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放榜前夕,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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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放榜的日子,像是一鍋用文火慢慢熬煮的、極其粘稠的粥,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無限漫長,粘滯得令人窒息。小院裏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沉重地壓下來,隻剩下林霄自己那無法平靜的心跳聲,和偶爾翻動書頁時發出的、顯得格外刺耳的“沙沙”聲。
表麵的平靜之下,是暗流洶湧、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焦慮。
林霄試圖用閱讀來麻痹自己,但目光卻總是不受控製地飄向那扇小窗,計算著時日,猜測著閱卷的進度,幻想著各種可能的結果——高中的狂喜,落榜的絕望,乃至因此而來的死亡...
那兩名錦衣衛依舊如同沒有生命的石雕,他們的沉默和冰冷的目光,反而加倍放大了這種令人窒息的、被審判前的氛圍。
心緒如同精神分裂般在他腦中激烈交戰,時而樂觀沸騰。
“穩了!絕對穩了!策問題簡直就是撞槍口上了!不,是撞我槍口上了!觀點紮實,建議務實,就算文采差些,也足夠亮眼了!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混個二甲前列?”
“老朱!看到我的忠心了嗎?看到我的才華了嗎?快給我個官做做!”
時而又悲觀肆虐。
“萬一...萬一哪個考官瞎了眼,就覺得我文辭粗陋不堪入目,直接刷下去怎麽辦?”
“萬一不小心犯了什麽自己都沒察覺的忌諱?洪武年間的文字獄可不是開玩笑的!”
“老朱的心思比海還深,他會不會臨時變卦?他會不會根本就沒打算讓我活?這考試隻是個借口?”
就在這種反複橫跳、自我折磨的情緒中,又艱難地捱過了幾日。
這天下午,天色格外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皇城的飛簷,似乎預示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臨。林霄正對著一本《史記》出神,目光停留在“淮陰侯列傳”上,感慨著福禍相依,命運無常,院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不是送飯小太監那熟悉的、輕而規律的腳步聲,而是幾個略顯急促、夾雜著低低交談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林霄的心一下子被攥緊了,猛地從故紙堆中抬起頭。這個時候,會是誰?難道是...放榜有消息了?!不可能這麽快!那會是...
院門鎖鏈“嘩啦”作響,被從外麵打開。進來的果然是那名日常送飯、麵無表情的小太監,但他身後,還跟著另一人!此人麵白無須,年紀約在四十上下,身著代表更高身份的褐色貼裏,氣質沉靜中透著一種久居宮禁培養出的威嚴,目光掃視間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審視意味。林霄認得這種服色和氣度,這至少是宮內有一定品級、常在貴人身邊伺候的中層宦官!
小太監手裏依舊提著那個熟悉的食盒,而那位年長的宦官則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一個用明黃綢緞覆蓋的提籃,神色間那種恭敬,顯然是針對這提籃所代表的意義,而非針對林霄本人。
“林秀才。”
年長宦官開口,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宮內的威儀,不容忽視,
“陛下念你備考辛勞,特賜禦膳房精製點心一盒,以示慰勉。望你感念天恩,好自為之。”
林霄連忙起身,躬身行禮,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幹:
“學生謝陛下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心中卻是疑竇叢生,警鈴大作。老朱這又是唱的哪一出?考試都考完了,結果未知,生死未卜,這個時候跑來“慰勉”?這關懷未免太“無微不至”,也太不合時宜了點!黃鼠狼給雞拜年?
年長宦官將那個明黃色的提籃輕輕放在桌上,小太監則默不作聲地將食盒裏的普通飯食取出擺好。兩人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刻離去。
年長宦官的目光在狹小、簡陋的屋內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林霄那張堆滿筆記、寫滿字跡的破桌上,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
“林秀才甚是勤勉刻苦,咱家瞧著,這滿屋的筆墨,皆是心血。聽聞此次春闈策問,關乎吏治民生,正是陛下日夜焦心勞思之大事。若天下士子皆能如你這般留心實務,學以致用,何愁天下不治,盛世不延?”
