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場偶遇,心事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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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卷出場的流程依舊緩慢而折磨人。
    考生們需要再次經過吏員簡單的核驗身份和試卷數量,才能被允許走出那扇象征著煎熬結束、或是命運審判開始的沉重貢院大門。
    重新呼吸到外麵相對自由、冰冷的空氣,幾乎所有考生都下意識地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長長地舒氣。
    然而,這輕鬆的表情之下,隱藏著的卻是更深層次的忐忑不安、對結果的殷切期盼、以及巨大精神壓力釋放後的深深疲憊。
    寒窗苦讀十數載,乃至數十年,無數個日夜的嘔心瀝血,家族父老的殷切期望,個人的前途命運,盡數係於這三場考試,這區區幾張試卷之上。其重量,足以壓垮任何堅強的神經。
    林霄隨著緩慢移動的人流,機械地向前走著。身體因連續三日蜷縮在狹小號舍中、保持高度緊張的書寫姿勢而變得異常僵硬酸痛,每一個關節都在呻吟抗議。
    然而他的大腦卻異常活躍,如同脫韁的野馬,根本不受控製地、一遍又一遍地回顧著剛才所寫的文章,逐字逐句地重新審視、推敲、咀嚼。時而覺得某處論證精妙,切中要害,必能引人注目;時而又覺得另一處措辭或許不夠嚴謹,可能犯了某種忌諱,心緒如同暴風雨中的秋千,劇烈地上下搖擺,不得安寧。
    “應該...還算行吧?經義題穩如老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策問題...雖然說得有點多,有點狂,但好歹撓到癢處了吧?老朱不就好這口‘直言敢諫’嗎?雖然我這是精心設計、包裝過的‘直言’...唉,不想了不想了,盡人事聽天命,再想下去腦子要炸了...”
    他用力甩了甩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紛亂擾人的思緒甩出腦海。
    他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在逐漸散去的人群中徒勞地搜尋,似乎想再次捕捉到那個驚鴻一瞥的青衣身影,然而入目皆是陌生的、興奮或沮喪的臉孔,一無所獲。
    心下不免湧起一陣莫名的、空落落的悵然。
    正待低頭繼續隨著人流挪動,卻冷不防差點與一人撞個滿懷。定睛一看,竟是那位與他同處一個號舍區域、考試期間曾對他投來倨傲不屑一瞥的考生。
    此刻對方麵如死灰,眼神渙散空洞,嘴裏反複喃喃自語,如同夢囈:“完了...全完了...破題就偏了...定然是偏了...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林霄側身默默讓過,心中亦是暗歎。科舉之路,便是如此殘酷,千軍萬馬,獨木橋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瞬間便能將人打入萬丈深淵。
    自己若非有那番離奇遭遇和皇帝那“特別”的“關照”,此刻境遇,恐怕比眼前這人也好不了多少,甚至可能更糟——他連輸的資格都沒有,輸即是死。
    他繼續隨著人流往外走,快到貢院街口時,喧囂聲稍減,卻意外地在一個冒著滾滾熱氣、生意頗為興隆的湯餅攤前,再次看到了“他”。
    那位青衣“少年”正獨自一人,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餅,小口地、秀氣地啜飲著,似乎也在借著這滾燙的食物,驅散考試帶來的疲憊和體內的寒氣。
    冬日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周身那層清冷疏離的氣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的光暈,竟顯出幾分難得的溫暖與寧靜。
    林霄腳步下意識地頓了頓,猶豫了僅僅一瞬,還是邁步走了過去。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和想要印證些什麽的衝動,驅使他再次開口。
    “兄台。”
    他拱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如同尋常考友相遇。
    青衣少年聞聲抬頭,見是林霄,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細微、難以捕捉的波動,隨即迅速恢複成一潭靜水般的平靜。
    她放下粗陶大碗,從容還禮:“仁兄。”聲音依舊平和,聽不出太多情緒。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周圍的喧囂、叫賣聲、車馬聲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更襯得他們之間的沉默顯得有些突兀和尷尬。
    最終還是林霄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了這沉默。他笑了笑,笑容裏帶著真切的三日鏖戰後的疲憊,也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拉近關係的隨意。
    “寒窗苦讀十數載,一朝場屋出來,反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無所依歸。方才策問那道題,關乎吏治民生,博大精深,不知兄台高見如何?”
