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生死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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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山下,有個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裏有位九十高齡的薩滿,人稱柳奶奶。她臨終前,把孫女柳兒叫到跟前,氣息微弱卻目光炯炯:“柳兒啊,奶奶要走了,去那個世界瞧瞧。記住,嬰兒的哭聲是另一種語言,隻是我們聽不懂罷了。”
柳兒淚眼婆娑:“奶奶,您說什麽呢?”
柳奶奶蒼老的臉上浮現神秘的笑容:“聽說咱們這兒的葬禮,在另一個世界就是出生。嬰兒為啥一出生就哭?因為他剛剛在上一個世界經曆著自己的葬禮,傷心著呢,結果轉眼就在下一個世界被生出來了。咱們聽不懂他的哀傷,還歡天喜地慶祝他的誕生。”
柳兒聽得怔住了。柳奶奶繼續道:“我這一輩子,接生過二百零三個孩子,送走過一百九十八位老人。我總覺得,生死之間,有一條咱們看不見的路。柳兒,你有‘那個天賦’,能聽見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也許有一天,你能弄明白這個道理……”
話沒說完,老人就閉上了眼睛,神情安詳得像初生的嬰兒。
柳兒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整個村子。
就在同一時刻,百裏外李家屯的李家媳婦正在經曆難產,已經掙紮了兩天一夜,接生婆搖頭說怕是凶多吉少。就在柳奶奶咽氣的那一瞬間,產婦突然感到一陣輕鬆,緊接著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了夜空。
“生了!生了!是個閨女!”接生婆驚喜地叫道。
奇怪的是,這女嬰哭得特別傷心,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不像尋常新生兒那樣幹嚎無淚。接生婆嘀咕:“怪事,我接生四十年,從沒見過一出生就流淚的娃娃。”
女嬰被取名盼娘,因為她母親生產後虛弱,盼了好久才盼來這個女兒。
柳兒埋葬了奶奶,村裏人為柳奶奶舉辦了最隆重的葬禮。柳奶奶是村裏最後一位薩滿,大家都說她能通陰陽,懂鳥語,能與山神對話。如今她走了,靠山屯少了一份靈氣。
柳兒繼承了奶奶的房子和幾本破舊的筆記。筆記裏記載著柳奶奶一生的見聞和思考,其中一頁寫道:“今日接生王家莊王順媳婦的男嬰,孩子哭聲悲切,似在訴說別離之苦。我恍惚聽見‘別埋我,我還活著’幾個字,驚出一身冷汗。想起三日前曾為三十裏外張家莊一張姓老者送葬,老者麵容如生,仿佛隻是沉睡。或許……”
筆記到這裏中斷了,柳兒看得心驚肉跳。
七天後,柳兒去長白山采藥,聽見一陣極其悲切的嬰兒哭聲,循聲找去,竟是一隻母狼難產而死,留下兩隻奄奄一息的小狼。柳兒心善,將小狼抱回家照料。喂食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能聽懂狼崽的哀鳴——那聲音在她耳中竟化作斷斷續續的話語:“娘親……不動了……好冷……”
柳兒想起奶奶說她有“那個天賦”,心中震撼不已。
盼娘漸漸長大,成了李家屯最特別的姑娘。她不愛笑,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每到清明、中元這些祭奠先人的節日,她就莫名地情緒低落,一個人跑到村口的老槐樹下發呆。
有人問她為什麽,她搖搖頭說:“不知道,就是心裏堵得慌,想哭。”
更奇怪的是,盼娘七歲那年,村裏來了個走街串巷的貨郎,盼娘一見他就躲到母親身後,渾身發抖。貨郎走後,她才小聲告訴母親:“那個人身上有土的味道,墳墓裏的土。”
母親隻當孩子胡說,沒放在心上。
柳兒在奶奶去世後,成了靠山屯的接生婆。她發現自己確實有特殊的天賦——每當接生時,她能隱約聽懂嬰兒哭聲中的含義。那不僅僅是饑餓或不適的表達,而是真切的悲傷與別離之苦。
一次,她為鄰村趙家接生一對雙胞胎。第一個男孩出生時哭聲震天,柳兒清晰地聽見:“我的船!我的船沉了!”第二個女孩出生時則嗚咽著:“完了,全完了……”
三個月後,有消息傳來,百裏外的臨江縣發生渡船傾覆事件,一艘客船沉沒,船主和妻子雙雙遇難,奇怪的是兩人的屍體始終沒有找到。算算時間,正好是趙家雙胞胎出生的時候。
柳兒心中駭然,奶奶的猜想可能是真的。
盼娘十六歲那年,許配給了靠山屯村長的兒子。訂婚那日,柳兒作為村中受人尊敬的長輩出席。當盼娘走進屋時,柳兒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奶奶?”柳兒失聲叫道。
盼娘的模樣,竟與柳兒記憶中年輕的奶奶有七八分相似!
