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窗孤影 死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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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那令人窒息的威壓仿佛已滲入骨髓,即便已被帶離那九五至尊的所在,每一次呼吸仍帶著冰冷的後怕,如同無形的枷鎖仍緊扣咽喉。
林霄被兩名麵無表情的錦衣衛幾乎是半拖半架地弄出了那象征至高皇權的深宮禁苑,一路無話,唯有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單調聲響和自身沉重的心跳交織。
最終,他被近乎粗暴地扔進了一處緊挨著皇城巍峨城牆的偏僻小院。
院牆高聳,卻難掩其破敗之態,與不遠處宮殿的金碧輝煌形成了尖銳而荒謬的對比。
院門在身後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隨即是“哢噠”一聲清晰而冰冷的落鎖聲。這聲音不大,卻猶如重錘,狠狠砸在林霄的心上,將他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僥幸砸得粉碎,隻剩下赤裸裸的現實——囚徒。
他踉蹌幾步,鞋底踩在坑窪不平的泥地上,才勉強穩住虛軟的身形。
環顧四周,院子逼仄得可憐,除了角落裏一棵半枯的老槐樹,便是眼前這間低矮的、仿佛隨時會坍塌的灰瓦房。牆壁斑駁脫落,大片大片露出裏麵黃泥的底色,風雨侵蝕的痕跡隨處可見。
兩名錦衣衛如同泥塑木雕的門神,一左一右杵在院門外,身形挺拔卻透著機械般的冰冷。他們的目光偶爾如同冷電般掃射進來,沒有任何情感色彩,隻是在執行程序般地確認看守對象是否還在控製範圍之內,那眼神比深秋的晚風更刺骨。
林霄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翻湧的心緒。
秋日傍晚的空氣帶著沁人的涼意,吸入肺中,暫時代替了皇宮那混合著龍涎香與權力欲望的壓抑氣息,稍稍冷卻了那幾乎要沸騰的恐慌。
他推開了那扇看起來同樣飽經風霜、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邁入了他在這個世界的又一個“牢房”。
屋內景象比之外麵更為不堪。一張吱嘎作響的硬板床,上麵鋪著薄得能數清稻草梗的、洗得發白甚至露出麻布原色的被褥;一張桌麵粗糙、甚至能看到木頭毛刺的矮桌;一把腿腳似乎都不太穩當的破舊木椅;牆角孤零零地放著一個半舊的陶土水壺和一個邊緣有缺口的陶碗。除此之外,真可謂家徒四壁,四壁空空,連個像樣的櫃子都沒有。唯一的光源是一扇開得很高、很小的窗戶,此刻正吝嗇地透進幾縷殘陽的餘暉,無數塵埃在光柱中瘋狂舞動,更添幾分破敗與寂寥。
這裏沒有詔獄那令人作嘔的血腥與惡臭,沒有日夜不休的慘嚎與鎖鏈聲,但這裏同樣是一個囚籠,一個更為精致、也更令人絕望的囚籠。
區別在於,這裏的“獄卒”站在門外,看得見,而給他的“刑期”,是那即將到來的、決定生死的春闈大比。
“科舉...”
林霄幹裂的嘴唇翕動,發出近乎歎息般的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考得好,生;考不好,死。老朱啊老朱,你這買賣算盤打得可真精,穩賺不賠。”
巨大的壓力不再是無形之物,它仿佛化作了實質的山巒,轟然壓在他本就瘦削的肩頭,要將他碾入這冰冷的泥土之中。
他不是原來的那個林霄,不是那個寒窗苦讀十數載、將四書五經八股文章刻入骨髓的明朝秀才。
對於來自現代的他而言,那些聖賢之言、經義文章,更像是博物館玻璃櫃裏的曆史文獻,熟悉而又陌生,他知道它們,卻遠未到能嫻熟運用、乃至在此等最高級別的考試中脫穎而出的地步。
要在短短時間內,重新撿起這一切,並且要達到能令朱元璋滿意的水準,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絕望的死局。
“咕嚕嚕——”
腹中傳來一陣劇烈而空鳴的饑餓感,尖銳地提醒著他現實的窘迫。
從被帶出武英殿到押來此地,他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強烈的虛弱感伴隨著饑餓一同襲來。
他掙紮著走到門口,隔著那扇將他與自由隔絕的院門,對看守的錦衣衛艱難開口,聲音因幹渴而愈發嘶啞:“二位...軍爺,不知可否...”
