來。”
“第三件是埋枯骨。澇後倒斃的人畜多,不埋了容易生瘟。我讓人分了四個隊,去各鄉堡收屍,前後埋了一百七十三具,燒了疫畜二十九頭。但南坡那邊有片亂葬崗,離村落太近,臘月裏起了兩場風,有村民說聞著味兒就頭疼,想遷遠些,可沒人手——吏役要管賑糧,鄉勇要守堤,隻能先圍了圈土,等開春再說。”
他說完,把筆往冊上一放:“總結下來,賑濟沒出大的饑饉,算對得起朝廷,但‘偏、亂、慢’這三個字是跑不了的——偏遠鄉堡糧到得慢,流民冊核得亂,雜事辦得慢。來年要還是這麽幹,春耕前就得出亂子。”
汪應蛟沒接話,隻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鍾化民旁邊的徐光啟。徐光啟是山東布政司,管著全省的糧儲、財政,穿的是緋色官袍,手裏攥著個算盤,麵前攤著本厚厚的《糧儲核賬》,見汪應蛟看過來,便放下算盤,聲音清細卻條理分明:“汪巡按,鍾禦史說的‘慢’,根子上有一半在布政司——糧調得慢、銀撥得慢,我先認這個責。”
“先說糧儲。今年德州澇災,布政司從登州府調糧一千八百石、濟南府調糧一千五百石,加上德州本地常平倉原存的三百石,合計三千六百石,全給了鍾禦史賑濟,現在德州官倉裏,隻剩西倉存的二百石陳糧,還是潮的——西倉那幾間倉房,頂子漏了三年了,今年澇後更甚,上個月我讓人去看,糧囤子都滲了水,有幾十石已經黴了,得趕緊曬,還得修倉房,不然開春存新糧都沒地方。”
“再說說財政。德州今年的地丁銀,原該收四千二百兩,因澇免了一千五百兩,實際收上來兩千七百兩;雜稅——就是市集課、酒醋稅這些,收了三百六十兩;加上臨清鈔關撥過來的德州稅賦八百兩,合計三千八百六十兩。支出呢?賑濟銀一千二百兩給鍾禦史辦粥棚、搭草棚),修堤銀九百兩給宋知州雇人堵決口),吏役俸祿欠了六百兩從十月到現在沒發),剩下的七百六十兩,全存在州衙庫房裏,預備著開春應急。”
“問題在哪?一是糧儲缺口大。明年春耕,德州得有麥種、棉種——按複耕的八千畝田算,麥種得要四百石,棉種得要八十石,現在一粒沒有,得向河南、直隸借,可借糧要付腳銀,運河上的船工臘月裏都要返鄉,開春前能不能運到,不好說。二是財政緊巴。吏役俸祿欠了三個月,上個月已經有兩個衙役辭工回家種地了——不是他們不想幹,是家裏老婆孩子等著吃飯,總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辦差。三是農政沒人抓。澇後田土板結,得教農戶鬆地、施肥,可布政司派到德州的農師,就一個老周,七十多了,走不動路,各鄉堡的農戶想請教,都得跑到州城來,根本顧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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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啟說到這,指了指桌角的一張紙:“我昨天擬了個《借種請批文》,想向河南彰德府借麥種四百石、棉種八十石,腳銀從鈔關稅裏先墊支,等來年德州稅銀收上來再還。但彰德府那邊有沒有餘糧,還得汪巡按您給那邊巡按寫封信,通個氣——不然光憑我布政司的帖子,怕是借不來。”
汪應蛟接過批文掃了一眼,折起來放在案頭,又看向對麵坐著的王家賓。王家賓是臨清鈔關掌印,兼管德州稅賦,穿的是青色官袍,臉上帶著股精明氣,手裏拿著本《鈔關日誌》,見問到自己,便把日誌翻開,指著重圈的幾頁說:“汪巡按,徐布政說的鈔關稅,我得跟您細說說——這裏頭有實底,也有窟窿。”
