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斷掌如刀
字數:5508 加入書籤
這事兒得從那年我去雲台山說起。
貪看後山的紅葉,下山時纜車已經停了,隻好在山腰這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賓館將就一晚。賓館是上世紀那種老派風格,牆壁厚實,帶著潮氣,我房間的窗戶推開,正對著黑黝黝的山壁,夜裏山風嗚咽,像什麽在低語。
睡到半夜,猛地一下就醒了。不是自然醒,是心裏頭發毛,硬生生給硌醒的。房間裏沒開燈,隻有窗外一點慘淡的月光滲進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就在那片昏暗中,我看見個人影。
它就站在房門和衛生間之間的陰影裏,一動不動。看不清穿著,也分不出男女,隻能勉強辨認出是個身形有些佝僂的老年人,最紮眼的是那垂到顴骨的眼袋,在微弱的光線下,像掛著兩個沉甸甸的布囊。我頭皮瞬間炸開,第一個念頭就是進賊了!心髒擂鼓一樣撞著胸腔,想喊,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扼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全身的肌肉也僵了,除了眼珠子,哪兒都動不了。
我就那麽眼睜睜看著,那個模糊的老年人影,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我床邊挪過來。沒有腳步聲,隻有一種黏稠的,仿佛踏在爛泥上的細微摩擦聲。它走到床邊,停下,低著頭,那張模糊的臉正對著我。我拚命想看清它的五官,可除了那對標誌性的大眼袋,其他部分都陷在一種不自然的混沌裏。
然後,它俯下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慢慢地,朝我壓下來。
它要躺到我身上!
這個念頭讓我惡心得隻想嘔吐,可身體依舊不聽使喚。我感覺到了重量,一種冰冷的,帶著土腥氣和老舊木頭腐朽味的實體感,一點點地壓上我的胸口,我的四肢。它真的躺下來了,整個“趴”在了我身上。
也就在它完全貼合下來的那一瞬間,事情變了。那份重量開始“沉”了。不是物理上的下壓,是滲透,是融合。它像一股冰冷的、濃稠的液體,又像一團沒有固定形狀的霧氣,正一點點地,通過我們身體接觸的地方,往我身體裏麵沉進去!
直到這時,我那被恐懼凍結的腦子才轟然一聲,明白過來——這不是賊!這他娘的根本不是人!
是飄!是那種東西!
冰冷的觸感從皮膚表麵直往骨頭縫裏鑽,帶著一種掠奪一切的寒意。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像是被浸入了深不見底的冰水,思緒變得遲緩,眼皮沉重得隻想合上。身體的感覺正在被剝離,一種徹底的麻木感從被它“沉入”的地方蔓延開來。完了,我腦子裏閃過這個絕望的念頭。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變故陡生!
那股正在我體內蔓延的陰冷氣流,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燒紅的鐵壁,猛地一滯。緊接著,一股灼熱感從我左手掌心轟然爆發,燙得我幾乎要叫出聲來。那感覺,就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趴在我身上的那個“老年人”發出了一聲極其尖銳又短促的嘶鳴,不像人聲,倒像是某種受驚的夜梟。它那原本正在“沉入”的身體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開、彈起,整個形態都開始劇烈地扭曲、波動。下一秒,它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嗖的一下,以一種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我身體的左側,具體說,就是從我左手的方向,竄了出去,直接沒入了牆壁,消失不見。
房間裏的冰冷和壓抑感隨之潮水般退去。我猛地吸進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了水麵,胸口劇烈起伏。左手掌心的灼熱感也迅速消退,隻剩下一點隱隱的餘溫。我艱難地轉動脖子,看向左手——借著月光,那隻天生的斷掌紋路,似乎比平時更紅了一些,像剛剛用力握過什麽東西。
後半夜我再沒合眼,開著所有的燈,蜷縮在床上直到天亮。
第二天醒來,頭重腳輕,渾身像是被拆過一遍。洗漱時下意識看向鏡子,心裏咯噔一下。鏡子裏的人,臉色蠟黃,眼眶浮腫,尤其是那眼神,說不出的疲憊和……蒼老?我揉了揉額角,隻當是昨晚沒睡好,驚嚇過度,並沒太往心裏去。
退房前,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我站在房間窗前,以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山壁為背景,用手機給自己拍了張照片。當時屏幕預覽裏的小人頭像有些模糊,我也沒細看,揣起手機就匆匆離開了那個地方。
回到家,洗了個熱水澡,倒在熟悉的床上,緊繃的神經才算鬆弛下來。第二天一早被陽光晃醒,覺得精神好了不少。起床路過穿衣鏡,隨意一瞥,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鏡子裏那個人……是我?
那張臉,分明是我的臉型,我的五官,可眉宇間,眼角邊,嘴角旁,卻憑空多出了好幾道深深的八字紋和法令紋!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眼袋浮腫發青,沉沉地垂下來,幾乎要蓋住顴骨——活脫脫就是昨晚那個老年人影的眼袋!
我渾身冰涼,顫抖著伸出手摸自己的臉。觸感是真實的皮膚,可鏡子裏映出的,卻是一張仿佛被歲月瞬間侵蝕了十幾二十年的麵容,而且那種衰老的韻味,那種下垂的線條,和我昨晚看到的那個影子,有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怎麽會這樣?!