話未說完,一名錦衣衛頭也未回,冷硬如鐵的聲音便截斷了他:“吃的稍後自有人送來。陛下有旨,讓你安心溫書,缺什麽,說。”
林霄將所有懇求的話語咽回肚裏,默默地退回屋內,頹然坐在那張破椅上。
果然,約莫一刻鍾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院門鎖鏈響動,那名麵無表情、仿佛戴著一張人皮麵具的小太監提著一個樸素的食盒走了進來, 放在桌上又轉身離去,整個過程沒有看林霄一眼,如同完成一項無關緊要的程序。
食盒裏內容簡單到近乎苛刻:一碗顏色暗淡、米粒稀疏的糙米飯,一碟黑乎乎、不見半點油星的鹹菜疙瘩,還有一小壺清澈見底的冷水。
林霄也顧不上許多,腹中的灼燒感迫使他狼吞虎咽起來。米飯粗糙拉嗓子,鹹菜齁鹹澀口,但他依舊吃得幹幹淨淨,連碗沿的最後幾粒米都仔細舔盡。味道談不上,但至少暫時緩解了腸胃那磨人的空虛和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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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這頓“牢飯”,天色已然徹底黑透。屋內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稠黑暗,隻有窗外微弱的星月光輝,勉強透過那扇小窗,在地麵投下一點點模糊的光暈。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終於在桌角摸到了一盞小小的、積滿灰塵的油燈和一個冰冷的火折子。
費力地打燃火折,點亮油燈。豆大的火苗頑強地跳躍起來,昏黃的光芒艱難地驅散了身邊一小片黑暗,卻將他的影子誇張地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扭曲晃動,更顯得形單影隻,孤寂徹骨。
就在這時,院門外再次傳來鎖鏈響動和腳步聲。還是那個小太監去而複返,這次他懷裏抱著一摞不算太厚的書冊和一套看起來極為簡陋的文房四寶。
“陛下恩典,賜你書籍筆墨,望你好自為之。”小太監的聲音依舊尖細平淡,沒有任何起伏,如同背誦條文。他將東西放在桌上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重新落鎖。
林霄走到桌前,就著那昏黃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燈光,看向那摞書。
最上麵是《四書章句集注》、《五經大全》,這是科舉的根本,士子攀登功名的階梯。下麵還有幾本,書頁泛黃,邊角磨損,是近幾科會試、殿試的“程文集”,收錄了中試者的優秀文章,是揣摩“聖意”和當下文風的最佳範本。
書籍顯然是舊的,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手,但保存得還算完整。墨錠是最普通廉價的那種,聞起來味道淡而刺鼻;毛筆隻有兩支,筆毫稀疏,材質低劣,看起來平平無奇。
然而,就是這些簡單、甚至寒酸的東西,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閃爍著救命的光芒,成了他通往生路的唯一、狹窄而陡峭的階梯。
他伸出手,指尖微顫地拿起那本最厚重的《四書章句集注》。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一股混合著陳舊墨香、灰塵以及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歲月和無數前人心血的味道。書頁間或有一些細密的批注,字跡工整而略顯古板,不知是哪位前輩學子在燈下苦讀時留下的思考痕跡。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他低聲地、艱難地念誦著開篇這滾瓜爛熟的文字,大腦卻一片空白。這些字句分開來他都認識,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也大致明白,甚至能背誦出大段的注釋。但要如何將這些聖賢之言拆解、重組,按照那嚴格到刻板的八股格式,寫出既花團錦簇、又能精準契合考官,又或是龍椅上那位心意的文章?
一股深深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如同冰水,瞬間攫住了他,從頭頂灌到腳心。
春闈近在眼前,他必須爭分奪秒,與命運賽跑。
他強迫自己在那把破椅子上坐下,攤開一張質地粗糙的草紙,拿起那支劣質毛筆,蘸了點清水,開始在破瓦硯上研磨那錠差勁的墨。然後,他提起筆,懸在紙上,試圖模仿程文集裏某篇範文的結構和語氣,寫一個破題。
筆尖懸停良久,微微顫抖,卻遲遲無法落下。
大腦像是徹底鏽死的齒輪,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思路。那些熟悉的聖賢之言,此刻像是被頑童打亂的拚圖碎片,在他腦海裏瘋狂飛舞、碰撞,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拚湊成完整而清晰的圖案。
手腕因為長時間的緊張和身體的虛弱而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帶來冰涼的觸感。
“不行...這樣不行...”他頹然放下筆,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試圖用尖銳的疼痛來刺激幾乎要停滯的精神。“必須想辦法...死記硬背?時間根本不夠!理解精髓?融會貫通?更是來不及...”
