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軍規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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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亮,營地的霧氣還沒散盡,葉天寒已經站在夥房門口交完了早飯食。他動作利落,桶底刮得幹幹淨淨,連一粒米都沒剩下。這是規矩——陳虎沒說,但昨夜那番話像釘子一樣楔進他腦子裏:“刀是用來守命的。”他不信別的,隻信這句話背後藏著一條能讓他站起來的路。
    他低頭看了看手腕,鐵鏈一圈圈纏得緊實,末端扣在掌心,像是某種無聲的承諾。可當他抬眼掃過營地時,那股勁兒又沉了下來。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憋悶,像胸口壓了塊濕透的布,吸不進氣,也甩不掉。
    井邊傳來喧鬧聲。
    幾個老卒圍在那兒打水,嘻嘻哈哈地推搡著,誰也不急。其中一個叫李二拴的,故意把水桶蹾得震天響,濺起的水花潑到泥地上,畫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線,正好橫在他腳前。
    葉天寒沒動。
    他知道這人是誰——上回被綁在柴堆上的那個帶頭的,現在臉上還帶著焦痕,走路一瘸一拐。那一晚的事,整個營都知道了。可他們怕的不是他,是火。火會燒死人,軍法卻隻管活人。隻要不碰見血,規矩就還能轉。
    李二拴冷笑一聲,端起水桶朝他走來,腳步故意放重。到了近前,也不說話,肩膀猛地一撞。
    水桶翻了。
    渾濁的水潑了一地,順著斜坡往他鞋麵上淌,濕冷地貼上來。葉天寒盯著那攤水,呼吸慢了一拍。
    “哎喲,罪囚也配用這口井?”李二拴聲音不大,卻字字往外蹦,“髒水都嫌你晦氣。”
    周圍幾個人哄笑起來,有人吹口哨,有人低聲罵句“野狗”,語氣裏全是試探。
    葉天寒緩緩抬頭。
    他的眼睛很黑,不像生氣,倒像在看一件舊物。手指慢慢滑向腰間,鐵鏈從腕上鬆開半圈,金屬摩擦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可就在他右手抽出三寸鏈節的瞬間,一股大力從側後方撞來,整個人被狠狠拽偏。
    陳虎站在他身側,五指如鉗,死死扣住他手腕,骨頭咯咯作響。
    “你想死?”陳虎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從喉嚨縫裏擠出來的,“打了兵,就是違令!斬立決!”
    葉天寒沒掙,也沒回頭。他隻是盯著李二拴,目光像冰錐子,一點一點紮過去。那人原本得意的臉僵住了,笑容卡在嘴角,手裏的空桶“哐當”落地。
    “我……我沒惹他。”李二拴往後退了半步,結巴道,“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碰一下?”陳虎冷笑,手上力道沒鬆,“你要真碰一下試試?看他會不會把你腦袋砸進脖子裏。”
    他說完,猛地一扯葉天寒胳膊,將他拖到柴堆旁。兩人離得極近,陳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裏沒有怒,也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以為燒了柴堆就自由了?”他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地上,“在這營裏,人人都得守規矩。你再狠,狠得過軍令?”
    葉天寒終於開口,嗓音啞得像砂紙磨牆:“昨夜我能點火,今早就不能動手?”
    “昨夜是你一個人的事。”陳虎盯著他,“今早是軍規的事。”
    “軍規護著他?”葉天寒咬牙,“護一個潑我一身汙水的人?”
    “軍規不護人,也不殺人。”陳虎鬆開手,拍了拍他肩頭的灰,“它隻管讓所有人閉嘴幹活,不死就行。你要想動刀,就得先學會閉嘴。”
    葉天寒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發麻。他不是怕死,他是不懂——為什麽同樣的人,同樣的欺辱,昨天他能用火燒出一條生路,今天卻連還手都成了死罪?