盼娘被柳兒的反應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問:“柳奶奶,您怎麽了?”
柳兒穩住心神,笑道:“沒什麽,手滑了。孩子,你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訂婚後,柳兒與盼娘漸漸熟絡起來。柳兒發現盼娘不僅容貌像奶奶,連一些小動作、說話的語氣都像。更讓柳兒驚訝的是,盼娘無師自通地認識許多草藥,有時柳兒采藥,盼娘竟能指出哪些能治什麽病,說得頭頭是道。
“誰教你的?”柳兒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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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娘茫然地搖頭:“不知道,好像天生就知道。”
一天傍晚,兩人在柳兒家翻看柳奶奶留下的筆記。盼娘拿起一本破舊的冊子,隨手翻開一頁,輕聲念道:“生死如門,從此入者從彼出,從此出者從彼入……”
柳兒震驚地看著盼娘:“你識字?”
盼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也愣住了:“不,我不識字啊……”
可是那頁筆記上,明明寫著這些文字!
柳兒心中湧起一個大膽的猜想:難道盼娘就是奶奶的轉世?如果奶奶的猜想是對的,那麽這個世界的葬禮,在另一個世界就是出生。奶奶在這裏的葬禮,正是盼娘在另一個世界的出生!
柳兒把這個猜想藏在心裏,默默觀察著盼娘。
一年後,盼娘出嫁了。婚禮當天,熱熱鬧鬧,吹吹打打,全村人都來慶賀。盼娘卻坐在花轎裏默默流淚,不是尋常新娘離家的傷感,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
拜堂時,盼娘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弄得賓客們竊竊私語。新郎尷尬地小聲問:“盼娘,你怎麽了?”
盼娘哽咽道:“我不知道,就是心裏難受,好像這一切都經曆過,又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洞房花燭夜,盼娘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她是一位年老的薩滿,正在對一位年輕的姑娘交代後事。她說:“嬰兒的哭聲是另一種語言,隻是我們聽不懂罷了……”
第二天醒來,盼娘把夢境告訴柳兒。柳兒聽後,雙手顫抖,這正是奶奶臨終前對她說的話!
柳兒終於確信,盼娘就是奶奶的轉世。
然而,好景不長,盼娘婚後第二年,長白山區爆發山洪,靠山屯和李家屯都遭了災。盼娘為了救一個被困的孩子,被洪水衝走,等找到時,已經氣息全無。
盼娘的葬禮上,柳兒哭成了淚人。她不僅為盼娘悲傷,也為這個看似無休止的生死循環感到悲哀。如果生死隻是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過渡,為何還要讓靈魂記得前世的片段,承受這無謂的傷感?