“完蛋!徹底完蛋!現代思維的邏輯和古文八股的格式簡直是次元壁級別的隔閡!根本無法兼容!”
“係統!係統爸爸!金手指老爺爺!你們在哪裏?!救命啊!哪怕現在給我來個‘八股文速成手冊洪武版)’我也認了啊!”
“朱元璋你個老...好吧,你狠,你厲害,你說了算...我這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焦慮如同億萬隻細小的螞蟻,瘋狂地啃噬著他的內心,讓他坐立難安。他猛地站起身,在這狹小得可憐的屋子裏來回踱步,從門口到床邊,隻有區區三四步,轉身,再走回來,循環往複。牆壁上,他那被燈光投射出的巨大影子也跟著焦躁地晃動,如同困獸。
偶爾,他的目光會不受控製地瞥向窗外。透過窗欞,那兩名如同真正雕塑般的錦衣衛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輪廓分明。他們的存在,如同冰冷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失敗的代價,那血淋淋的、絕無幸理的最終結局。
最終,在幾乎要被這巨大的壓力壓垮之前,他猛地停住腳步,再次坐回桌前。眼神裏之前的慌亂、焦慮、無助,漸漸被一種極端壓力下催生出的、破釜沉舟的狠厲所取代。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反而豁出去的瘋狂。
“怕有什麽用?慌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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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那盞兀自跳動、仿佛也在掙紮的油燈,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冷靜,更像是在給自己進行最後的精神動員。
“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莫名其妙穿越過來那一刻起,老子不就一直在賭嗎?
賭自己能在那破茅屋裏活下來!
賭隔壁老丈那碗能照見人影的薄粥!
賭那幾棵苦得能把膽汁都吐出來的破草!
賭午門外那場九死一生的死諫...
現在,不過是賭注下得更大一點而已!賭上這條撿來的命!”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屋內稀薄的、混著黴味的空氣都吸入肺中,轉化為支撐下去的力量。然後,他幾乎是粗暴地抓過那本程文集,胡亂地翻開。
“不就是背書嗎?不就是模仿嗎?老子當年考研政治、狂背英語單詞、刷真題的時候,也不是這麽過來的?!”
“雖然最後的結果是特麽的猝死了...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不吉利!”
他不再試圖去完全理解那些微言大義,不再去追求什麽融會貫通。他采用了最笨拙、最原始,但也可能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強行記憶,填鴨式塞入!
他找到一篇程文集中被多次圈點、評價較高的文章,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通讀幾遍,然後開始一字一句地抄寫。在抄寫的過程中,他不求甚解,隻求強行記住它的結構、起承轉合、常用的典故、辭藻以及那種特定的“聖賢口氣”。
夜深了,整個京城陷入了沉睡般的沉寂。隻有皇城腳下這個被遺忘的小院裏,一點燈火如豆,頑強地燃燒著,映照著一個孤獨而拚命的身影。低低的、近乎催眠般的誦讀聲,和毛筆劃過粗糙紙張的沙沙聲,斷斷續續地、微弱地傳出,融入秋夜蕭瑟的冷風裏,仿佛哀鳴,又仿佛抗爭。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他念著念著,忽然發出一聲極低沉的、充滿苦澀的輕笑,“孟夫子,您老人家說得可真是一點都沒錯...我這心誌都快被苦成黃連了,筋骨嘛...也離散架不遠了,餓其體膚更是日日體驗...這大任,未免也太沉重了些...”
他不知道這樣填鴨式的死記硬背能有多大效果,更不知道自已這隻來自現代、充滿了“離經叛道”思維的“靈魂”,能否真的被強行塞進明朝科舉那僵化而嚴格的“遊戲規則”之中。
但他知道,他別無選擇,必須試下去,拚命地試下去。
因為窗外的黑夜雖然漫長冰冷,但黎明總會到來。而他的黎明能否到來,曙光能否照耀在他身上,完全取決於他此刻,能否在這孤燈之下,憑借著頑強的意誌,殺出一條血路,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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