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廢棄堡壘,吾之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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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烽燧台的路,感覺比去時更長。雨停了,但天還陰著,灰蒙蒙的雲壓得極低,荒野裏彌漫著一股土腥和腐草混合的悶氣。劉昊懷裏那枚別部司馬的銅印硌在胸口,冰涼,卻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心口發慌。
    李狗兒和另外兩個弟兄跟在後頭,腳步也沉。升官的喜悅還沒冒頭,就被郡守府那高牆深院、還有大人那捉摸不透的眼神給壓沒了。再加上慕容部那不知真假的懸賞,像影子一樣纏在腳後跟上,甩不脫。
    遠遠看見烽燧台那孤零零、黑黢黢的影子時,劉昊心裏頭那點躁氣反而落定了些。甭管外麵多大的風雨,眼下,隻有這破地方算個能落腳的地兒。
    台上留守的幾個人早就望眼欲穿,看到他們回來,連忙放下吊籃。一上來,看到劉昊幾人渾身狼狽、臉色沉凝,又沒見趙老四回來,心裏都咯噔一下。
    “隊率……趙爺他……”一個輔兵顫聲問。
    “戰死了。”劉昊聲音啞得厲害,沒多說,把懷裏那包著賞銀的布包扔給老王隊正,“按路上說的,分了吧。”
    老王默默接過,沉甸甸的,卻覺得燙手。
    劉昊沒看眾人反應,徑直走到垛口邊,目光越過大片荒原,望向更遠處。那裏,據老王他們說,有一座早就廢棄了的屯堡。是前朝修的,比烽燧台大得多,據說當年也屯過兵,後來邊塞線往後縮,就漸漸荒廢了,如今怕是隻剩斷壁殘垣。
    “老四,”劉昊沒回頭,叫的是老王,他本家姓王,行四,“帶上兩個人,現在就去那廢堡探探路。看看還能不能進人,有沒有胡狗或者狼群占著窩。”
    老王愣了一下,立刻點頭:“欸!俺這就去!”他隱約猜到劉昊想幹什麽了。
    “狗兒,清點咱們還剩多少家當。糧、水、箭、藥,一樣樣算清楚。”
    “其他人,加固工事,眼睛放亮些,慕容部的崽子未必死心了。”
    命令一條條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眾人壓下悲戚,各自忙活開。
    劉昊這才走到角落,解開剛包紮好的傷口查看。情況不好,燙烙過的地方紅腫得嚇人,邊緣又開始滲黃水。他咬著牙,重新清洗上藥用的是屯民送的一點土藥草),再用幹淨布條死死勒緊,疼得眼前發黑,冷汗直流。
    等老王帶人回來時,天都快擦黑了。
    “昊爺!”老王氣喘籲籲,臉上卻帶著點興奮,“那堡子離這大概七八裏地,塌是塌了不少,但牆根子大部分還在,比咱這烽燧台結實多了!裏頭沒人,也沒狼,就是荒草長得比人都高,塌下來的土石堵了半邊門洞!”
    劉昊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能清理出來嗎?”
    “費點勁,但能成!那地方地勢也好,靠著個小土坡,旁邊還有條快幹涸的河溝子,比這兒敞亮!”
    劉昊沉吟片刻,猛地站起身:“傳話,明天天亮就動身。能帶走的全帶上,帶不走的,埋了。以後,那兒就是咱們的新家。”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烽燧台這最後十來個人,連同那幾個無處可去的傷兵和屯民,默默地開始搬家。
    家當少得可憐。幾袋快見底的粟米,半罐粗鹽,一小包草藥,幾十支箭,幾張弓,幾柄破刀,還有那架寶貝疙瘩似的蹶張弩。這就是全部。
    每個人背上都扛著東西,傷號也被攙扶著。隊伍沉默地在荒原上行進,像一群逃難的流民,而不是官兵。
    七八裏地,走了一個多時辰。當那座廢棄的屯堡出現在眼前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比想象中更……破敗。
    所謂的堡牆,大多已經坍塌,隻剩下半人高到一人高的土埂子,斷斷續續地圈著一大片地。唯一還算完整的是一座用石頭壘砌的、塌了小半的門樓,門早就爛沒了,門洞被塌方的泥土和碎石堵了大半。裏麵更是荒涼,齊腰深的枯草在風裏搖晃,幾間土屋早就沒了頂棚,隻剩下光禿禿的牆框子。空氣裏一股濃重的黴味和野獸糞便的騷氣。
    一片死寂的廢墟。
    眾人臉上剛升起的那點希望,又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這地方,比烽燧台強在哪?
    劉昊卻圍著廢墟慢慢走了一圈,眼神越來越亮。
    這堡子地方夠大!粗略看,能比烽燧台大上四五倍不止!牆基大部分確實還在,修繕加固比從頭壘省事得多!旁邊那條快幹涸的河溝,挖一挖說不定就能出水!而且地勢居高臨下,視野開闊!
