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寒靠在帳篷柱子上，手還握著鐵鏈。那截鐵環嵌進掌心，留下幾道紅印。他沒鬆開，也不敢鬆。
    喉嚨突然一緊，像是被人從裏麵掐住。他張嘴想喘，卻隻咳出一口黑血，正落在斷刀的刀麵上，順著缺口往下流。
    他盯著那血看了兩秒，伸手抹了一把嘴。指尖沾了層發黏的東西，聞不到味，但心裏清楚——這毒又回來了。
    帳簾掀開，穆長風提著燈走進來。他腳步很輕，可一看到地上的血跡，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燈晃了一下，照到葉天寒的臉，半邊是灰，半邊是濕。
    “你中過‘腐骨散’？”穆長風聲音不高，但問得直接。
    葉天寒沒抬頭，“崖底那一戰，霍天雄的爪子擦過手臂。當時沒在意。”
    “現在在意了。”穆長風蹲下身，一把抓住他手腕。脈搏跳得亂，時快時慢，像被什麽東西纏住了。
    他鬆開手，臉色變了。“毒進肺了。三日內不引出來，七竅流血，死。”
    葉天寒冷笑一聲，“我還以為能撐到打完下一仗。”
    “別說笑話。”穆長風站起身，轉身就往外走，“收拾東西，去後山。”
    “去哪兒？”
    “冰潭。百毒可逼，但進去的人，十個裏活不下來一個。”
    葉天寒沒動，“那你帶我去幹嘛？送死？”
    穆長風回頭看他一眼，“你不死，北境就得塌。鐵轅侯可以換先鋒，但我不能讓你死在這兒。”
    外麵開始下雨，雨點砸在帳篷頂上，劈啪作響。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山。路滑，葉天寒左臂的傷還沒好，走幾步就得停一下。穆長風走在前麵，一手提燈，一手扶著他肩膀。
    雷光一閃，前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四個字：武者禁地。
    穆長風停下腳，看了看石碑，又看了看葉天寒。後者已經站不穩了，靠著樹幹喘氣，嘴唇發青。
    “再往前，我也沒把握。”穆長風說。
    話音剛落，旁邊一間破屋的門被踹開，木板飛出去老遠。楚狂歌拎著藥簍走出來，披著蓑衣，頭發濕透，眼神卻亮得嚇人。
    他幾步衝過來，一把推開穆長風，直接拎起葉天寒的衣領。
    “毒都進心脈了你還在這兒磨蹭？”他吼了一聲，“走！”
    穆長風想攔，“前輩，這潭……”
    “當年我師父也說這是禁地。”楚狂歌瞪他一眼，“老子照樣跳了，活得比他還久。”
    他拖著葉天寒就往山上走。穆長風趕緊跟上。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濘。葉天寒腳步越來越虛，眼前開始發黑。他看見火光，聽見哭聲，一個小女孩在喊哥哥。
    他咬了下舌頭，疼醒了。
    楚狂歌回頭看他一眼，“想活就別閉眼。”
    葉天寒喘著氣，“我不想死。”
    “那就不是死的時候。”楚狂歌抓得更緊，“你刀還沒砍夠人，怎麽能倒？”
    葉天寒低吼，“我不怕死……我怕刀不夠快。”
    楚狂歌點點頭，從藥簍裏掏出一包粉末塞進他嘴裏，“苦的，吞下去。”
    葉天寒咽了，一股辛辣直衝喉嚨，差點又咳出來。
    三人終於到了潭邊。水麵漆黑，沒有波紋，像一塊沉下去的鐵。冷氣往上冒，靠近的人都打了個哆嗦。
    穆長風扶住葉天寒，“真要下去？”
    楚狂歌沒答話，脫了蓑衣，縱身跳進水裏。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可他剛入水，整個人就僵住了。
    三秒後，他冒出頭，大罵：“操！這水比閻王鼻涕還冷！”
    葉天寒愣了一下，竟然笑了。
    “笑什麽！”楚狂歌衝他吼，“下來！你不下來，我把你扔下去！”
    穆長風扶著他往潭邊走。葉天寒腿軟，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你確定這能解毒？”他問。
    “不確定。”楚狂歌在水裏抖得像篩糠，“但我知道，不跳你就死定了。”
    葉天寒站在潭邊，低頭看那黑水。倒影裏的人滿臉血汙，眼睛卻亮。
    他把斷刀插在地上，鐵鏈一圈圈解開，扔在一旁。
    穆長風看著他，“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是在死牢？”
    葉天寒點頭。
    “那時候你說，你想活著。”穆長風聲音低了，“現在呢？”
    “現在也想。”葉天寒說完，抬腳踩進水裏。
    冰得像刀割。
    他一步步往深處走，水漫過膝蓋，大腿，腰。呼吸變得困難，胸口像壓了石頭。
    楚狂歌遊過來，架住他一隻胳膊，“別停，再走十步。”
    葉天寒咬牙往前挪。每動一下，骨頭縫裏都像有蟲子在爬。那是毒，在往外鑽。
    走到第十步，他忽然跪了下去。水淹到胸口，冷得意識都要凍住。
    “起來！”楚狂歌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葉天寒抬起頭，雨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流下。
    “你要是死在這兒，”楚狂歌盯著他，“我白教你三年。”
    葉天寒慢慢撐著水底站起來。腳底踩到一塊尖石，疼得清醒了些。
    “你還記得斷嶽刀第一式嗎？”楚狂歌問。
    “記得。”
    “怎麽出刀？”
    “心不動，手不動，敵動，我先動。”
    “現在呢？”
    “我現在……動了。”
    他抬起右手，猛地拍向水麵，濺起大片水花。
    楚狂歌笑了，“這才像樣。”
    穆長風在岸上看得緊張，手一直抓著刀柄。他看見葉天寒的身體開始發紫，皮膚下隱隱有黑線在遊動。
    “毒出來了。”他喃喃。
    楚狂歌拉著葉天寒繼續往中間走。潭中央有個凹陷，水更深。
    “就這兒。”楚狂歌鬆開手，“蹲下去，把頭埋進水裏，撐住三炷香時間。”
    葉天寒看著他，“我要是起不來？”
    “那就死。”楚狂歌說得幹脆，“但你要是起來，以後誰也殺不死你。”
    葉天寒深吸一口氣，慢慢蹲下。水漫過脖子，鼻腔灌進冰水，腦袋嗡的一聲。
    他閉眼，把頭整個埋進水裏。
    瞬間，全身血液都往頭上衝。心髒狂跳，耳朵裏全是轟鳴。那些黑線從四肢往心髒縮，像被什麽拽著往回拉。
    他在水底睜開眼。
    黑暗一片。
    但他看見了妹妹的臉。
    她對他笑。
    他伸手想去碰，手指剛動，胸口一陣劇痛，猛地嗆了一口潭水。
    身體開始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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