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血肉初燃烽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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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卷著灰燼在台子上打轉,火油味混著血氣鑽進鼻孔。葉天寒背著陳虎一步步往上走,腳底踩著碎甲和斷矛,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他沒說話,也沒停,隻是把人往高處送。
    醫官迎上來,手剛碰到陳虎肩膀,就被葉天寒按住了胳膊。“先包住血,別讓他睡過去。”聲音啞得像是從砂石裏磨出來的。
    他自己單膝一彎,跪在了主台中央。使者捧著漆盒站在那兒,臉色有些發白——方才那一戰,誰都沒想到能活下來的人還能站得這麽直。
    盒蓋掀開,一把暗紅色的窄刃長刀靜靜躺著,刀身上的紋路像是幹涸後又被重新浸過血。使者開口:“奉侯爺令,賜‘血刃’刀。此刀隻授北境最凶之將。”
    葉天寒伸手接過,掌心貼著刀鞘,冰涼一片。他低頭看著這把刀,又抬頭看了眼遠處山脊後若隱若現的旗幟。
    然後他轉身,把裂天刀拔出來,用力插進身旁一塊斷裂的石板縫裏。塵土簌簌落下,刀身穩穩立著,與新得的血刃並排而立。
    “凶名我收了。”他說,“但這把刀不為功勞,也不為殺人痛快。它守的是身後那些還能睡安穩覺的人。”
    使者怔了一下,隨即抱拳行禮,轉身退下。
    台下沒人出聲。三百多具屍體還沒來得及抬走,重傷的士卒躺在角落裏哼都不哼一聲。有人盯著地上凝固的血塊發呆,有人攥著斷槍的手一直在抖。
    葉天寒走到旗杆邊,一腳踢開旁邊翻倒的灶坑石板,露出底下埋好的火藥引線。他蹲下身檢查了一眼,回頭對趙三錘說:“清點火油罐,剩下多少,全給我搬出來。”
    趙三錘應了一聲,正要走,卻被一個踉蹌的身影攔住。
    陳虎甩開扶他的兩個兵,左手纏著滲血的布條,右手拎著個癟了半邊的酒囊,一步一步走上台。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嘴角卻翹了一下。
    “喝一口?”他把酒袋朝葉天寒扔過去,“說不定明天就沒命了。”
    葉天寒接住,仰頭灌了一大口。辣得眼角抽了抽,喉嚨裏像被火燎過。他抹了把嘴,冷笑:“那就讓火油罐再多備些。”
    “好。”陳虎點點頭,順手從腰間抽出短匕,在旗杆底座上劃了一道,“今天殺夠五十個,算我請你吃頓飽飯。”
    “你欠我的酒還沒還清。”葉天寒把酒袋扔回去。
    “等打贏了,管夠。”陳虎咧嘴一笑,隨即皺眉捂住胸口,緩了幾息才直起身,“剛才那個死士臨死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哪個?”
    “說我們五十人活不過三天。”
    葉天寒眯起眼,望向遠方敵營方向。山脊後的影子沒散,幾麵殘破的旗子在風裏晃動,排列整齊,不像是潰逃該有的樣子。
    “他們不是在等撤退。”他說,“是在等我們鬆勁。”
    “所以現在怎麽辦?”陳虎靠在旗杆上,喘了口氣,“人拚得差不多了,弓箭也快見底,連滾木都被燒禿了半邊。”
    葉天寒沒答,而是抽出腰間的血刃刀,刀身在晨光下泛出一層幽紅。他用拇指輕輕撫過刀脊,指尖順著那道刻痕滑下去,忽然用力一劃。
    掌心破開,血立刻湧了出來。
    他把左手按在刀麵上,任由鮮血順著紋路往下淌。血珠滴到地上,砸出一個個小紅點,像撒了一地的朱砂。
    片刻後,那血竟像是被刀吸了進去,紋路微微發亮,又很快暗下去。
    陳虎看著這一幕,沒說話,隻是把手裏的酒囊捏緊了些。
    “第一滴血,”葉天寒低聲道,“不祭天,不祭地,隻祭身後這五千百姓。”
    說完,他緩緩將刀歸鞘,插回腰側。雙刀並列,一舊一新,一黑一紅。
    風猛地大了起來,吹得殘旗獵獵作響。葉天寒站在高台上,背對著屍橫遍野的戰場,麵朝敵營方向,一動不動。
    台下的士兵陸陸續續爬起來,有人開始收拾箭矢,有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搬火油罐。一名年輕士卒抱著半空的陶罐路過,看見主台上那兩把並立的刀,腳步頓了一下。