“先講臨清鈔關。臨清是運河樞紐,德州的稅賦有三成靠鈔關——今年冬月十一月)到臘月,過鈔關的商船一共三百四十六艘,收的稅銀是一千二百兩,其中撥給德州的是八百兩,剩下的四百兩要解送戶部。但這裏頭有個大窟窿:不少商船繞著鈔關走——從臨清往德州去,本來該走主運河過鈔關,可他們繞到衛河的支流‘沙溝河’,從沙溝河直接進德州,避開鈔關,不用繳稅。上個月我讓人去沙溝河查,抓了七艘船,追繳了稅銀五十六兩,可沙溝河岔口多,就我手下那二十個巡卒,根本看不過來——有時候剛堵了這個岔口,那個岔口又過船了。”
“再講德州本地稅賦。地丁銀我剛才聽徐布政說了,欠了一千五百兩,是實——被淹的田畝確實沒法繳,這個怨不得農戶。但雜稅和瞞田的問題,得說道說道。雜稅裏,州城的‘義和’酒坊,欠了三個月的酒稅沒繳,掌櫃的說酒賣不出去,其實我派人去看,他天天往臨清運酒,就是故意拖稅;還有南坡的張大戶,家裏有兩百畝田,卻隻報了一百二十畝,瞞了八十畝,年年都少繳稅銀——上個月我讓人去查他的田冊,他把老地契藏起來,拿了張假的出來,還讓家丁攔著吏役不讓進莊,硬得很。”
“還有稅吏的事。德州管稅的吏役一共八個,上個月查出來兩個貪腐的——一個是收市集課的李二,把收的三十兩課銀揣自己兜裏了;另一個是管地丁銀的王六,幫張大戶瞞田,收了五兩好處費。我已經把他倆革了,押到臨清府衙問罪,但剩下的六個,也得盯著——人心都是肉長的,見著銀子不動心的少,得有個規矩管著。”
王家賓放下日誌,又道:“來年的稅賦要想多收點,就得堵兩個窟窿:一是沙溝河的逃稅商船,得加巡卒、設卡子;二是本地的瞞田田主,得重新清田冊——不清不行,張大戶這樣的,一戶就瞞八十畝,十戶就是八百畝,一年少收多少稅銀?但清田冊得宋知州幫忙——田在哪個裏、哪個莊,裏正最清楚,光靠我鈔關的人,跑斷腿也核不明白。”
汪應蛟聽著,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看向最末位的宋明德。宋明德是德州知州,管著地方上的實務,穿的是黑色官袍,臉上曬得黝黑,手上還有層薄繭——一看就是常下鄉的,見問到自己,便搓了搓手,聲音憨實:“汪巡按,各位大人,我是地方官,不說虛的,就說我這半年幹的活兒,還有沒幹完的活兒。”
“頭一件是修堤。今年七月衛河決了三個口,北關一個、柳溪一個、東皋一個。我組織了四百個鄉勇,前後堵了二十天,把東皋的決口堵上了,北關和柳溪的也填了一半,但臘月裏上了凍,土凍得跟石頭似的,沒法夯,隻能先蓋了層草簾,等開春解凍了再接著修。可這草簾不頂用——上個月下了場雪,雪化了滲進堤裏,柳溪的缺口又塌了兩尺寬,要是開春再發水,這堤肯定扛不住。”
“第二件是鄉勇。修堤、拉糧、護村,全靠鄉勇——四百個鄉勇,都是各鄉裏的農戶,澇後沒地種,來當鄉勇混口飯吃。可我沒餉銀給他們——一開始靠官紳捐了兩百石糧,發了兩個月,現在糧沒了,已經欠了三個月的糧餉。上個月有五十多個鄉勇要走,說要回家種地,我好說歹說才留住——答應他們開春給補糧,可補糧的錢在哪,我現在還不知道。”
“第三件是鄉村治安。澇後窮,盜匪就多——上個月北關有戶農戶,家裏僅存的一袋雜糧被偷了;柳溪那邊更甚,有夥盜匪夜裏搶了兩個貨郎,還傷了人。我讓人去查,查了半個月也沒查到人影——鄉勇要守堤,衙役就二十個,顧了東頭顧不了西頭。後來我讓各裏設了‘打更隊’,每晚五個村民輪班打更,才算安生了些,但這不是長久辦法——打更隊沒器械,真遇上盜匪,就是送命。”
