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還沒散，葉天寒站在那老者麵前，刀尖垂地，影子拉得老長。
    老者拄著拐杖，鬥篷下的手按在短劍上，嘴角歪著笑：“你背的是死人吧？何必這麽認真。”
    “他是火長。”葉天寒聲音低啞，“他寫的令，我還背著。”
    “令？”老者慢慢站直了身子，鬥篷滑落肩頭，“那你也該知道，有些令，死了就不算數了。”
    話音未落，葉天寒往前踏了一步，裂天刀順勢抬起，刀鋒劃出半弧，正對那人咽喉。
    老者沒動，隻眼神微閃，忽然咳嗽兩聲，轉身鑽進霧裏，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
    葉天寒沒追，也沒收刀。他盯著那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幾息，才緩緩將刀插回腰間。背上陳虎的屍體已經涼透，右手還綁著那根斷矛，隨著步伐輕輕晃蕩。
    他繼續往前走，腳底踩著濕泥，每一步都沉得很。
    走出不到一裏，風向變了。
    原本裹著露水的濕氣忽然帶上一股腥臭，像是腐肉泡在藥湯裏熬過三天三夜的味道。葉天寒腳步一頓，左手立刻按住刀柄，右肩舊傷隱隱抽痛——這是他在烽燧台被七支箭釘進皮肉的地方，現在血痂還沒掉幹淨。
    他沒回頭，但能感覺到背後有人靠近。
    不是腳步聲，是風被切開的聲音。
    一道黑影從斜坡上方掠下，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輪廓，掌心泛青，直拍他後心。
    葉天寒猛地側身，可體力耗盡，動作慢了半拍。那一掌擦著肋骨掃過，衣袍瞬間焦黑一片，皮膚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滾油潑過。
    他踉蹌幾步，勉強穩住身形，回頭一看，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右臂纏著布條，袖口露出斷肢末端——正是曾在烽燧台夜襲時被他劈掉半條胳膊的霍天雄！
    “毒手判官”霍天雄咧嘴一笑，牙縫裏泛著綠光：“葉統帥，別來無恙？”
    葉天寒不答，隻把背上屍體換了個姿勢，讓陳虎的頭靠得更穩些。他知道這人用毒，不敢大口呼吸，屏住氣的同時，右手緩緩摸向腰間鐵鏈。
    霍天雄卻不急著再攻，反而活動手腕，陰笑道：“上次讓你砍了我一條胳膊，這次我專挑你心脈下手。放心，我不殺你，我要讓你活著爛成一攤膿水。”
    他說完，雙掌猛然推出，掌風帶著濃烈腥氣撲麵而來。
    葉天寒抬臂格擋，誰知就在那一瞬，腰間那截灰撲撲的鐵鏈突然一震，竟自己彈了起來！
    鏈子像有了生命似的，在空中扭了幾圈，精準纏上霍天雄右手手腕，哢的一聲扣緊關節。
    霍天雄臉色驟變：“什麽東西！？”
    葉天寒也愣了。
    但他反應極快，趁對方驚愕之際，拔出裂天刀，刀光一閃，削向霍天雄握掌的三根手指。
    “啊——！”一聲慘叫劃破山穀。
    三根沾著毒液的手指落在地上，抽搐兩下，指尖冒出黑煙。
    霍天雄暴退數步，捂著手腕瞪著他，眼中全是驚疑：“你這破鏈子……怎麽會動？”
    葉天寒低頭看向腰間鐵鏈，它正緩緩垂落，鏈節微微發燙，像是剛從火裏撈出來。
    他沒說話，隻是蹲下身，用布條把斷指包好塞進懷裏——這種毒物，帶回營裏還能驗一驗。
    霍天雄喘著粗氣，咬牙道：“血河宗七十二煞，必取你首級！你等著，下一個來的，會是你最熟的人！”
    話音落下，他人已躍上山坡，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林間。
    葉天寒站著沒動，等四周徹底安靜下來，才伸手去摸那截鐵鏈。
    鏈子不長，就半截，表麵鏽跡斑斑，平時掛在夥夫裝的腰帶上，從來沒人多看一眼。可剛才那一纏、一扣、一鎖，分明像是長了眼睛。
    他一根根摩挲鏈節，忽然在第三節內側摸到一行極細的小字，刻痕深而古老，像是用了幾十年才磨出來的。
    他湊近看了一眼，字太小，看不清。
    於是咬破指尖，蘸血塗在刻痕上，一抹，字顯了出來：
    縛龍鏈
    葉天寒瞳孔一縮。
    腦子裏猛地跳出死牢裏的那個瘋老頭——那個蹲在角落二十年不說一句話的老囚。臨死前硬是爬到他跟前，把這截鏈子塞進他手裏，嘴裏嘟囔著什麽“鏈認主”“生死隨心”……
    當時他隻當是瘋話，隨手掛在腰上，十年都沒摘過。
    沒想到今天，它救了自己一命。
    他盯著鏈子看了許久，忽然冷笑一聲：“原來你不是廢鐵，是條藏起來的蛇。”
    正說著，身後傳來窸窣響動。
    葉天寒立刻轉身，刀橫胸前。
    卻是風吹動灌木，一隻野兔竄了出來，受驚般跳進草叢。
    他鬆了口氣，重新把裂天刀插好，調整了一下背上的屍體。
    陳虎的臉貼在他後頸，冰冷僵硬。那根斷矛依舊綁在背後，矛尖微微顫動，像是感應到了什麽。
    他繼續往前走，腳步比之前更穩。
    走過一段陡坡，前方出現一塊倒伏的界碑，上麵寫著“三十裏”。他知道再往前兩個時辰就是哨崗，但此刻天色未明，霧又重，貿然進去反倒容易被人當成敵探。
    不如先找個遮蔽處歇一會兒。
    他在路邊尋了塊巨石，背靠著坐下，把陳虎輕輕放平。然後解下鐵鏈，放在膝蓋上仔細查看。
    鏈子還在微微發熱，第三節的“縛龍鏈”三字血跡未幹。
    他用袖子輕輕擦掉血，低聲問：“你是活的？還是……我記得事？”
    當然沒人回答。
    但他總覺得，這鏈子好像聽懂了。
    遠處傳來一聲鷹啼，劃破寂靜。
    葉天寒抬頭看了眼天空，霧正在散，東方泛出魚肚白。
    他把鐵鏈重新係回腰間，剛扣上搭扣，忽然感覺指尖一刺——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
    他攤開手掌，掌心多了個紅點，正緩緩滲出血珠。
    而鐵鏈第三節的那個“龍”字，此刻竟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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