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民心所向,邊城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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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傳令騎兵的聲音不高,卻像一盆夾著冰碴子的冷水,兜頭澆在剛剛死裏逃生、還沉浸在慘烈勝利和狂熱中的守軍頭上。
    “張校尉有令,命你部即刻打掃戰場,清點斬獲,統計傷亡。校尉大人要親自查驗戰果,上報郡守。”
    語氣平板,公事公辦,聽不出半分對這場血戰的感慨,更別提對死者的哀悼和對生者的撫慰。仿佛他們剛剛不是從鬼門關爬回來,而是完成了一場尋常的操練。
    歡呼聲戛然而止。
    殘存的守軍和屯民們臉上的激動和狂熱瞬間凝固,慢慢褪去,隻剩下一種茫然的疲憊和冰冷的麻木。他們互相攙扶著,站在那裏,渾身滴著血水和泥漿,像一群剛從地獄血池裏撈出來的孤魂野鬼,看著那個盔明甲亮、纖塵不染的騎兵。
    劉昊拄著刀,緩緩直起腰。每動一下,左肩和身上無數傷口都撕扯著抗議。他抬起眼皮,看向那騎兵。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梢流下,衝開些許血汙,露出一雙深不見底、冷得嚇人的眼睛。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慢慢轉過頭,目光掃過這片修羅場。
    豁口前,屍骸枕藉。漢軍、胡人、戰馬的屍體糾纏在一起,被雨水浸泡得發白膨脹。泥土早已被染成暗紅色,匯聚成一道道血色的溪流。趙老四的屍體還孤零零地倒在最顯眼的地方,保持著向前撲擊的姿勢。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和死亡的氣息,幾乎凝成實質。
    這就是需要“打掃”和“清點”的“戰果”。
    那騎兵被劉昊這沉默的、冰冷的注視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避開了目光,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補充道:“校尉大人就在後麵,即刻便到。爾等……速速清理吧,莫要延誤。”
    說完,他似乎也不願在這屍山血海裏多待,撥轉馬頭,小跑著回去了。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隻有雨水衝刷屍體的聲音,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李狗兒第一個忍不住,嗚嗚地哭出了聲,不是害怕,是委屈,是替死去的趙老四、替所有戰死的弟兄委屈。
    老王隊正歎了口氣,那張老臉上皺紋更深了,透著無盡的疲憊:“……幹活吧。總不能……總不能就讓弟兄們這麽躺著……”
    還能動彈的人,默默地、機械地開始行動。把同袍的遺體從胡人屍堆裏艱難地分離出來,抬到一邊,盡量擺放整齊。把胡人的屍體拖到一起,割下耳朵或者首級這是記功的憑證)。每搬動一具屍體,都像是在搬動一座山,耗費著所剩無幾的力氣和心神。
    劉昊沒動。他依舊站在原地,拄著刀,像一尊被血雨浸透的石像。他看著人們麻木地勞作,看著趙老四被小心翼翼地抬走,看著那杆被丟棄在地上的、屬於慕容垂的狼頭大旗。
    沒過多久,後方傳來了更加整齊沉重的馬蹄聲。
    張校尉帶著一隊親兵,終於“親自”到了。
    他們沒有進入最泥濘血腥的豁口核心區,而是在稍遠處一片相對幹淨的地方勒住了馬。張校尉端坐馬上,披著暗紅色的鬥篷,麵無表情地掃視著這片慘烈的戰場,目光在堆積的胡人屍體和首級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似乎頗為滿意。
    親兵們散開,警戒四周,眼神倨傲,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驗收一群苦力完成的工程。
    一名書記官模樣的人小跑著來到正在清點首級的老王隊正麵前,拿出竹簡和筆,語氣淡漠:“報數吧。斬首多少?自損多少?可有繳獲?”
    老王隊正張了張嘴,看著竹簡,又看看身後那些殘缺不全的同袍遺體,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半晌,才啞聲道:“斬……斬首一百三十七級……胡酋慕容垂首級……在那……”他指了指被單獨放在一邊的那顆猙獰頭顱。“自損……戍卒並屯民……戰歿四十一人,重傷……九人……”
    書記官飛快地記錄著,頭也沒抬:“嗯。甲胄兵器繳獲幾何?”
    另一邊,張校尉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一直沉默站立的劉昊身上。他驅馬緩緩上前幾步,停在劉昊麵前,上下打量著他那幾乎不成人形的模樣,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讚許,又像是別的什麽。
    “劉昊。”
    “卑職在。”劉昊抱拳,動作因傷痛而略顯僵硬,聲音沙啞,聽不出情緒。
    “打得不錯。”張校尉的語氣聽不出多少暖意,更像是在評價一件好用的工具,“以寡敵眾,臨危不亂,更陣斬敵酋慕容垂,此乃大功。本官會如實上報,為你,及爾等請功。”
    “謝校尉大人。”劉昊垂下眼皮。
    “嗯。”張校尉頓了頓,話鋒微轉,“慕容垂的首級和認旗,乃重要證物,需由本官一並帶回郡守府查驗。此次繳獲之兵甲、馬匹,也需登記造冊,統一處置。”
    他說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很清楚:最重要的戰果,他要拿走。剩下的,也得在他的掌控之下。
    劉昊心裏冷笑,麵上卻依舊平靜:“卑職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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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那個文官屯長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水裏,朝著張校尉磕頭,哭喊道:“校尉大人明鑒!若非劉隊率率我等死戰,若非他神射斃殺胡酋,這豁口早破了!胡狗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啊!求大人為死難將士做主!為劉隊率請功啊!”