“還有件小事,是義塾。州城東門內有間舊廟,我讓人改成了義塾,收了三十個孤童——都是澇後沒了爹娘的孩子,雇了個老秀才教他們認字。可義塾的經費是捐的,現在捐的錢快花完了,開春能不能雇得起先生,能不能給孩子添件棉衣,都沒準兒。”
宋明德說完,撓了撓頭:“我這知州當得,沒讓百姓餓著,沒讓盜匪占了城,算沒失職,但‘欠、漏、弱’這三樣沒解決——欠鄉勇糧餉,堤岸修得有漏洞,鄉村治安弱。來年要是不把這三樣補上,別說春耕,怕是開春就得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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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人把話說完,後堂裏靜了下來,炭盆裏的火也弱了些,暖煙漸漸散了,窗外的雪好像下得更密了,能聽見雪粒子打在窗紙上的“沙沙”聲。汪應蛟拿起案頭的堤岸圖,手指順著紅圈的地方劃了一遍,又翻了翻賑濟冊、糧儲賬,好半天才開口,聲音比剛才沉了些:“諸位說的都是實底,沒藏著掖著,這很好——辦差不怕有問題,就怕捂著問題不吭聲,等小問題拖成大麻煩。”
“我總結一下:這半年德州沒出大的饑饉、流民暴亂,是因為鍾禦史的賑濟抓得緊,徐布政的糧銀調得及時,王主事的稅賦沒斷了源,宋知州的鄉勇、堤岸守得牢——這是功,得記著。但問題也明擺著:一是‘糧’的問題,儲糧不足、種糧沒有、運糧太慢;二是‘錢’的問題,稅賦有窟窿、餉銀欠著、雜用不夠;三是‘人’的問題,吏役不夠、農師太少、鄉勇難留;四是‘事’的問題,堤岸沒修完、治安沒抓牢、流民沒管好。”
他把圖往桌上一拍:“來年的規劃,就圍著這四個問題轉——鍾禦史管‘救荒轉春耕’,徐布政管‘糧儲+農政’,王主事管‘稅賦堵窟窿’,宋知州管‘地方實辦’,我來協調各邊,不讓你們各自為戰。現在逐個說規劃,要具體到‘誰來辦、什麽時候辦、辦得怎麽樣算成’,別來‘盡力而為’這種虛話。”
鍾化民先開口,這次語氣比剛才堅定些:“汪巡按,來年我的荒政,要從‘冬賑’轉成‘春耕賑濟’,核心是‘保春耕、防春瘟’,具體分三步辦。”
“第一步,正月十五前,在偏遠鄉堡設‘臨時賑濟點’——李家堡、趙家集、南坡這三個地方,各設一個點,每個點配兩個吏役、三個鄉老,再讓宋知州派十個鄉勇護著。賑濟點就搭在村裏的土地廟,把流民冊重新核一遍——鄉老認人,吏役記賬,核完了給每戶發‘賑糧券’,憑券領糧,一天一發,不發整石,防冒領。另外,每個賑濟點配兩個郎中,熬些防瘟的湯藥,流民、村民都能喝,防開春生瘟——郎中的工錢和藥材,得徐布政從庫房裏撥銀,大概要五十兩,夠用到三月。
“第二步,二月初到三月底,搞‘以工換賑’——把西門外的流民和欠餉的鄉勇合到一塊兒,編兩隊:一隊去修北關、柳溪的堤岸,一隊去幫農戶複耕。修堤的,每天給兩升糧;複耕的,幫誰家耕,誰家給一升糧,官府再補一升糧——這樣既修了堤,又耕了地,流民也有飯吃,不用天天靠粥棚。工頭就從鄉勇裏選——宋知州說的那個李二郎,聽說修堤能幹,就讓他當工頭,管著修堤的隊,每月多給一升糧,算餉銀。”
“第三步,三月春耕前,發‘種糧券’——農戶缺種糧的,去裏正那登記,裏正報給州衙,州衙核完了發券,憑券去官倉領種。領多少種,秋後還多少——比如領一鬥麥種,秋後還一鬥二升,算上利息,也不讓官府虧太多。種糧就靠徐布政借的那四百石麥種、八十石棉種,要是借不來,就得從臨清調——王主事那邊能不能先從鈔關稅裏墊支腳銀?大概要三十兩,運到德州得二十天,正月底前必須運到,不然趕不上春耕。”
汪應蛟聽著,看向徐光啟:“鍾禦史要的藥材銀、種糧腳銀,布政司能不能撥?”
