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朝堂波瀾,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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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鑼聲響起時,葉天寒正蹲在旗杆底下啃半塊硬餅。他沒抬頭,隻是耳朵動了動,聽出是東麵哨塔傳來的三短一長——例行換崗,不是敵情。
    餅渣掉在膝蓋上,他拍了兩下,把剩下的塞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著。自從那晚箭來無聲,營地裏每一聲響動他都記得比別人清楚。
    陳虎從校場那邊蹽著大步過來,手裏捏著一張紙,臉色像是被火燎過似的發紅。
    “又來了?”葉天寒抹了把嘴,順手把油紙團成一團扔進火盆。
    “不是山裏的。”陳虎把那張紙遞過去,“京裏。”
    葉天寒接過,展開一看,字寫得方正刻板,是軍報抄錄的格式。開頭一行小字寫著:“禦史台參北境火長葉某,虐殺士卒、殘害同袍,練兵如屠牲,不堪為將,宜即革職查辦。”
    他看完,也沒皺眉,反倒笑了下,嘴角往右一扯,露出點牙。
    “終於肯露臉了。”他說,“我還以為他們打算一直躲在黑地裏放冷箭。”
    陳虎盯著他:“你早知道?”
    “箭能擦著我耳朵飛過去,還能留下布條當禮物,這手筆,可不是山野莽夫幹得出來的。”葉天寒把紙折好,夾在指間輕輕彈了兩下,“能在朝堂上說話的,才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踩人。”
    “那你打算怎麽辦?上書自辯?還是找侯爺說情?”
    “我寫什麽,朝廷會看?”葉天寒把紙揉了,丟進火盆,“一個從死牢爬出來的夥夫,說的話能有幾斤重?倒是侯爺那兒……得讓他有個說法。”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朝夥房方向走。
    “去哪兒?”陳虎跟上來。
    “吃飯。”葉天寒頭也不回,“餓著肚子想事兒,容易想歪。”
    夥房裏正熱氣騰騰,幾個火頭軍圍著鍋台忙活。見他進來,動作都沒停,隻有人低聲喊了句“火長”,便繼續攪勺子。
    葉天寒走到灶前,掀開一口大鍋蓋,白氣“呼”地冒出來,熏得他眯了下眼。鍋裏燉著羊骨,浮著油花,底下壓著豆子和蘿卜塊。
    “今天加料了?”他問。
    “按你的吩咐,多放鹽,燉爛。”火頭軍答,“連骨頭都熬酥了。”
    葉天寒點點頭,順手從腰間解下鐵鏈,往鍋裏一扔。
    “再煮一炷香。”
    火頭軍眼皮跳了跳,但沒吭聲。上回煮過一次,全營都知道這是火長的規矩——誰想暗中下毒,就得先毒死他自己。
    陳虎站在門口,看著那一截鐵鏈沉進湯裏,咕嘟咕嘟冒著泡,忍不住道:“你真不怕哪天被人下了藥?”
    “怕啊。”葉天寒靠著灶台,雙手抱臂,“可我更怕弟兄們吃不上熱飯,打不起精神。要是連這點鍋都信不過,還守什麽邊?”
    正說著,文書兵小跑進來,喘著氣:“火長,中軍急件!”
    葉天寒接過,拆開迅速掃了一遍。是鐵轅侯親批的調令副本,附帶一份傷亡記錄匯總——正是他前些日子讓謄抄的那些。
    他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一處老卒聯名狀的摘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有人往上遞材料了。”他說,“把訓練傷人說得像謀殺案。”
    陳虎湊過來看了一眼:“咱們這邊也有備份?”
    “有。”葉天寒把調令折好收起,“今晚就讓人送出去,給穆先生看看。”
    “你不自己寫個辯詞?”
    “我不寫冤枉話。”葉天寒轉身走出夥房,“我要寫的,是讓他們沒法裝瞎的東西。”
    天黑前,他在旗杆下立了塊新木板,用炭條寫了三行大字:
    蠻騎半月內出沒十七次,最遠抵至烽煙坡。
    新卒攀坡速度由兩刻減至一刻零三,盲陣誤差不足五。
    存糧僅夠四十日,若開戰,七日後斷炊。
    底下沒署名,也沒解釋,就這麽掛著。
    夜裏巡營,他特意繞到夥夫營外。鍋還在燒,火未熄,幾個新卒圍坐著分食,一邊啃骨頭一邊低聲說話,笑聲不斷。
    他停下腳步,聽著。
    “你說禦史真要撤了火長?”
