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刀意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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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帳頂的小洞鑽進來,吹得炭灰打著旋兒滾到角落。
葉天寒睜眼時,火早已熄透,隻剩幾塊焦黑的木頭壓在灰底,像被踩扁的骨頭。他沒動,手還搭在鐵鏈上,指節一寸寸鬆開,又一寸寸攥緊。剛才那一晚的事,像是隔著一層霧看過去的——老卒被綁在柴堆上,眾人縮在牆角,李二拴跪著接差事……可現在沒人出聲,也沒人走動,整個營帳靜得像口棺材。
他知道,他們怕了。
可他也知道,怕他的人,不會真心聽他。
他緩緩起身,動作很輕,像是怕驚醒什麽。腳踩在泥地上,涼意順著鞋底往上爬。他走到帳簾邊,掀開一條縫,外頭月光鋪了一地,冷白如霜。他走出去,沒回頭。
夜風刮在臉上,帶著北境特有的幹冷。他站在空地中央,站了一會兒,才從懷裏摸出半塊玉佩。邊緣已經磨得發圓,中間裂開一道斜縫,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他用拇指蹭了蹭那道裂縫,指尖傳來細微的劃拉感。
十年前那個晚上,父親把這玉塞進他手裏時,也是這樣的夜。
門是被撞開的。三匹馬堵在門口,火把照得院子裏通紅。母親把他往床底下推,嘴裏說著“別出聲”,聲音抖得不像她。父親站在堂屋中間,手裏拎著柴刀,一句話沒說。第一個衝進來的人舉著彎刀,父親砍中了對方的手腕,可第二個人從背後捅進了他的腰。
他看見父親倒下去的時候,玉佩掉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他當時沒哭,也沒喊,隻是死死咬住床板,牙齦滲出血來。後來馬匪搜屋子,有人一腳踢翻床板,看見他,笑了聲:“小崽子還挺能藏。”那人伸手要抓他,結果被同伴攔下:“頭兒說了,不留活口,也不留名。”
然後他就被拖出去,和其他屍體堆在一起。
月亮還在天上,和今夜一樣亮。
葉天寒猛地閉眼,喉嚨裏湧上一股腥氣。他把玉佩塞回懷裏,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碰到眼角,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繃緊了腮幫子,牙關咬得生疼。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殺過人,在牢裏割過喉嚨,昨夜還綁了個老卒在柴堆上潑油點火。可它們救不了任何人。
他忽然抽出腰間的半截鐵鏈,手腕一抖,鏈條嘩啦一聲甩直。他往前一步,手臂橫掃,鐵鏈破空而出,“嗖”地一聲劃出弧線,帶起一陣塵土。
再揮。
鏈子從下往上撩,像劈刀。
第三次,他轉身擰腰,整條鏈子如鞭打出,砸在地上“啪”地炸響,泥土翻起一道淺溝。
一下,兩下,三下……他越揮越快,動作起初雜亂,漸漸有了章法。不是為了打誰,也不是為了嚇人,而是像要把什麽東西從身體裏甩出來——那些憋了十年的恨,壓在胸口的悶,還有那一晚沒能喊出的叫聲。
鐵鏈在他手中變得不一樣了。
它不再是鎖他的東西,也不是掛在腰上當擺設的廢鐵。它開始有重量,有方向,有節奏。每一次揮動,都像是在斬向那個拿刀的男人,那個笑著踢翻床板的男人,那個說“不留名”的男人。
他的呼吸重了,額角冒汗,可動作沒停。鏈影翻飛,卷著風聲,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道殘痕。忽然間,他收勢停步,鐵鏈垂地,微微顫動,發出低微的嗡鳴。
那一刻,他沒想殺人,也沒想燒人。
他隻想……再砍一次。
哪怕手裏沒有刀。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急不緩,踩在凍土上,每一步都穩得很。葉天寒沒回頭,但耳朵豎了起來。他知道是誰。
那天夜裏,帳簾掀開一條縫,有人站在門口看了很久。雖然對方沒說話,也沒進來,但他記得那股氣息——像一塊燒熱的鐵扔進雪地,表麵冷,底下燙。
那人走到他身後三步遠停下,沒靠近,也沒繞前。
“小子。”聲音粗啞,像是砂紙磨過木頭,“你剛才那幾下……不是瞎掄。”
葉天寒依舊背對著他,手指輕輕撫過鐵鏈的斷口。
“你看什麽?”
“我看你有沒有種。”那人冷笑一聲,“結果……你還真有點力氣。”頓了頓,又道,“想不想學刀?”
葉天寒終於轉過身。
月光落在他臉上,照出一道舊疤,從嘴角斜拉上去,像是笑裂的傷口。他盯著眼前這個人——高個子,皮甲肩頭還沾著夜露,左臉那道傷疤從眉骨一直劃到下巴,深得能藏住半截手指。
他是陳虎。百夫長。巡南崗的。那天晚上站門口沒動手的那個。
葉天寒沒答話。
陳虎也不急,隻看著他,目光掃過他手中的鐵鏈,又落到地上那幾道被鏈風劃出的溝痕上。泥土翻卷的方式很特別,不是胡亂抽打出來的,而是有起有落,有進有退,像是某種重複的軌跡。
“你在練?”陳虎問。
“不是。”
“那是發瘋?”
“也不是。”
“那你圖什麽?”
葉天寒低頭看了看鐵鏈,忽然抬起手,再次揮出一記橫掃。鏈子撕風而過,發出尖銳哨音。
“我在找一樣東西。”他說。
“找什麽?”
“能讓我不用再躲的東西。”
陳虎沉默了幾息,忽然點頭:“刀就是幹這個的。”
葉天寒抬眼。
“燒人是泄憤,砍人才是解決問題。”陳虎盯著他,“你昨晚能讓一群人怕你,說明你有狠勁。可光有狠,撐不死戰場。你要的是能把敵人劈成兩半的本事。”
葉天寒握緊鐵鏈,指節泛白。
“刀不是用來立威的。”陳虎又說,“是用來守命的。”
風停了。
月光正正照在兩人之間,地上影子拉得很長。
葉天寒沒說話,可眼神變了。不再隻是陰鷙,也不再隻是恨。裏麵多了點別的——像是迷路的人突然看見遠處有一點火光,不確定是不是幻覺,但已經忍不住想邁步。
陳虎看著他,忽然咧嘴一笑:“明天辰時,夥房交完飯食後,去東側空地。”
說完,轉身就走。
葉天寒站在原地,鐵鏈垂在身側,鏈尾輕輕晃了一下。
他沒應聲,也沒點頭。
可當他抬起手,把鐵鏈一圈圈纏回手腕時,動作比以往多了一分認真,像是在係一條誓約。
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三更已過。
營地深處,一隻野狗低聲嗚咽了半句,又立刻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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