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待時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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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從夥房後頭繞過來,帶著灶膛裏殘火的餘溫,吹在葉天寒脖頸上,像誰貼著皮肉哈了口氣。他沒動,蹲在柴堆背麵,膝蓋抵著胸口,手裏攥著那截斷鏈,正一下一下蹭著腳邊青石板的棱角。
    鏈子前端已經磨出個斜麵,不算鋒利,但能在皮肉上劃開口子。他試過,在左手虎口輕輕一拖,血就滲出來了,細長一道,不深,卻疼得清醒。
    他需要這種疼。
    白天那一撞、那一桶水、那一聲“狗窩”,全卡在他喉嚨裏,咽不下,也吐不出。軍規壓著,陳虎攔著,連他自己都知道,夜裏動手是死路一條。巡哨走得太勤,井邊又太敞,沒機會。
    所以他回來了。不是回營帳,是回到這堆柴後麵。這裏沒人來,夥夫們嫌髒,兵卒們嫌遠,隻有老鼠半夜啃木屑的聲音作陪。
    他低頭看著鏈子,手腕一轉,又蹭了一道。石麵粗糙,鐵鏈吃力,每磨一次,掌心就震一下。火星偶爾蹦出來,閃一下就滅,照得他指甲縫裏的黑泥忽明忽暗。
    他不在乎髒。
    他在乎的是節奏——磨一下,喘一口,再磨一下。不能快,也不能停。太快像發瘋,太慢像認命。他就在這中間卡著,像把刀在鞘裏來回抽,不出,也不收。
    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兩下,戌時了。
    他沒抬頭,也沒停手。反而把鏈子壓得更緊了些,斜麵貼著石棱,往前推得緩慢而堅決。這一次,火星濺得高了些,有幾點落在他袖口,燒出幾個小洞。
    他聞到了焦味,沒管。
    他知道有人來了。
    腳步很輕,但踩在碎煤渣上,總有聲音。那人沒躲,也沒加快,就這麽一步一步走近,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影子斜鋪在地上,拉得老長。
    葉天寒依舊低著頭,手裏的動作沒變。
    “還沒睡?”陳虎的聲音,不高,也不冷。
    “睡不著。”他說,嗓音啞得像被砂紙擦過。
    陳虎嗯了一聲,沒接話。他蹲下來,膝蓋發出輕微的響,像是舊傷在提醒他年紀。他沒看葉天寒,反而盯著那塊青石板,上麵已經被磨出一道淺溝,黑灰積在凹槽裏,像幹涸的河床。
    “磨這個?”他問。
    “嗯。”
    “打算用它殺人?”
    葉天寒終於抬眼,目光直直撞過去:“你說呢?”
    陳虎咧了下嘴,沒笑透,隻是牽動了臉上的疤:“你要是真想殺,剛才就不該回來。”
    葉天寒沒答。
    他把手裏的鏈子翻了個麵,繼續磨,動作比剛才重了些。
    “我看見你去了井邊。”陳虎說,“站了半炷香,李二拴沒落單,巡哨過了三趟。你走了,我沒攔。”
    葉天寒手指一頓。
    “你知道我在看你?”
    “知道。”陳虎點頭,“我也知道你想等什麽——等他一個人,等沒人看見,等你把這玩意兒捅進他喉嚨。”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可你沒動。”
    葉天寒猛地抬頭,眼裏有火:“那你呢?你是不是覺得我慫了?覺得我怕了?”
    “我不是這麽想的。”陳虎盯著他,“我是覺得……你還活著。”
    葉天寒愣住。
    “你要是在那兒動手,現在早就被人按在井台上砍了腦袋。”陳虎緩緩道,“軍規不講理,但它殺人從來不手軟。你死,賬清,沒人多問一句。”
    他伸手,指了指葉天寒手裏的鏈子:“可你現在還在這兒,還能磨它,還能恨,還能等——這就不是慫,是活明白了。”
    葉天寒喉嚨動了動,沒說話。
    “恨嗎?”陳虎忽然問。
    “恨。”他咬牙,“恨不得他們全都爛在泥裏。”
    “那就忍著。”陳虎說得平靜,“在這邊關,活得久的,不是最狠的,是最能熬的。你記住,報仇不是拚誰先動手,是拚誰能最後拔刀。”
    葉天寒冷笑:“等?等到哪一天?等到他們再往我頭上潑糞?等到我又被綁在柴堆上?”
    “等到你能一刀劈開他們的命門。”陳虎盯著他,“你現在不是街頭混飯吃的罪囚,也不是燒柴堆嚇人的瘋子。你是要拿刀的人。拿刀的,不能急著砍,得等那一刀下去,誰都攔不住。”
    葉天寒盯著他,眼神像要撕開他的臉。
    陳虎不動,也不退。
    兩人對視片刻,葉天寒忽然低下頭,手裏的鏈子又蹭了一下石頭,這次用力過猛,鏈節崩了個小口,反彈回來,劃破他拇指。
    血立刻湧出來,順著指縫往下滴,砸在泥土上,一個點,又一個點。
    他沒擦。
    反而把傷口按在石麵上,任血混著鐵鏽抹開,像畫符。
    陳虎看著,沒勸,也沒走。
    “我等不了多久。”葉天寒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再這樣下去,我會瘋。”
    “那就別等別人給你機會。”陳虎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灰,“你自己造。”
    “怎麽造?”
    “用你的腦子,不用你的拳頭。”陳虎看了他一眼,“你昨晚能讓一屋子人跪著聽你說話,今天就能讓整個夥夫營怕你。你要是隻會燒人,那你一輩子都是個瘋子。但你要是能讓規矩圍著你轉……那你就不隻是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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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他轉身就走,靴子踩在煤渣上,發出脆響。
    葉天寒沒動。
    他坐在那兒,血還在滴,手也開始麻。但他沒鬆開鏈子。
    他低頭看著那攤血,忽然抬起另一隻手,把懷裏那根沾油的木棍掏了出來。黑膩的桐油還在,摸上去滑溜溜的。他盯著它看了會兒,然後慢慢把它折成兩段,塞進石縫裏,一腳踩實。
    不燒了。
    燒解決不了事。
    他把斷鏈收回腰間,一圈圈纏回手腕,纏得極緊,勒進皮肉裏。每繞一圈,呼吸就沉一分。
    最後,他靠著柴堆坐下,閉上眼。
    風吹進來,掀動他衣角,鐵鏈輕晃,發出細微的響。
    他沒睡。
    腦海裏全是白天那些臉——李二拴的笑,旁人的哄鬧,牆上那句“狗窩”。還有陳虎的話,一遍遍回蕩。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衝動。
    但他也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讓他們閉嘴。
    不是靠火,不是靠嚇。
    是靠刀。
    或者,比刀更準的東西。
    他睜開眼,望向營地深處。
    燈火零落,人聲漸歇。
    可他的心沒靜。
    他抬起右手,輕輕敲了三下左腕上的鐵鏈。
    短,短,長。
    像某種暗號。
    然後他重新閉眼,呼吸放平,像在養神。
    但實際上,他在數。
    數日子,數機會,數誰能先犯錯。
    他知道,不會太久。
    隻要他們再敢往前一步,他就不必再等。
    他就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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