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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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亮,營裏還沒響號角,葉天寒已經站在夥房後巷的柴堆旁。手裏拎著個空麻袋,像是要去領新糧。其實他昨夜根本沒睡踏實,耳朵一直豎著,就等著這會兒人少。
    前兩天查賬的事兒,明眼人都知道是衝他來的。三車糧調去東線,批條子的是陳虎,簽字的是李坤,跟夥夫營八竿子打不著。可現在風向一轉,話頭全往他身上扣。他不怕背鍋,怕的是鍋底下藏著刀。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麻袋,破了個小口,漏了點麩皮。這袋子是他特意從舊庫翻出來的,上麵還印著“北倉三號”幾個褪色的字。走幾步,他順手拍了拍袋子,像是在撣灰,其實是把藏在夾層裏的半張舊文書按得更緊了些——那是昨兒趁人不注意,從廢紙簍裏撈出來的調度殘頁。
    他順著牆根往輜重處走,腳步不快不慢。路上碰上幾個早起的兵,點頭打了招呼。有個新兵笑嘻嘻地說:“葉哥又去領糧啊?”
    “嗯。”他應了一聲,“灶台不能斷火。”
    那兵還想說啥,被旁邊人拉走了。
    他知道他們在看什麽。一個曾經在夥房燒火的,如今拿了比武頭名,還被鐵轅侯當眾誇了一句。換誰都不痛快。但眼下這些閑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昨晚聽見的那句話——“三日後調度改道,讓他走在最前頭”。
    這話是他在牆角聽來的。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半夜溜進輜重處的小屋,和另一個穿便服的嘀咕。聲音壓得低,可“葉某部”三個字還是鑽進了耳朵。他沒靠近,也沒動手,隻默默記下那人走路有點跛,右腳拖地。
    現在,他就奔著那個方向去。
    到了副檔庫門口,他停下,把麻袋往地上一放,掏出火石假裝點煙。守門的老兵正打著哈欠,見是他,擺擺手:“這時候來幹啥?還沒開庫呢。”
    “上頭讓核對上月的米耗單,差一張,我來補個數。”他語氣平常,“順便看看有沒有去年冬的剩炭記錄,陳百夫長要報賬。”
    老兵點點頭:“那你等會兒,鑰匙還沒送來。”
    “不急。”他靠著門框蹲下,順手從懷裏摸出塊幹餅啃了起來。
    等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鑰匙來了。老兵開門進去取東西,他跟著蹭進去,在一堆舊冊子裏翻找。眼睛掃過一排排標簽,終於在角落找到標著“戰備調度·草稿留底”的木箱。
    他不動聲色地拉開抽屜,手指在幾份卷宗間滑過。灰塵嗆人,他忍住沒咳嗽。第三層夾著一份沒蓋印的紙,邊角皺巴巴的,像是被人揉過又展開。他抽出一看,心跳慢了半拍。
    上麵寫著:“令葉某部為先鋒探路,遇敵即交戰,後續部隊視情接應。”
    落款處有個縮寫:z..b.
    他指尖在那三個字母上輕輕劃了一下,沒多看,迅速塞進裂天刀鞘內側的暗槽。那是他早年在牢裏練出來的手法——刀鞘有層夾板,專門藏小物件。以前藏過毒藥、銅錢、斷指,現在藏證據。
    抽屜合上時,他故意碰倒了一摞賬本。嘩啦一聲,驚得老兵回頭。
    “哎喲,手滑了。”他連忙彎腰撿,“這本子太沉。”
    老兵罵了句“毛手毛腳”,過來幫忙收拾。他趁機把那張廢紙悄悄塞回原處,又順走了一份無關緊要的炭料單,好顯得真來辦事的。
    走出副檔庫,他拎著麻袋,腳步依舊平穩。路過訓練場時,看見幾個兵正在練刀。他沒停,也沒多看,隻是右手習慣性地摸了摸刀柄。
    回到營帳,他先把麻袋扔到床角,然後坐下來喝了口水。水涼了,喝進喉嚨有點澀。他放下碗,從刀鞘裏取出那張紙,鋪在桌上。燈光下,那行字看得更清楚了。尤其是那個簽名縮寫,筆鋒帶鉤,和前幾天軍法官貼出來的公文底稿如出一轍。
    他盯著看了許久,忽然笑了下。不是冷笑,也不是怒笑,就是那種街邊混混算計到便宜時,嘴角一歪的笑。
    “想讓我當炮灰?”他低聲說,“還得看炮會不會炸回來。”
    正說著,帳簾被人掀開。陳虎探頭進來,臉上帶著倦意:“你小子這幾天神出鬼沒的,幹什麽呢?”