    “好地方!”劉昊猛地一拍大腿,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眼神卻灼灼放光,“真是個好地方!”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破地方好在哪裏。
    “清理門洞!老四,帶你的人,先把進出的路打通!”
    “狗兒,帶幾個人,把裏麵高的草都給老子割了,放火燒一遍,省得藏蛇蟲!”
    “其他人,找地方紮營,先把灶壘起來!”
    劉昊不管別人怎麽想,直接下令。他自己也抄起一柄撿來的破鎬頭,跟著老王他們一起去刨門洞的堵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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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明確的目標,人群再次動了起來。鎬頭鋤頭刨土的哐哐聲,割草的唰唰聲,很快打破了廢墟的死寂。
    清理工作比想象中更累人。塌方的土石又硬又多,門洞刨了半天才勉強刨出一個能彎腰通過的窟窿。裏麵的荒草堅韌,割起來費勁,放火一燒,濃煙滾滾,嗆得人直流眼淚。
    但幹著幹著,感覺就慢慢不一樣了。
    看著堵塞的門洞被一點點挖開,看著齊腰的荒草被成片割倒,露出下麵堅硬的地麵,看著幾間還算完整的房框被清理出來,一種“這東西是我的,我在把它變好”的奇異感覺,在所有人心底慢慢滋生。
    中午,大家就著涼水啃幹糧,圍坐在剛剛清理出來的空地上,看著初具模樣的營地,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牆根子真厚實,修好了,胡狗肯定撞不開!”
    “那邊那塊地平整平整,能當校場!”
    “這間屋框子大,當庫房正好!”
    劉昊聽著眾人的議論,啃著餅子,心裏頭那點規劃也越來越清晰。
    他指著那片最大的空地:“那裏,不止是校場。將來,要蓋起能住下幾百號人的營房!”
    又指著堡牆:“牆要加高,加厚!上麵要修走馬的通道,要設射箭的垛口!四個角,給老子起箭樓!”
    再指向那條幹河溝:“明天就派人去挖!深挖!必須挖出水來!沒水,什麽都白搭!”
    他描繪的藍圖讓眾人聽得一愣一愣,呼吸都急促起來。幾百人?箭樓?挖井?這……這得是多大的場麵?
    “昊爺……咱……咱有那麽多錢糧嗎?”李狗兒小聲問出了所有人的擔憂。
    劉昊摸出懷裏那枚銅印,掂了掂:“郡守府撥了五十貫錢,百石糧。杯水車薪。但有了這玩意,有了這塊地,錢糧……可以想辦法。”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了下來:“但這之前,誰也不能給老子偷懶!從今天起,修繕堡壘,操練兵馬,開荒屯田,一樣都不能落下!想活得像個人,就得先把這狼窩給老子紮結實了!”
    “是!昊爺!”眾人轟然應諾,眼神裏多了之前沒有的光彩。
    下午,幹勁更足了。門洞徹底清理幹淨,主要區域的荒草也清理完畢,還意外發現了一口被泥土填塞大半的枯井!
    劉昊親自下去看了看,井壁是磚石壘砌,還算完好。這讓他大喜過望。
    眼看日頭西斜,劉昊讓人把郡守撥付的那點可憐糧秣搬進清理好的庫房一間最完整的破屋子),又安排了守夜的人手。
    他獨自一人,爬上那段最高的殘牆。看著腳下初現輪廓的營地,看著遠處蒼茫的荒原和更遠處隱約的群山。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中激蕩。
    從任人欺淩的邊卒,到掙紮求存的隊率,再到如今手握一片廢墟的別部司馬。
    這一步,走得血腥,走得僥幸。
    下一步,該怎麽走?
    慕容部的威脅懸在頭頂。
    郡守的心思捉摸不定。
    手裏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隻有這一片需要投入海量人力物力才能重建的廢墟。
    難。太難了。
    但看著台下空地上,那些累得東倒西歪卻還在互相鼓勁、商量著明天先修哪段牆的弟兄,劉昊心裏那點迷茫又被壓了下去。
    再難,也比在烽燧台等死強。
    至少,這裏足夠大,能裝下他的野心,也能裝下更多……能活下去的人。
    他需要人。需要很多很多人。
    流民、潰兵、活不下去的邊戶……都可以。
    還有那個商人,蘇全。他手裏的糧食、鐵器、藥材,才是這座堡壘真正能活過來的血脈。
    得想辦法,盡快聯係上他。
    劉昊深吸一口帶著泥土和草灰氣息的空氣,轉身準備下牆。
    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似乎瞥見極遠處,荒原的盡頭,有幾個快速移動的小黑點。
    不是胡人騎兵,更像是……幾匹無人駕馭的野馬?但又不太像。
    他眯起眼,想看得更仔細些。
    那幾個黑點卻迅速消失在一道土梁後麵,再無蹤跡。
    是錯覺?還是……
    劉昊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這荒原上,除了胡人、官兵、土匪,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麽東西,在暗中活動。
    他默默記下了那個方向。
    這新家,看來不止他們一夥“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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