就在盼娘下葬的同一時刻,三百裏外的一個小鎮上,一位產婦生下了一個男嬰。嬰兒一出世就哭得撕心裂肺,接生的大夫驚訝地發現,這孩子的眼角竟然掛著淚珠。
“這孩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夫搖頭感歎。
男嬰被取名憶郎,因為他出生時,臉上有一種不符合男嬰的、類似母性的哀愁。
憶郎三歲時,說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話:“我是柳奶奶。”把家人嚇得夠嗆。隨著年齡增長,他逐漸不再說這些奇怪的話,但那種與生俱來的憂傷始終伴隨著他。
柳兒在盼娘去世後,決定遠行。她要驗證奶奶的猜想,追蹤生死之間的線索。她走遍了長白山區的村村寨寨,記錄下每一個新生兒出生的時間和地點,也記錄下每一位老人去世的時間和地點。
十年下來,柳兒記錄了近千個生死案例。通過分析,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規律:大約有七成的新生兒,其出生時間與百裏內某位老人的去世時間高度吻合!而且這些嬰兒大多具有一個共同特點——出生時哭聲特別悲切,有些甚至會流淚。
柳兒還發現,這些嬰兒長大後,或多或少會表現出與前人類似的習性、技能甚至記憶片段。
五十歲那年,柳兒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送魂婆”,既能接生,又能送終。她總能在適當的時機,安慰那些悲傷的靈魂,也安慰那些哭泣的嬰兒。
一次,她為一位百歲老人送終。老人彌留之際,緊緊抓住柳兒的手:“我怕,怕過了那道門,就什麽都忘了。”
柳兒輕聲安慰:“過了那道門,您會以新的方式記住一切。就像冬天過後是春天,樹葉落了又會發芽。”
老人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同一時刻,鄰村一戶人家生下了一個女嬰。女嬰不哭不鬧,隻是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接生婆拍了她好幾下,她才勉強哭了兩聲,但那哭聲裏沒有悲傷,隻有一絲無奈。
這戶人家請柳兒去看看孩子。柳兒一到,女嬰就對她露出了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柳兒輕輕抱起女嬰,在她耳邊低語:“歡迎回來。”
女嬰的父母驚訝地問:“柳奶奶,您說什麽?”
柳兒笑而不答。
在返回靠山屯的路上,六十五歲的柳兒在一處山澗邊休息時,遇見了十八歲的憶郎——他已是遊走四方的年輕薩滿,專門為人化解疑難,尤其擅長安撫受驚啼哭的嬰兒。
兩人一見如故,坐在溪水邊暢談了一天一夜。憶郎說:“我從小就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裏,我的‘家’在長白山方向。我腦子裏總有一些不屬於我的記憶,比如如何采藥,如何接生,如何為逝者送行。”
柳兒微笑著說:“我知道你是誰。”
憶娘平靜地回答:“我也知道您是誰,柳兒姐姐。”
兩人相視而笑,淚中帶笑。
柳兒把奶奶的筆記和自己幾十年的記錄都交給了憶郎:“該由你繼續這個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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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郎接過厚厚的筆記,鄭重地點點頭。
柳兒在七十歲那年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她沐浴更衣,端坐在奶奶曾經離世的那鋪炕上,周圍圍滿了她接生過的孩子和他們的後代。
“不要哭,”柳兒安詳地說,“我隻是要去參加另一個世界的誕生禮。如果有一天,你們遇見一個天生帶著憂傷的孩子,也許那就是我。不要為他的悲傷而悲傷,也不要為他的哭泣而擔心,那隻是因為他剛剛告別了一個世界。”
說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千裏之外的江南水鄉,一位產婦生下了一個女嬰。女嬰哭聲洪亮,淚如雨下,接生婆驚訝地說:“這娃娃,哭得像是活過一輩子似的。”
女嬰的爺爺——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抱過孫女,輕聲哄著:“哦,不哭不哭,不管前世經曆了什麽,這輩子都會好好的。”
說來也怪,女嬰聽到老人的話,竟然真的止住了哭泣,隻是睜著淚眼朦朧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而在長白山下,憶郎為柳兒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葬禮上,他告訴眾人:“在這個世界的葬禮,在另一個世界就是出生。我們在這裏送別柳奶奶,在另一個世界,正有一群人在歡慶一個新生兒的誕生。他們聽不懂她的哀傷,正如我們聽不懂嬰兒的哭聲。”
“那我們該怎麽辦呢?”一個孩子天真地問。
憶郎摸了摸孩子的頭:“我們隻要記住,生死不是終點,而是通道。對逝者心懷敬意,對生者滿懷喜悅。當我們理解這一點,就能在聽見嬰兒哭泣時,多一份體貼;在送別親人時,少一份悲傷。”
葬禮結束後,憶郎站在山頭,望著遠方的雲海,輕聲說:“柳兒姐姐,一路走好。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的誕生禮上重逢。”
山風拂過,帶來遠方的氣息,仿佛有嬰兒的啼哭和歡慶的鑼鼓聲交織在一起,訴說著生死之間永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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