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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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背鷹扔下的布包還攥在手裏,銅牌上的刻字硌得掌心發麻。葉天寒沒動那隻晃蕩的軍靴,也沒去碰旗杆上那半截破旗。他隻是站直了身子,把裂天刀從石縫裏拔出來,重新別回腰間。
    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他眯了下眼,聽見平台另一頭傳來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
    是好幾個人踩著碎石走過來的聲音,慢,但故意踩出響動。
    他轉過身時,五名老卒已經站在殘牆邊上。個個披著舊皮甲,外頭裹著獸毛朝外的氈袍,臉上凍出深紅印子,像幹涸的血跡。最前麵那人手裏拄著根燒焦的木棍當拐杖,肩上斜挎一把刀,刀鞘裂了道縫,露出裏麵鏽蝕的刃口。
    “新來的?”拄拐的老兵開口,聲音像是砂紙磨鐵,“沒人通知我們換防。”
    葉天寒沒答話。他掃了一圈,五個人都盯著他,眼神不像是看同袍,倒像是看闖進羊圈的狼。
    “你就是那個從死牢爬出來的夥夫?”另一人咧嘴笑了,牙黃得發黑,“聽說你殺了七個蠻子,腦袋掛在轅門上三天?”
    旁邊有人接話:“我還聽說他是個瘋子,半夜拿刀跟影子練對砍。”
    “可不是嘛,這種人誰敢信?指不定哪天抽風,連自己人都砍。”
    說話的人往前湊了半步,是個矮壯漢子,左耳缺了半個,袖口沾著油泥。他盯著葉天寒腰間的刀,又看看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短打,嗤了一聲:“穿成這樣也配守烽燧?我褲衩都比你這衣服值錢。”
    葉天寒依舊沒動。
    但他左手緩緩落到了刀柄上,拇指頂開了鞘扣。
    那矮壯漢子以為他怕了,笑得更響:“哎喲,還帶刀呢?裝模作樣!死牢裏放出來的狗,也敢在這兒擺架子?”
    他說完,伸手就要去推葉天寒的肩膀。
    手還沒碰到人,眼前一黑。
    下一瞬,一股巨力從脖頸炸開,整個人被拽得離地半尺,接著下巴猛地一震,嘴裏頓時腥甜泛濫。
    葉天寒左手掐著他肩胛骨,右手拳頭已經轟進了他下頜。那一拳沒收力,勁道順著頸椎往上衝,直接打得他兩眼翻白,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聲。
    矮漢雙腳亂蹬,整個人被甩出去兩步遠,“咚”地砸在燒焦的灶坑邊,嘴角嘩啦啦往外冒血,混著兩顆斷牙落在雪地上。
    全場靜了下來。
    風還在刮,可沒人再出聲。
    葉天寒拍了拍手,走到那人麵前蹲下,一把揪住他衣領,把他腦袋提起來,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滿臉是血,鼻梁歪了,舌頭吐在外麵抖個不停。
    “我確實從死牢出來。”他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風聲,“十年裏,每天都有人想踩我頭上立威。結果他們都死了。”
    他鬆開手,任那人癱在地上抽氣。
    然後站起身,環視剩下四人:“你們要是隻想站著說話,我不攔。但如果誰覺得這地方能隨便開口罵人……我現在就送他下去陪前任守將。”
    沒人動。
    拄拐的老兵臉色變了變,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往後退了半步。
    其他人也默默散開,各自縮回角落避風的地方,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隻有那缺耳的矮漢還在原地躺著,哼都哼不出一聲。
    葉天寒沒再看他,轉身走回平台中央,把裂天刀插回石縫,坐到剛才的位置。背靠著斷牆,視線始終沒離開那群人。
    他知道這些人不是普通老兵。
    能在三十裏烽燧活下來的,沒有一個是軟蛋。他們嘴上刻薄,實則是試探——看你是不是真敢動手,看你有沒有資格站在這裏。
    現在他動了手,也亮了狠。
    接下來就看誰能熬得住沉默。
    過了片刻,拄拐的老兵咳嗽兩聲,低聲說了句:“姓趙的當年留下那隻靴子,不是嚇唬後來人的。”
    葉天寒抬眼:“那是他的絕筆。”
    “也是警告。”老兵盯著他,“他說‘別來’,是因為知道來了也活不成。十年前七個人守台,三天內全死了。不是戰死,是……被耗死的。”
    “怎麽死的?”