    “沒事。”他把紙折好,塞進懷裏,“瞎轉轉。”
    陳虎走進來,一屁股坐下:“別裝了。你這人平時悶得像塊石頭,最近倒挺勤快,糧倉、軍械、傳令房哪兒都去。再這樣下去,別人要說你圖謀造反了。”
    “那也得有兵器才行。”他笑了笑,“咱連把好刀都沒有。”
    “少扯淡。”陳虎瞪他一眼,“我是說正經的。你要是遇上事,直說就是。兄弟之間,不用繞彎子。”
    他沒立刻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銅牌,放在桌上。正麵“銳”字朝上。
    陳虎看了一眼,哼了聲:“怎麽,還在琢磨這個?”
    “我在想,”他說,“一把刀再快,砍不到該砍的人,也是白搭。”
    陳虎眉頭一皺:“你什麽意思?”
    他抬眼看著對方:“如果有人想讓你死在戰場上,你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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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敢?”陳虎猛地站起來,“哪個王八蛋敢動這心思?”
    “不是誰敢不敢。”他聲音不高,“是已經有人這麽寫了。”
    他從懷裏抽出那張紙,隻露出一角。陳虎湊近一看,臉色變了:“這是……調度草稿?”
    “沒蓋印,不算正式命令。”他收起來,“但有人打算讓它變成真的。”
    陳虎盯著他:“你打算鬧上去?”
    “現在不行。”他搖頭,“蠻族隨時可能犯邊,這時候揭發,隻會亂了軍心。”
    “那你憋著?”
    “不是憋。”他站起身,走到帳口,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麵,“是等。等打完仗,讓他們親口承認自己幹了啥。”
    陳虎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你小子……越來越不像以前那個莽夫了。”
    “以前是活一天算一天。”他說,“現在得算三天以後的事。”
    陳虎拍拍他肩膀:“行吧。但記住,別一個人扛。真要動手,叫上我。”
    “嗯。”他點頭,“到時候你負責攔住想跑的那個。”
    “剩下那個呢?”
    “歸我。”
    陳虎走後,他重新坐回床邊,吹熄了油燈。帳子裏黑了下來,隻有門縫透進一點月光。他躺下,手搭在刀柄上,閉著眼,呼吸均勻。
    可腦子沒停。
    他在想那份草稿是怎麽流轉的。誰起草,誰傳遞,誰下令。每一個環節都不能錯。他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樣,被人一句話就關進死牢。這次,他要把繩子反過來套到別人脖子上。
    外麵傳來巡更的梆子聲,兩短一長,已是二更。他沒動,也沒睜眼。但右手食指輕輕彈了一下刀鞘,像是在數節拍。
    三日後出征,他是先鋒。他們會讓他衝在最前麵,等著蠻族把他撕碎。可他們忘了,最危險的不是衝在前麵的人,而是以為別人必死無疑的那些人。
    他慢慢睜開眼,望著帳頂。那裏有個小洞,是前些天下雨漏水留下的。現在月光從那兒漏進來,照在刀鞘上,映出一道細長的光痕。
    像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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