    他忽然笑了下,嘴角裂開一道舊疤,像是被人用鈍器劃過。
    “所以你是來教我忍的?”
    “我是來告訴你——”陳虎直視他雙眼,“想拿刀的人,得先把脖子洗幹淨,等著砍下去那一刀不偏不倚。”
    說完,他轉身就走,皮靴踩在泥地上,一步比一步穩。
    葉天寒沒動。
    他看著陳虎背影消失在營門拐角,又緩緩轉頭,望向井邊那群人。李二拴正偷偷抬頭瞄他,發現他在看,立刻低下頭,裝模作樣去提另一個桶。
    沒人說話。
    風卷著灰土從地上滾過,打了個旋,又散了。
    葉天寒慢慢蹲下身,伸手撿起自己那隻翻倒的水桶。桶底沾了泥,他沒擦,隻是靜靜翻過來,放在井沿邊上。然後他抓起繩子,彎腰打水,動作平穩,一絲不亂。
    水滿了。
    他拎起桶,轉身往夥房走。灰撲撲的短打下擺蹭著褲腿,鐵鏈垂在身側,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前方土牆上,不知誰用炭條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狗窩”。
    下麵還畫了條尾巴,指向他住的那張床鋪。
    他盯著那字看了兩息,抬腳邁了過去。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他沒回頭。
    但他左手悄悄摸了下鐵鏈的斷口,那裏磨得極鋒利,像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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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夥房,他把水倒進大鍋,順手拿起旁邊一把剁骨刀。刀身厚,柄沉,他握了握,又放下。
    不行。
    軍規不準私藏利器。
    他隻能用鐵鏈。
    可鐵鏈不是刀。
    刀能劈開骨頭,鏈子隻能纏人脖子——慢,疼,還不一定致命。
    他靠在灶台邊,閉了閉眼。
    腦海裏浮現出父親倒下的樣子,母親被拖走的背影,還有那一晚馬匪笑著踢翻床板時的眼神。那些畫麵從來不曾淡去,反而越壓越深,像石頭一層層壘在心口。
    他現在有了力氣,有了手段,甚至有了一個可能教他刀法的人。
    可他還是不能動。
    因為這裏有規矩。
    因為這裏要“守”。
    他睜開眼,盯著灶膛裏未燃盡的柴火,火星一閃一閃,像是在嘲笑他。
    他忽然彎腰,從灶底抽出一根燒了一半的木棍,上麵還帶著焦黑的油漬——那是昨夜潑在李二拴身上的桐油殘留。
    他捏著木棍,指尖蹭過那層黑膩。
    然後,他把它塞進了懷裏。
    晚上用得上。
    他走出夥房,陽光照在臉上,不暖。他抬頭看了眼天,雲層壓得很低,風開始變硬。
    辰時已過,午前還得送兩趟熱水去炊事班。
    他拎起水桶,走向井邊。
    李二拴還在那兒,正和另一個人嘀咕什麽,看見他來,立刻住了嘴,但嘴角還掛著點笑意。
    葉天寒走到井沿,放下桶,繩子一圈圈繞在手上。
    他低頭看著井水裏的倒影。
    那張臉很瘦,眼窩深陷,左臂疤痕從袖口露出來一段,像一條死去的蛇伏在皮膚上。
    他忽然抬起右手,對著水中影子比了個劈的動作。
    快、準、狠。
    不是為了嚇人。
    是為了殺人。
    桶沉入井中,水麵蕩開漣漪,倒影碎了。
    他沒再看。
    提水上岸,穩穩扛上肩。
    走過李二拴身邊時,對方故意側身一擠,肩膀撞得結實。
    葉天寒腳步沒停。
    但他右手在桶沿上輕輕敲了一下,三短一長。
    像是某種記號。
    李二拴沒注意。
    可葉天寒知道,今晚,他會來找他。
    到時候,沒有陳虎,沒有軍規,隻有井邊一口黑水,和一根磨利的鐵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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