我猛地想起昨天在賓館拍的那張照片。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解鎖,點開相冊,飛快地滑動。沒有?怎麽會沒有?我明明拍了!冷汗又冒了出來。我不死心,打開手機的文件管理器,一個一個文件夾地翻找。
終於,在一個標記為“已隱藏”的相冊裏,我找到了它。是了,當時拍完覺得狀態太差,表情詭異,就順手把它隱藏了。
我點開那張照片。
照片裏,我站在賓館房間的窗前,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很差。但重點不是這個。是我的臉!照片上的臉,已經清晰地呈現出我今早在鏡子裏看到的那種變化——深刻的八字紋,浮腫下垂的大眼袋!這變化,在昨天拍照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隻是在現場,我心神不寧,竟然沒有立刻察覺!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向下,落在我垂在身側的左手上。
照片裏,我的左手掌心,那片天生的斷掌紋路,此刻竟然呈現出一種暗紅色!那不是光線造成的錯覺,那紋路像是在皮膚底下自行發光,蜿蜒曲折,如同一條瀕臨爆發的地下熔岩河流,透著一股灼熱而躁動的力量感!
斷掌……真的是因為它?
我正盯著照片驚疑不定,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是我媽打來的視頻電話。勉強定了定神,接通。屏幕那頭立刻出現我媽關切的臉。
“兒子,到家了吧?怎麽臉色這麽差?沒休息好?”她一連串地問。
我喉嚨發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這時,我爸的臉也湊了過來,隔著屏幕,他眉頭立刻皺緊了:“你咋了?一晚上不見,怎麽感覺……老了不少?還有你這麵相,看著有點……別扭。”他斟酌著用詞。
我心裏一沉,連他們都看出來了。
猶豫再三,我還是把昨晚的經曆和盤托出,包括那張照片。家人的反應空前激烈。
“刪掉!趕緊把那鬼照片刪了!”我媽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聽著就邪性!留著肯定是禍害!”
“聽你媽的,立刻刪了!這種東西不能留!”我爸也斬釘截鐵。
朋友們知道後,反應也差不多,都勸我趕緊處理掉,別惹麻煩。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或許是心底那點不甘心,或許是對那詭異紅光的好奇,又或許是冥冥中覺得這照片或許是個線索。最終,我沒有刪除。我隻是把它從隱藏相冊裏移出來,加密,然後塞進了手機存儲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文件夾裏。我想,也許哪天,我能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臉上的那些“衰老”跡象,在回家後的第三四天,竟然慢慢地消退了,最終恢複了原樣,仿佛那晚的一切和第二天的變臉都隻是一場離奇的噩夢。但我心裏清楚,不是。
後來,我陸陸續續問過一些人,也查過些零星的資料。有個見多識廣的老人聽完我的講述,沉吟半晌,說:“聽著不像是尋常的鬼魂作祟,倒像是遇上了‘山精’。有些年頭深的山裏,會生出這種靈體,它們有時會借過往旅人的陽氣,去溫養它們棲身的陰穴。你小子命大,左手斷掌,‘斷掌如刀,可破陰濁’,你那一下,估計是把它驚走了。”
斷掌如刀,可破陰濁……
這話我記下了。至於它為什麽偏偏從我左手跑,似乎也有了答案。
可我心裏總還梗著點什麽。直到前幾天,我換新手機,整理舊手機資料時,又一次點開了那張加密的照片。幾年過去,再看這照片,心底依舊會泛起寒意。我下意識地將照片放大,仔細去看那斷掌的紅光,看著看著,手指滑動,畫麵移動,背景裏那片灰撲撲的、毫不起眼的賓館外牆和更後方陡峭的山壁,占據了屏幕。
之前,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自己詭異的臉和發光的手掌吸引,從未仔細審視過背景。
這一次,我放大了背景。
那麵因為光線和像素原因顯得有些斑駁模糊的山壁,在放大到極致後,我看到了。
山壁上,那些天然形成的岩石褶皺、深淺不一的色塊、攀附的藤蔓陰影……在模糊的像素點之間,竟然隱約勾勒出了無數個人形的輪廓!
一個,兩個,三個……數不清!
它們密密麻麻,嵌在岩壁裏,像是古老的壁畫,又像是自然形成的詭異圖案。而所有這些模糊人形的臉部,都有著共同的特征——巨大而下垂的眼袋!
更讓我血液凍結的是,靠近照片邊緣,也就是靠近我當時所站房間窗戶的那一片岩壁上,那幾個人形輪廓,它們的姿態……不再是完全平鋪在岩壁上,而是呈現出一種微微向前“坐起”的動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冰冷的石頭裏掙脫出來!
我猛地丟開手機,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原來,它……它們,一直就在那裏。
那晚從左手逃遁的,究竟是什麽?斷掌救了我,是斬斷了某種連接,還是……僅僅驚退了一個,而窗外,那整麵山壁上,還有無數個正在緩緩蘇醒?
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張照片,依舊加密躺在我的新手機裏。我再也沒有點開過。但我知道,雲台山的那一夜,並沒有真正結束。斷掌或許破了一次陰濁,可那山壁之上的東西,那片沉沉的、孕育著不知多少山精的黑暗,還在那裏。
也許,還在等著下一個旅人。
喜歡民間故事選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選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