    他沒說話,轉身跑回庫房,又扛出兩大壇火油,重重放在牆根下。
    陳虎看著這一幕,低聲笑了下:“你還真有點本事,能讓這些快嚇破膽的崽子們重新動手幹活。”
    “不是我有本事。”葉天寒望著遠處,“是他們知道,退一步,家就沒了。”
    “那你打算怎麽打接下來這一仗?”陳虎問,“咱們這點人,撐不了多久。”
    “他們要的不是速勝。”葉天寒慢慢說道,“是要我們死得難看——失守邊關,糧盡援絕,主帥陣亡。然後昭武伯就能堂而皇之地換人接手北境。”
    “所以他不會強攻。”陳虎接上話,“會耗,會拖,會一點點啃。”
    “那就讓他來。”葉天寒拍了拍腰間的血刃,“他想看我們斷糧斷水,我就讓他看看,什麽叫用火油煮飯,用人油點燈。”
    陳虎哈哈一笑,笑完咳出一口血沫,抬手擦掉:“瘋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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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我在死牢裏吃老鼠的時候,你就說我瘋。”葉天寒轉頭看他,“現在我不但活著,還拿了這把刀。”
    “那你準備拿這刀幹什麽?”陳虎眯起眼。
    “殺人。”葉天寒說得平靜,“殺該殺的人。第一個,就是那個傳話的探子。”
    “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
    “記得。”葉天寒眼神沉了下去,“左耳缺了個角,說話帶南境口音,穿的是普通民夫衣裳,可靴底印著水師特有的菱形紋。”
    陳虎愣了一下:“你還注意到了這個?”
    “他在營地外徘徊太久,送炭的路線不對,眼神飄。”葉天寒冷笑,“以為換個衣服就能混進來?南境來的臭魚爛蝦,味兒我都聞得出。”
    “你要抓他?”
    “不。”葉天寒搖頭,“我要他活著回去。”
    “啊?”
    “讓他親眼看著我們怎麽把他的同夥一個個燒成炭。”葉天寒拍拍陳虎肩膀,“你先歇會兒,我去看看火油還剩多少。”
    他說完轉身要走,陳虎突然叫住他。
    “喂。”
    葉天寒回頭。
    “要是真撐不住了……”陳虎頓了頓,“你帶著剩下的人走。我能拖住一陣。”
    葉天寒沒回答,隻是盯著他看了兩秒,然後大步走下高台。
    他穿過校場,腳下踩過焦木和碎陶片。幾名士兵正在清點物資,見他過來,立刻停下動作。
    “還有多少火油?”他問。
    “加上昨晚用剩的,一共四十七壇。”一名老兵低頭報數,“再省著用,最多撐兩輪夜襲。”
    “不夠。”葉天寒蹲下身,打開一壇封口,湊近聞了聞,“再熬一批,把備用的麻布全浸透,做成燃燒包。”
    “可柴薪也不多了……”
    “拆房子。”葉天寒站起來,“東側塌了半邊的夥房,能用的木料全扒下來。還有那些報廢的箭杆,一根都不能浪費。”
    “那……屍體呢?”有人小聲問。
    葉天寒沉默了一瞬。
    “戰死的兄弟,抬去後坡安葬。敵人屍體,堆在校場南角,等風大了點火燒了。”
    “可這味道……”
    “味道比丟陣地好聞。”他打斷道,“誰要是嫌臭,現在就可以滾下山去。”
    沒人動。
    他最後掃了一眼庫房角落,看見幾口鏽跡斑斑的鐵鍋還堆在那裏。
    “把鍋也熔了。”他說,“做成飛鏢,邊緣磨尖,綁上布條當信號彈用。”
    命令一條條傳下去,人也開始動起來。有人扛斧頭去拆房,有人搬陶罐去灌油,連傷員都在幫忙搓麻繩。
    葉天寒回到主台時,陳虎已經靠著旗杆坐下,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但他手裏還握著那柄短匕,指節發白。
    葉天寒站到他身邊,望著遠處山脊。
    風還在吹,煙未散。
    血刃安靜地掛在腰間,刀鞘微顫,像是感應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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