    “撤?他要敢來,咱就把這鍋湯端給他喝一碗。”
    “聽說京官最愛講規矩,咱火長這規矩,是不是太大了點?”
    “規矩?”另一人冷笑,“命都快沒了,還講什麽溫良恭儉?你要講,你去講。”
    葉天寒沒出聲,默默走了。
    第二天清晨,快馬帶回消息:鐵轅侯已在朝堂應辯,駁回禦史首劾,稱“北境非太平之地,練兵嚴酷乃戰備所需,葉某所為,皆在軍法之內”。
    但皇帝未準定論,隻令“暫留其職,待查實情”。
    葉天寒聽完,坐在旗杆石上,掰了塊餅慢慢吃。
    “算保住了。”陳虎鬆口氣。
    “不算。”葉天寒咬著餅,含糊道,“留職待查,就是還沒完。下次來的,就不一定是嘴皮子了。”
    “那你信送出去了沒?”
    “送了。”他拍拍懷裏,“昨夜就派了快馬,走驛道直奔中軍帳。信裏沒求人,隻說了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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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三件?”
    “敵人來了多少,兵練得怎麽樣,糧還能撐幾天。”葉天寒把最後一口餅吃完,拍了拍手,“最後加了一句——某不知禦史可曾夜巡北坡,然某每夜必至。”
    陳虎愣了下,隨即笑出聲:“這話損啊。”
    “不是損。”葉天寒站起身,拍了拍灰,“是提醒。有些人坐在殿裏喝茶,忘了邊關的風是割臉的。”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騎飛馳入營,馬上人滾鞍落地,直奔旗杆而來。
    是鐵轅侯親衛。
    “火長!”那人單膝跪地,遞上一封密函,“穆先生回信,命我親手交予你。”
    葉天寒接過,拆開。
    信很短,隻有兩行:
    “你報的數,我已呈侯爺。侯爺今日在殿上,一句沒提你煮鏈子的事。”
    “但他把那份聯名狀,當眾燒了。”
    葉天寒看完,把信紙慢慢攥緊,捏成一團。
    他仰頭看了看天。雲層低垂,風又起了,吹得旗麵啪啪作響。
    “看來。”他低聲說,“有人開始替我說話了。”
    陳虎站在旁邊,忽然道:“可這事沒完。禦史不會罷休,他們背後還有人。”
    “我知道。”葉天寒把紙團塞進懷裏,抬腳朝校場走,“所以我們也別閑著。”
    他走到木板前,拿起炭條,在原有三行字下麵,又添了一行:
    “今日無戰,因敵未至。若來,我等已備。”
    寫完,他退後一步,看了看,點頭。
    “掛高點。”他對文書兵說,“讓誰都看得見。”
    傍晚,他獨自去了北坡。不是追查,是巡視。
    走到那片曾被翻過的泥地,他蹲下身,手指摸了摸土層邊緣。濕氣早已散盡,草皮也幹了,但痕跡還在。
    他掏出隨身小刀,在石縫裏刮了刮,挑出一點殘留的灰——是火絨的餘燼,混著點油味。
    “不是普通火種。”他自言自語,“是軍用引信。”
    陳虎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在旁邊站定:“意思是……軍中有人配合?”
    “不然呢?”葉天寒站起身,拍了拍手,“外人進不來,土能換,火能藏,連風向都算得準。這不是一個人幹的。”
    “你要查?”
    “不查。”葉天寒搖頭,“現在查,動靜太大。等他們再動手,一次抓一個,慢慢來。”
    他望向北方山影,天邊最後一縷光正被雲吞沒。
    “他們想讓我慌。”他說,“可我越穩,他們越急。急了,就會錯。”
    陳虎沉默片刻,忽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上麵有人不想讓你活著?”
    葉天寒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那笑不像笑,倒像是刀刃劃開一道口子。
    他沒回答,隻轉身朝山下走。
    風卷著灰撲撲的衣角,他腳步穩健,右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校場中央,那塊木板在暮色中清晰可見。
    最後一行字墨跡未幹,被風吹得微微發顫。
    一名新卒路過,抬頭看了會兒,伸手摸了摸刀鞘,低聲對同伴說:
    “火長說敵人要來,我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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