徐光啟立刻點頭:“庫房裏還有七百六十兩,五十兩藥材銀、三十兩腳銀能撥——但得立個字據,開春稅銀收上來,得補回庫房,不然吏役的俸祿就更沒著落了。”
汪應蛟又看向宋明德:“賑濟點的鄉勇、工頭,你那邊能調得動?”
宋明德憨笑一聲:“李二郎早就跟我念叨,想幹點正經活兒,給他個工頭,他肯定樂意。鄉勇調十個到賑濟點,也沒問題——剩下的鄉勇守著州城,夠了。”
汪應蛟點了頭,又看向徐光啟:“布政司的規劃,你接著說。”
徐光啟拿起算盤撥了兩下,道:“來年布政司的核心是‘儲糧、借種、推農桑’,分四件事辦。”
“第一件,修倉房。正月初十就動工,派十個吏役盯著,找本地的泥瓦匠,修西倉那四間漏雨的倉房,頂子換新瓦,地麵墊三尺土,防滲水。材料錢從庫房裏撥六十兩,限二月底完工——趕在三月收種糧前,必須把倉房修好,不然種糧沒地方存。”
“第二件,借種糧。正月十五前,我讓人把《借種請批文》送到河南彰德府,再請汪巡按您寫封親筆信,托彰德府巡按幫忙斡旋——彰德府去年沒收澇災,糧儲足,應該能借到。要是借不來,就退一步,從臨清常平倉調——王主事跟臨清鈔關熟,能不能幫著說句話?調四百八十石種糧,腳銀三十兩,還是從鈔關稅墊支。”
“第三件,推農桑。二月初,從濟南府調兩個年輕的農師來——老周走不動路,年輕的能下鄉。農師到了之後,分兩個片:一個去東皋、南坡,教農戶種番薯、玉米;一個去北關、柳溪,教種棉。我已經讓人從福建運了兩百斤番薯種,正月底能到德州,在東皋設塊試驗田,農師先種一遍,農戶看著學,學會了再把種薯分下去——番薯耐旱、產量高,澇後田土種這個最合適。另外,三月裏辦個‘農桑課’,讓各裏的裏正來州城學,學完了回去教農戶,免得農師跑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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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件,補俸祿。正月底前,先給吏役補一個月的俸祿——從庫房裏撥兩百兩,剩下的欠餉,等三月稅銀收上來再補。另外,給農師、郎中發月錢——農師每月五兩,郎中每月三兩,也算對得起人家跑腿受累。”
汪應蛟聽著,問王家賓:“臨清調種糧,你能辦嗎?”
王家賓立刻應道:“臨清鈔關的把總跟我是老相識,我寫封信過去,讓他幫著跟臨清府衙說,調種糧的事沒問題——腳銀三十兩,我從鈔關稅裏先墊著,開春德州稅銀上來再還。”
汪應蛟點頭,又看向王家賓:“你的稅賦規劃,該你說了。”
王家賓身子往前湊了湊,道:“來年我的核心是‘堵鈔關漏洞、清德州瞞田’,分三件事辦,都得宋知州幫忙。”
“第一件,鈔關防逃稅。正月初十起,在沙溝河設三個卡子——上遊一個、中遊一個、下遊一個,每個卡子派五個巡卒,配一艘小船,白天夜裏輪班守著。商船要走沙溝河,必須先到卡子登記,拿‘路引’,沒路引的扣船、追稅。另外,跟臨清鈔關互通消息——臨清那邊登記的商船,要是沒到德州鈔關繳稅,就知會我這邊的卡子攔著,不讓進德州。巡卒的餉銀,從鈔關稅裏出,每月加二兩,讓他們上心點,別偷懶。”
“第二件,清德州瞞田。正月十五起,我讓人拿著舊田冊,去各裏跟裏正核田——裏正報的田畝數,跟舊冊對不上的,就去莊裏實地量。宋知州,您能不能派兩個衙役跟著?裏正怕我鈔關的人,不一定說實話,但怕您的衙役,有衙役在,他們不敢瞞。重點清張大戶那兩百畝田——量出來是多少就是多少,瞞了八十畝,就得補繳這幾年欠的稅銀,一共是二十四兩,限他正月底前繳清,不繳就押到州衙問罪。清完田冊,重新造一本新冊,以後按新冊收稅,再想瞞田就難了。”
“第三件,管稅吏。從正月起,每個月初一,我讓人把上個月的稅賬貼在州衙門口,公示三天——收了多少、支了多少、解送了多少,讓百姓看著。稅吏收稅,必須開‘稅票’,沒稅票的,百姓可以告到州衙,查實了就革職、追贓。另外,給稅吏定個規矩:收上來的稅,當天就得交到庫房,不許過夜,免得他們揣自己兜裏。”
他說完,看向宋明德:“清田冊的衙役,您那邊能派嗎?”