    “糧斷了,火種滅了,人一個接一個發瘋。”他頓了頓,“最後一個活著的是趙承義,他把自己綁在旗杆上,寧死不逃。等援軍趕到,隻剩那雙靴子掛在繩子上。”
    葉天寒聽著,沒反駁。
    他知道這類事在北境不稀奇。孤台、斷路、無援,很多人到最後不是死於敵人,而是死於絕望。
    但這話不該由眼前這些人說出口。
    因為他們還活著。
    “你們既然沒死,”他忽然開口,“說明你們知道怎麽活。”
    拄拐的老兵皺眉:“你說什麽?”
    “我說——”葉天寒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你們能撐到現在,不是靠等救援,是靠規矩。而現在,我定新的規矩。”
    他停在對方麵前,高出半個頭:“第一,輪哨按我的排。第二,物資統一分配。第三,誰再敢對我出言不遜,不用我動手,自己跳下山崖。”
    老兵咬牙:“你算什麽東西,敢在這兒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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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鐵轅侯親封的‘凶徒’。”葉天寒咧嘴一笑,眼角紋路拉長,“意思是,殺你們不用報批。”
    空氣一下子冷了幾分。
    其餘幾人低頭避開視線,有人悄悄往後挪了挪腳。
    拄拐的老兵臉色鐵青,握著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最終還是沒動。
    “行啊。”他冷笑,“那你守頭夜,怎麽樣?按規矩,新人先值最難的一班。”
    “可以。”葉天寒點頭,“今晚子時,我上台頂崗。”
    “你最好別睡著。”老兵陰沉道,“這地方,夜裏會響鈴。”
    “什麽鈴?”
    “沒人知道。”他轉身要走,又停下,“但每次響鈴之後,第二天準會少一個人。”
    說完,帶著其他三人離開平台,隻留下昏迷的矮漢躺在雪地裏。
    葉天寒看著他們的背影,沒阻攔。
    他知道這是新一輪較量的開始。
    不是用刀,是用時間。
    太陽徹底升起時,那矮漢才悠悠醒轉。他趴在地上咳了幾口血,掙紮著想爬起來,看見葉天寒正蹲在他旁邊,手裏拿著塊幹餅。
    “吃嗎?”葉天寒遞過去。
    矮漢愣住,本能想躲,可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他遲疑地接過,小口啃了起來。
    “你叫什麽?”葉天寒問。
    “……王六斤。”
    “為什麽惹我?”
    王六斤低下頭:“他們讓我試試你。說你要是不敢動手,就得聽我們的。”
    “誰讓的?”
    “老孫頭,拄拐那個。他是這兒資格最老的,以前跟著趙承義守過台。”
    葉天寒點點頭,沒再多問。
    他站起身,望向北方雪原。天地一片白,連山脊線都模糊不清。但他知道,敵人就在那邊等著。
    昭武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而穆長風讓他來這兒,也不會隻是送死。
    他摸了摸懷裏的銅牌,又看了看旗杆上那半截破旗。
    風一吹,布條啪啪作響,像是在催促什麽。
    王六斤吃完餅,小心翼翼抬頭:“你真打算值子時的崗?”
    “嗯。”
    “勸你別去。”他聲音壓低,“那會兒……台上會有動靜。”
    “什麽樣的動靜?”
    “說不清。”王六斤搖頭,“像是有人走動,又像是風刮石頭。但每次我去查,都找不到人。可第二天,總會發現有人不見了,連屍體都沒有。”
    葉天寒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你是怕,還是真見過?”
    “我都見過!”王六斤急了,“去年冬,我們五個一起值夜,三更天聽見腳步聲繞台轉了一圈。我去追,雪地上根本沒腳印!可第二天早上,李老二沒了,帳篷裏隻剩一雙鞋!”
    葉天寒沉默片刻,拍了拍他肩膀:“那你今晚跟我一起值。”
    “啥?!”王六斤瞪大眼,“我不去!我寧可挨打也不去!”
    “那就繼續躺下。”葉天寒收回手,“等明早被人發現你也消失了,看你還怕不怕。”
    王六斤張了張嘴,臉色發白,最後隻能縮在牆角,抱著膝蓋發抖。
    日頭漸漸西斜,老孫頭帶著其他人回來取飯。看到王六斤還躺在那兒,皺眉問怎麽回事。
    葉天寒隻說了一句:“他今晚陪我守夜。”
    老孫頭臉色一變:“你瘋了?剛來第一天就碰禁忌?”
    “我不碰禁忌。”葉天寒看著他,“我打破禁忌。”
    老孫頭盯著他許久,忽然冷哼一聲:“好,我倒要看看,明天早上你還站不站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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