    他這個問題問得其實有些冒昧,科場文章本屬私密,但他仗著那本《策問精要》帶來的微妙聯係,還是問出了口。
    青衣少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息,似乎想看出他真實意圖。
    她沒有直接回答文章內容,隻是淡淡道:“無非是老生常談,民為邦本,吏為邦治。然則知易行難,古今同慨。”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將一場可能深入的討論輕易化解,顯得滴水不漏。
    林霄點頭附和,順勢深入:“是啊,知易行難。譬如良醫,明知病根所在,卻往往苦無對症之良藥,或藥性猛烈恐傷元氣,或藥力輕緩難撼沉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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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沉了些,似有所指地繼續道,“更何況,世間諸多頑疾,往往盤根錯節,病根深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用藥猛了,恐傷國本元氣;用藥輕了,又似隔靴搔癢,難見成效。難,難啊!”
    這話既像是在評論時政,又像是在感慨他們自身莫測的前路,一語雙關。
    青衣少年聞言,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似乎對林霄這番頗含無奈的比喻有所觸動。
    她沉默了片刻,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叩了一下粗糙的桌麵,輕聲道:“世事雖難,盡心而已。但求盡己所能,俯仰無愧於心便好。”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聲音也不大,卻莫名帶著一種沉靜而堅定的力量,讓人心神稍安。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似乎不經意地瞥見了林霄身後不遠處,那名如同附骨之疽般、若即若離跟隨著的錦衣衛。她的眼神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凝,隨即迅速收回目光,對林霄道:“天色不早,在下需先行一步。仁兄亦請保重,告辭。”
    說完,她將幾枚銅錢輕輕放在湯攤汙漬斑斑的桌麵上,對林霄再次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步履看似從容平穩,細看卻比方才快了幾分,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盡快脫離某些視線的匆忙。
    林霄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回味著那句“盡己所能,問心無愧”,心中那根緊繃了數日的弦,似乎忽然被撥動了一下,生出幾分奇異的安定感。
    “這姑娘...咳,這位兄台,說話總是這麽有水平,一套一套的。看來她考得應該挺穩?至少心態比我強多了...”
    他也沒了喝湯取暖的心思,轉身朝著那間位於皇城腳下、既是庇護所也是囚籠的小院方向走去。那名盡職盡責的錦衣衛依舊不遠不近地、沉默地跟著,如同一個冰冷的影子。
    回到小院,沉重的院門在身後再次關上,落鎖聲清脆而冰冷。雖然依舊是囚籠,但經曆了貢院那番身心俱疲的極致煎熬後,再次回到這裏,林霄竟覺得這方寸之地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甚至生出一點點荒謬的“歸屬感”。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漫長而焦灼的等待。
    放榜通常需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這半個月,對於所有考生而言,無疑是精神上最受煎熬的時光。希望與恐懼交織,憧憬與噩夢並行。
    林霄強迫自己不再去反複咀嚼、複盤考試的內容——那除了徒增焦慮毫無益處。
    他轉而翻出之前小太監送來的一些雜書、筆記,強迫自己閱讀,試圖轉移注意力。
    偶爾,他也會壯著膽子,向守門的錦衣衛搭話,詢問一些京城近期的趣聞軼事,比如哪個戲班來了名角,哪家酒樓出了新菜式之類的閑話。
    那錦衣衛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冷臉,但或許是林霄這段時間始終表現得還算安分守己、態度客氣,又或許是得了上官某種不便明言的吩咐,偶爾也會極其吝嗇地蹦出一兩個詞,諸如“近日無大事”、“胡相爺家似乎夜夜笙歌”之類的零星信息。
    林霄便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默默記在心裏,與自己腦海中對這段曆史的認知、以及對當前朝局的判斷相互印證、揣摩。
    他知道,無論此次科舉中與不中,他都已經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深深地推入了這個時代巨大而洶湧的政治洪流之中,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而那個神秘出現、女扮男裝、學識談吐皆不凡的青衣女子,以及她背後可能代表的勢力或意圖,或許也將成為他未來命運中,一個不可忽視、甚至至關重要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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