    他這一跪一哭,旁邊那些屯民和殘存的守軍也紛紛跪了下來,雖然沒有喊叫,但眼神裏的期盼和悲戚卻是一樣的。
    張校尉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似乎不喜這種場麵,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發作,隻是淡淡道:“本官自有分寸。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爾等先妥善安置傷亡,清理戰場。後續封賞,不日即至。”
    命令下達完畢,張校尉似乎也不願在這血腥之地久留。親兵們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木盒裝起慕容垂的首級,卷起那麵狼頭認旗,又將繳獲的完好戰馬牽走。
    一行人如來時一般,簇擁著張校尉,帶著最重要的戰利品,馬蹄嘚嘚,不緊不慢地離開了。留下豁口處一群殘兵敗將,和滿地的狼藉。
    希望中的援軍沒有帶來拯救,上官的查驗更像是一場冰冷的收割。
    但奇怪的是,經過這麽一遭,眾人心頭的憋悶和委屈,反而被一種更實際的東西取代了——活下去,並且等待應得的獎賞。
    張校尉再如何,眾目睽睽之下承認了戰功,總不能完全抹殺。這意味著,死去的弟兄或許能得些撫恤,活著的人,也許真能拿到賞錢,甚至……劉隊率能升官?
    目光再次聚焦到劉昊身上。
    他沒有看離開的張校尉,隻是默默走到堆放同袍遺體的地方,脫下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皮襖,輕輕蓋在了趙老四的身上。
    然後,他轉過身,看著剩下的人。
    “挖坑。”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能讓弟兄們曝屍荒野。要埋得深些,免得野狗刨了。”
    “能動的,都動手。”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最樸實、最沉重的命令。
    人們沉默著,找來還能用的工具,甚至用手刨,開始在遠離豁口的山坡背麵,挖掘一個巨大的合葬墓。
    雨,不知何時停了。烏雲散開些許,漏下幾縷慘淡的陽光,照在這片剛剛經曆浩劫的土地上,卻絲毫驅不散那濃重的悲涼。
    埋葬了死者,簡單處理了傷者,天色也漸漸晚了。
    幸存的人們圍坐在好不容易升起的篝火旁,啃著冰冷的幹糧,沒有人說話。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隻見幾十個扶老攜幼的百姓,提著瓦罐、竹籃,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他們是更遠處村落的人,聽說了這裏的血戰,偷偷摸了過來。
    帶頭的老人看著這片慘狀,看著這群血汙滿身的士兵,老淚縱橫,顫巍巍地跪下就要磕頭:“軍爺們……多謝軍爺們舍命相護啊……不然我們這幾個村子,早就……”
    他們帶來了熱湯,粗糙的餅子,還有幹淨的布條。
    這點東西微不足道,卻讓這群剛剛被上官冷漠對待的殘兵,心裏頭第一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劉昊接過一碗熱湯,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看著那些百姓感激又惶恐的臉,看著身邊弟兄們終於有了一絲人氣的眼神。
    在這一刻,什麽張校尉,什麽軍功封賞,似乎都沒那麽重要了。
    他守住的不隻是一道潰口,還有身後這些脆弱的存在。而這些人的感激和依賴,比任何上官的空頭許諾都更真實。
    “昊爺,您喝湯。”李狗兒把湯碗又往他麵前遞了遞,眼神裏充滿了純粹的崇敬。
    “昊爺,以後俺就跟著您了!”一個活下來的守軍啞著嗓子道。
    “對!跟著昊爺!”
    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
    劉昊沒說話,隻是慢慢喝了一口熱湯。滾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似乎稍稍驅散了體內的寒意。
    他知道,“劉隊率”這個稱呼,恐怕要慢慢被“昊爺”取代了。這不是官職,是一種更原始、更基於力量和信任的認同。
    他在邊軍這盤爛棋裏,終於不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而是勉強有了一點自己的分量。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晌午,郡守府的正式嘉獎令和第一批撫恤賞賜,終於在一隊郡兵的保護下送到了老鴉口。
    來的是一名郡守府的書佐,態度比昨天的張校尉親兵客氣了許多,宣讀了對劉昊及其部眾的嘉獎,發放了陣亡撫恤和部分賞銀。
    然而,在宣讀完畢後,那書佐卻單獨將劉昊請到一邊,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混合著同情和謹慎的表情,壓低聲音道:
    “劉屯長嘉獎令已擢升劉昊為屯長),郡守大人另有口諭,令你傷勢稍愈後,即刻入城一趟……不是軍議,是……太守私邸問話。似乎……與昨日陣斬那胡酋慕容垂有關。”
    書佐的聲音更低了,幾乎細不可聞:“聽聞……慕容部那邊……出了大價錢……懸賞……射殺慕容垂之人……”
    劉昊的心猛地一沉。
    名頭是出去了,麻煩,卻也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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