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走遠後，葉天寒拄著刀繼續往前。腿上的舊傷像是被砂石磨著骨頭，每走一步都得咬一下牙根。血已經滲到靴子裏，踩在沙地上留下淺淺的印子，但他沒停。營地門口站著兩個守衛，原本低頭聊天，看見他走近，話音戛然而止，齊刷刷挺直了腰。
    “葉……葉統領？”左邊那個小兵聲音發顫。
    “還沒換。”他嗓音啞得像磨刀石刮過鐵皮，“等會兒再說。”
    那小兵還想問什麽，卻被同伴拉了一把，兩人趕緊讓開路。
    營帳區漸漸熱鬧起來。炊煙嫋嫋，有人在灶台邊笑罵打鬧，也有傷兵坐在木箱上曬太陽。可當他走過時，吵嚷聲一點點低下去。一群正在擦兵器的新兵停下動作，偷偷抬頭看他。有個老兵端著飯碗，筷子夾著肉片懸在半空，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慌忙低頭扒飯。
    他沒理會這些目光，徑直走向主將議事帳。
    剛到帳外，一名傳令兵快步迎上來，抱拳行禮：“葉天寒，鐵轅侯召你入帳，戰後評議。”
    “其他人呢？”
    “都在裏麵了。”
    葉天寒點點頭，抬手抹了把臉。臉上幹涸的血痂裂開一道縫，有點疼，但他習慣了。他深吸一口氣，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帳內燈火通明，十幾名將領分列兩側。鐵轅侯坐在上首，須發花白，眼神卻銳利如鷹。他身邊站著穆長風，青銅麵具映著燭光，看不出表情。陳虎站在右列靠前的位置，見他進來，悄悄衝他眨了眨眼。
    “先鋒營葉天寒，到。”他站定，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
    鐵轅侯緩緩起身，手裏拿著一枚青銅勳章，正麵刻著“北境守鋒”四個字，背麵是一道刀痕形狀的凹槽。
    “此戰，敵設伏三麵，欲斷我先鋒。”鐵轅侯開口，聲音不高，卻壓住了整個帳篷，“諸將遲疑之際，唯有一人，未等軍令，率先衝鋒。”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天寒身上。
    “斬旗、破鼓、殺將、逆陣。七級首功，實至名歸。今日，我以北境統帥之名，授此勳章——為北境之驕傲。”
    說著，他親自走下台階，走到葉天寒麵前。
    眾人屏息。
    葉天寒膝蓋一彎，單膝跪地。左腿舊傷猛地抽搐，冷汗順著鬢角滑下來，但他撐住了。
    鐵轅侯將勳章別在他胸前，輕輕拍了拍肩。這個動作很輕，但在場所有人都看懂了其中意味——這不是獎賞，是認可，是接納。
    “自即日起，擢升葉天寒為先鋒營副統領，統轄五百精銳。”鐵轅侯朗聲道。
    帳內一片肅然。有人低頭不語，有人微微皺眉，也有人眼中閃出敬意。
    穆長風站在角落，麵具下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那一瞬間，葉天寒明白了：這不隻是功勞換來的位置，而是棋子正式擺上了棋盤。
    他站起身，退到左側末位。沒人再小聲議論，連幾個平日最愛嘲諷“夥夫出身”的軍官也都閉了嘴。
    評議繼續進行，各營匯報傷亡、繳獲、布防調整。葉天寒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那枚勳章貼在胸口，冰涼，卻不重。
    散會時，天已近午。
    他走出主帳，陽光刺眼。陳虎從後麵追上來，手裏拎著一件嶄新的戰袍，玄色鑲邊，肩綴銅釘。
    “換上吧，別讓人說咱們先鋒營的副統領穿得像個燒火的。”
    “不用。”葉天寒搖頭，“這件還能穿。”
    “可你總不能掛著勳章還穿夥夫短打吧？”
    “為什麽不能？”他低頭看了看胸前的青銅牌，“它又不是給衣服戴的。”
    陳虎一愣，隨即笑出聲：“你小子，越來越有意思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騷動。
    一群士兵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消息，自發聚在帳前空地上。有人鼓掌，有人喊：“凶徒萬勝！”還有個新兵漲紅著臉大叫：“我親眼看見他一個人砍翻六個蠻子！”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哄笑起來，氣氛一下子熱了。
    葉天寒站在原地沒動。他知道這些人裏，有昨天還在背後罵他“死牢出來的瘋狗”的，也有曾經想把他趕出夥房的老卒。現在他們鼓掌，不是因為他值得尊敬，是因為他贏了，活下來了，成了能帶來勝利的人。
    這種擁護，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抬起手，輕輕撫過裂天刀的刀柄。刀身微震，像是回應他的觸碰。
    然後，他轉身朝自己營帳走去。
    身後喧鬧依舊，掌聲、歡呼、起哄聲混成一片。陳虎沒跟上來，隻是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營帳簾後。
    帳內陳設簡單：一張木桌，一條長凳，角落堆著幾件舊裝備。他解下刀放在桌上，順勢拉開抽屜，從夾層裏取出兩張紙。
    一張是那晚偷來的調度草稿，邊緣已被磨破；另一張是他用炭筆畫的地圖碎片，標著幾個可疑的補給點和巡邏路線。
    他盯著看了許久，手指慢慢劃過“昭武伯”三個字的縮寫痕跡。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是陳虎的聲音：“天寒，你還好吧？要不要叫軍醫來看看腿？”
    “沒事。”他說，“就是有點累。”
    “那你歇著，我讓夥房給你送點熱湯。”
    門簾晃了晃，腳步聲遠去。
    葉天寒重新坐下，把兩張紙並排擺在燈下。燭火跳動，映出他眼底的一絲冷光。
    贏了一場仗，拿了個勳章，升了職。別人以為這是終點，可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半截鐵鏈，鏈條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
    遠處傳來士兵們唱軍歌的聲音，調子跑得離譜，卻唱得格外起勁。
    他沒聽清歌詞，也不打算聽。
    手指一動，裂天刀輕輕挪了半寸，刀尖正對著帳門方向。
    這時，一隻飛蛾撲進油燈，火光猛地一抖，熄了。
    黑暗中，他坐著不動，呼吸平穩。
    窗外，歌聲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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