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恨火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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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貼著地皮卷過柴堆,帶起幾片碎草屑,在葉天寒腳邊打了個旋兒又散開。他仍靠在帳篷角落,背脊抵著粗布,腰間的鐵鏈壓在身下,硌得大腿發麻。可他沒動,也沒調整姿勢。
剛才那一覺太淺,像是被人拎著後頸從深井裏拽上來,氣還沒喘勻,意識就撞進了十年前的雨夜。
屋裏有燈,昏黃搖晃,映著父親補網的手影投在牆上,像隻張牙舞爪的老蟹。母親坐在灶前吹火,火星子一閃一閃跳上她鬢角的白發。那時他還小,縮在櫃子裏翻一本撿來的破畫冊,畫的是將軍騎馬踏敵營,刀光劈出半邊天。
門是被撞開的。
不是砰的一聲,而是木頭裂開時那種悶響,像骨頭折了。三匹馬堵在門口,雨水順著馬鬃往下淌,靴子踩進泥水裏,一步步逼近。
父親抄起扁擔擋在堂屋中央,吼了一聲:“滾!”
回應他的是一刀斜劈,從肩到肋,血噴出來的時候,母親正端著一碗熱湯從廚房出來。她摔了碗,撲過去抱住倒下的男人,哭喊聲撕心裂肺。
少年躲在櫃中,指甲摳進木板縫,不敢動,也不敢閉眼。
馬匪頭目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橫肉臉,左耳缺了一塊,像是被狗啃過。他踢開屍體,一腳踹向櫃門——
“哐!”
寒光落下。
夢到這裏戛然而止。
葉天寒猛地吸了口氣,喉嚨幹得發疼,胸口起伏得厲害,仿佛剛跑完十裏山路。他抬起手抹了把臉,掌心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麽。
頭頂帳篷布上的補丁還在那兒,一塊灰一塊褐,縫線歪歪扭扭。他盯著看了很久,直到呼吸慢慢平下來。
這不是牢房,也不是街頭,是北境軍營的夥夫區。他活到了二十歲,穿灰短打,腰掛斷鏈,每天挑水劈柴,被人叫一聲“罪囚”也不會還嘴。
可他知道,自己沒變。
那晚沒死成,往後十年也沒死成,不是因為他學會了忍,而是因為他還不能死。
他緩緩伸手探入懷中,指尖觸到一塊溫涼的東西——玉佩。
掏出來時,月光剛好從帳篷頂的小洞漏下一縷,照在那半塊玉上。邊緣磨得圓滑,裂口處一道暗紅紋路蜿蜒如蛇,那是血,十年前濺上去的,再洗不掉。
他用拇指一點點摩挲那道裂痕,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麽。
櫃子被踹開後,他滾了出來,馬匪一腳踩住他胸口,刀尖抵住咽喉。就在那人要下手時,外麵傳來哨聲——邊軍巡夜來了。匪徒罵了一句,轉身就走,臨走前順手砸了神龕,香爐翻倒,玉佩摔成兩半。
他爬過去,抓起其中一半塞進懷裏,另一半被踩進了泥裏。
後來他在街頭混,餓極了也不肯拿它換饅頭。進死牢那天,獄卒搜身,他咬破嘴唇裝吐血,趁亂把玉塞進鞋底。十年間,多少人想搶這東西,以為藏了密信或金票,他一句話不說,隻把對方按在地上,用斷指劃破對方脖子。
“這是我家最後一樣東西。”他曾對一個快斷氣的犯人說,“你要,我給你命。”
那人瞪著眼死了。
現在,這塊玉靜靜躺在他掌心,冰涼,卻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顫。
他忽然雙膝一彎,跪坐下來,不是軟了腿,而是覺得隻有這個姿勢才配得上手裏這塊石頭。
額頭輕輕抵上玉麵,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爹,娘……我還活著。”
話出口那一刻,喉嚨像是被刀割開,疼得說不出第二句。
但他沒停。
將玉佩翻過來,正麵朝上,按在腳邊泥地上,像種下一粒種子。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我葉天寒在此立誓——凡參與屠我全家之馬匪,無論藏於何地,存於何年,必親手斬盡殺絕!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玉佩之上。
腥味在嘴裏炸開,順著唇角流下一道細線,滴在玉上,順著舊血痕緩緩滲入紋路。
他沒擦。
隻是看著那點紅慢慢暈開,像當年屋裏的血,也像後來牢裏的血,更像未來某一天,會潑在那些人臉上的血。
他忽然想起昨夜陳虎說的話。
“活得久的,不是最狠的,是最能熬的。”
這話沒錯。
但他現在明白了——熬,不是為了苟活。
是為了等刀夠利,手夠穩,心夠冷的那一天。
他低頭看著玉佩,忽然伸手,從腰間解下那截斷鏈。鐵環相扣,沉甸甸的,是他從死牢帶出來的唯一物件。他把鏈子一圈圈纏在玉佩上,纏得結實,像是給它穿上鎧甲。
然後重新塞回懷裏。
貼著心跳的位置。
外麵風小了些,營地安靜,連老鼠都不叫了。遠處巡哨的腳步聲規律地響起,一下,又一下。
他坐著沒動,膝蓋壓著泥土,手掌撐在地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腦海裏不再是白天那些嘲笑的臉,也不是井邊潑水的羞辱。他現在隻記得那三匹馬,那個缺耳的頭目,還有父親倒下時眼睛還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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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
但他知道,隻要他還站著,隻要他還能握得住東西,就一定能找到。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土,動作很輕,生怕吵醒誰。然後轉身掀開帳篷簾子,鑽了進去。
裏麵窄小,一張鋪、一個箱、半袋米。他蹲下身,打開那隻舊木箱,翻出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衣。這是他入營時唯一帶進來的東西,原本打算燒了,一直沒動手。
他抖開衣服,在內襯夾層裏摸索片刻,指尖碰到了一小塊硬物。
撕開線頭,取出一片薄鐵片,上麵刻著幾個字,歪歪扭扭,是他小時候自己刻的——“葉家”。
他盯著看了很久,然後把它並排放在箱底,和另一件東西挨在一起:一把生鏽的小剪刀,是他十歲時用來剪別人錢袋的工具。
這兩樣東西,加上懷裏的玉佩,就是他全部的過往。
他合上箱子,蓋好蓋子,一粒灰塵都沒留下。
站起身時,他順手摸了摸床鋪邊沿,那裏有一道淺痕,是他昨晚用指甲劃下的。一共十三道。
每一道,代表一個他曾記住名字的人。
今天添了第十四道。
他伸出手指,沿著那道新痕來回刮了兩下,動作不重,但堅決。
門外風又起,吹得帳篷微微晃動。
他站在原地,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隻是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在左腕纏鏈的位置輕輕敲了一下。
短促,清晰。
像敲門。
也像敲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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