這話聽起來像是隨口而發的感慨和誇獎,但林霄卻聽得心頭猛地一凜,後背瞬間滲出冷汗!
這宦官!
他怎麽知道此次策問的題目內容?
還如此準確地“聽聞”了?
是皇帝隨口對他提起的?
還是他本身就負責傳遞某些信息?
亦或是...這根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試探?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麵上極力保持謙恭與惶恐,垂首答道:
“公公謬讚,學生實在惶恐!學生愚鈍不堪,才疏學淺,隻是秉承聖賢教誨,恪盡讀書人的本分罷了。陛下宵衣旰食,心係天下蒼生,方是學生等萬世效仿之楷模。學生唯有竭盡駑鈍,方能報答陛下萬分之一。”
年長宦官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模糊的、似是而非的笑容,讓人完全無法捉摸其真實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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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懂得恪守本分,便是好的。陛下聖明,對真正有心為國效力之人,向來是不吝恩賞的。”
他話鋒忽然極其自然地一轉,像是忽然想起什麽閑事,似是無意地問道,
“哦,對了,咱家方才從宮裏出來時,仿佛看見都察院韓宜可韓禦史的車駕,正往通政司的方向去呢,行色匆匆,怕是又有什麽關乎國計民生的要緊奏疏要遞吧?唉,這韓禦史,可是清流言官裏出了名的一把硬骨頭,性子執拗得很呐。”
林霄心中如同被重錘猛擊,“咯噔”一下!韓宜可!那個在午門外曾唯一站出來、為他這個“狂生”說了一句公道話的禦史!這宦官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貌似無意地提起他,是什麽意思?
是暗示韓宜可可能會幫他?
是警告他不要與清流走得太近?
還是想試探他與韓宜可是否早有勾結?
或者,僅僅是一句純粹的閑話?
無數可能性瞬間閃過腦海,他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疑問,麵上努力維持著不動聲色,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敬佩:
“韓禦史風骨錚錚,不畏權貴,學生雖身處鄉野,亦素有耳聞,心下甚是敬佩。”
他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言多必失,落入什麽語言陷阱。
年長宦官似乎也並沒指望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確切的回答,又仿佛真的隻是隨口閑話了幾句天氣冷暖、京城近況,便帶著小太監告辭離去。
院門重新落鎖,將那短暫而詭異的插曲隔絕在外。林霄獨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個無比刺眼的明黃色提籃上,隻覺得那顏色灼目無比,仿佛內裏藏著噬人的火焰。
他緩緩走過去,手指微帶顫抖地揭開那光滑的明黃綢布,打開提籃。裏麵是幾樣製作得極其精巧別致的點心,栩栩如生,色澤誘人,散發著甜膩的香氣。但他卻毫無食欲,反而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皇帝的賞賜,宮中宦官的突然到來,那番看似閑聊卻句句機鋒的話語...這一切都像是一張正在慢慢收攏的無形之網,讓他感到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做成花瓣形狀的點心,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又輕輕掰開,裏麵是細膩香甜的豆沙餡,看起來並無任何異常。
“不是下毒...那到底是什麽?總不會是老朱真的突然父愛泛濫了吧?”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提籃的底部,那裏為了防震和美觀,墊著一層柔軟的、顏色略深的細棉紙。
他心中驀然一動,一個念頭閃過!他小心翼翼地將上層點心輕輕取出,屏住呼吸,手指微顫地揭開了那層作為襯墊的棉紙——
棉紙之下,提籃的底麵上,赫然靜靜地躺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不足巴掌大小的紙條!