宋明德拍了拍胸脯:“派四個衙役都沒問題——張大戶那廝,我早就看他不順眼,這次正好治治他,讓他知道州衙不是好糊弄的。”
汪應蛟笑了笑,最後看向宋明德:“地方上的事,就看你的了——堤岸、鄉勇、治安,都得落實。”
宋明德坐直了身子,道:“汪巡按放心,來年我就抓三件事,件件落到實。”
“第一件,鄉勇編‘農兵’。正月裏,把四百個鄉勇編成形——分十個隊,每隊四十人,隊裏選一個隊長,都是能幹活、能打仗的。平時是農,忙時種地;閑時是兵,修堤、防盜。餉銀就按鍾禦史說的‘以工換賑’——修堤給糧,護村給糧,每月保底兩石糧,不欠著。另外,給每個隊配五把刀、十根長矛,從州衙庫房裏找——去年剿匪剩下的兵器,還堆在庫房裏,正好用得上。”
“第二件,修堤趕工期。二月初解凍就動工,用‘以工換賑’的流民和鄉勇,一共三百人,分兩隊修北關、柳溪的堤岸。北關段有一百五十丈要補,柳溪段有兩百丈要補,限三月底前修完——修完了請汪巡按您去驗收,要是塌了,我這個知州引咎辭職。材料錢從庫房裏撥八十兩,買石灰、石頭,不夠再從雜稅裏補。”
“第三件,設‘鄉社’。每個裏設一個鄉社,選三個鄉老、兩個裏正管事——鄉老管調解鄰裏糾紛,裏正管治安、登記戶口。鄉社裏備十把刀、二十根木棍,夜裏讓打更隊拿著巡邏,遇上盜匪先鳴鑼,鄉勇隊聽見鑼聲就去支援。另外,鄉社裏設個‘義倉’,讓各村捐糧,存起來——誰家有難處就借點,秋後還,不用利息,也算幫襯著過活。義塾的事,我再去跟州城的商鋪捐點錢,湊個五十兩,夠先生的工錢和孩子的棉衣錢了。”
他說完,又補充道:“還有件小事——東皋那邊有片荒坡,我想讓人種上樹,楊樹、柳樹都行,既能固土,又能當柴火。就用農閑的鄉勇去種,不用花錢,隻給點糧就行。”
汪應蛟聽完整個人的規劃,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筆,然後把紙推到中間:“我把諸位的規劃攏了個條目,大家看看——正月初十,各官按規劃動工;每月初一,各官把上月辦的事寫成‘進度帖’,送到州衙總辦房;三月初十,我去各鄉堡核查,堤岸修得怎麽樣、種糧發沒發、稅冊清沒清,都得見真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今年是澇後第一年,春耕是根——春耕種下去,百姓有了盼頭,德州才能安穩。咱們都是吃朝廷俸祿的,得對得起頭上的烏紗,更得對得起德州的百姓。別想著偷奸耍滑,要是誰的規劃落不了實,出了亂子,我第一個參他。”
眾人都站起身,齊聲應道:“下官遵令!”
“窗外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一縷冬日的暖陽恰好透過窗紙,不偏不倚地照在案頭那張寫滿規劃的紙上。仿佛連天光都知道,這些墨跡,便是德州來年全部的生機所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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