林霄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
他以極快的速度,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緊閉的院門,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張紙條攥入手心,藏入袖中,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強作鎮定地將點心依原樣放回,蓋好提籃,他走到床邊坐下,背對著窗戶和門口的方向,這才緩緩地、極其小心地攤開手掌。
紙條上的字跡很小,卻極其清晰工整,力透紙背,帶著一種熟悉的清秀風骨——與他之前意外得到的那本《策問精要》上的字跡,同出一源!
上麵隻有簡簡單單、卻足以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句話:
“策問甚得聖意,然文采稍遜,恐遭嫉,慎言。”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幹淨利落,卻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和強烈的警告意味。
林霄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從腳底板瞬間竄起,沿著脊椎一路衝上天靈蓋,讓他頭皮發麻,握著紙條的手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這紙條是誰放的?
是那個年長宦官?
他是什麽人?是誰的人?
皇帝的心腹?
司禮監的?
東廠的雛形?
還是太子朱標的人?
亦或是...韓宜可的人?
那位剛正的禦史,難道在宮中也有能傳遞如此隱秘消息的渠道?
最讓他心驚的是——“甚得聖意”!
這四個字是巨大的肯定!說明他的策論內容,極大概率已經以某種方式被皇帝知曉,並且得到了認可!這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緊隨其後的——“文采稍遜,恐遭嫉”!
這是赤裸裸的提醒和警告!他的優點和缺點,都被那雙隱藏在深宮中的眼睛,或者他身邊的某雙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並且已經有人因此注意到了他,甚至可能已經生出了嫉妒之心,準備在閱卷排名、乃至放榜之後借題發揮,尋釁找茬?
最後的——“慎言”!這是在明確告誡他,在放榜前後這段極其敏感、微妙的時期,要格外謹言慎行,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授人以柄,不要留下任何可供攻擊的口實!
是誰?在暗中如此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能巧妙地利用皇帝賞賜的機會,將如此要命的信息精準地傳遞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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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霄猛地想起貢院外,那青衣女子最後的回眸,那個輕微卻堅定的點頭。
難道是她?!
可她到底是什麽身份?一個能女扮男裝混入書坊、甚至可能進入考場的女子,一個能寫出那般精深策論評析的女子,一個能讓宮中宦官為其傳遞消息的女子...這能量未免也太可怕了!
或者...這根本就是東宮的手筆?太子朱標對他流露出的那一絲善意,轉化為了實際的庇護和提醒?
無數的猜測如同沸騰的泡沫,在他腦海中瘋狂翻騰、炸裂,卻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反而讓局勢顯得更加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但無論如何,這紙條傳遞的信息是明確無誤的:他可能極有機會高中,但危機並未隨著考試結束而解除,反而因為他可能即將嶄露頭角,而麵臨著新的、來自潛在同僚的、更加隱晦和危險的嫉妒與傾軋!
窗外,天色愈發陰沉晦暗,終於,窸窸窣窣的、今冬的第一場雪,如同扯碎的棉絮般,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潔白的雪花無聲地覆蓋了小院的枯枝、泥地,很快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冰冷的白色,仿佛要掩蓋一切痕跡。
林霄走到油燈前,將那張小小的紙條就著跳動的火苗點燃,看著它迅速蜷縮、焦黑、化為一小撮灰燼,然後輕輕吹散,不留一絲痕跡。
他走到窗邊,透過狹窄的窗欞,看著窗外那片被雪花逐漸覆蓋的、狹窄的天地,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深沉、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戰意。
科場之爭,從來都不隻是在考場之內的那三天。
放榜之日,名次高低,或許才是真正較量的開始!官場這座更大的、更殘酷的考場,已然向他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深吸了一口湧入窗縫的、夾雜著雪花的冰冷空氣。
“文采差怎麽了?!老子走的就是務實路線!幹實事的人要那麽花團錦簇的文采幹嘛?嫉恨?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老子連朱元璋的午門都闖過,詔獄都睡過,還怕你們這些背後搞小動作的魑魅魍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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