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殘棠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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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顧硯舟的話,曲安然等人心中一緊。雖說暫時免去了殺身之禍,但被關在宮中半年,依舊是危機四伏。曲將軍猶豫片刻,再次叩首:“陛下聖明,老臣領旨。”
    顧硯舟揮了揮手,示意士兵讓開一條窄道。曲安然深吸一口氣,看了眼沈逸和蘇妙娘,終是咬著唇,一步步走向顧硯舟身後的禁軍隊列——按規矩,她需先由禁軍“護送”回宮,待曲將軍領旨謝恩後,再由將軍府的人接回府中暫歇,次日正式入宮思過。
    沈逸望著她的背影被禁軍簇擁著遠去,拳頭在袖中攥得死緊。蘇妙娘別過臉,不忍再看。曲將軍則留在原地,直到顧硯舟的隊伍徹底撤離,才緩緩起身,對沈逸二人沉聲道:“上車吧,先回府再說。”
    將軍府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沉悶聲響,車廂內壓抑得近乎窒息。沈逸望著車窗外倒退的樹影,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披披風時觸到的涼意——那是曲安然肩頭的溫度,此刻卻已隔著千軍萬馬。
    蘇妙娘攥著帕子的指尖泛白,幾次看向曲將軍,終是低聲問:“將軍,安然她……在宮裏會不會出事?”
    曲將軍摩挲著腰間玉牌,指腹劃過冰涼的紋路,聲音沙啞:“顧硯舟要的是將軍府的臣服,暫時不會動她。隻是這半年……怕是步步驚心。”
    沈逸猛地攥緊韁繩,指節泛白:“我會想辦法再進宮見她,至少得把這次的事安頓好——蘇姑娘的假死計已然暴露,必須讓她有後手。”
    車廂內的沉默更沉了,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響,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倒計時。
    沈逸猛地攥緊韁繩,指節泛白:“我得想辦法進宮見安然。顧硯舟雖沒明說,但他心裏肯定清楚蘇姑娘是替身——他偏偏不點破,就是想讓安然在宮裏提心吊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拿這事做文章。必須讓安然明白,她麵對的是步步算計,得比誰都謹慎。”
    蘇妙娘咬著唇點頭:“他連假死藥都看穿了,怎會猜不到我是替身?留著我這條命,怕是就為了給安然添堵。”
    曲將軍重重歎了口氣:“這就是顧硯舟的手段——不把牌攤開,卻讓你時時覺得刀懸在頭上。安然在宮裏,得先學會藏住心思。
    另一邊,禁軍的馬蹄聲在官道上敲出沉悶的節奏,曲安然被兩名侍衛夾在中間,走在顧硯舟的黑馬側後方。他的龍袍下擺掃過馬腹,金線在殘陽下晃得人眼暈,卻比不過他偶爾投來的目光——像在打量籠中的鳥,帶著審視與玩味。
    “你與沈逸相識多久?”顧硯舟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穿透了馬蹄聲。
    曲安然脊背一僵,沒應聲。
    顧硯舟輕笑一聲,勒慢馬速,與她並肩而行:“將軍府的嫡女,與江湖遊俠私交甚密,說出去怕是要驚掉滿朝文武的下巴。”他側過臉,視線落在她發間的珍珠步搖上,“這步搖是沈逸送的?倒是比宮裏的俗氣玩意兒順眼些。”
    羞辱感像針一樣紮進心裏,曲安然攥緊了拳:“陛下若要罰便罰,不必拿旁人說事。”
    “罰?”顧硯舟挑眉,突然對身旁的統領道,“傳令下去,曲昭儀不必即刻入宮了。”
    曲安然猛地抬頭,滿眼錯愕。
    “給你三日時間。”他望著前方將軍府的方向,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回府好好想想,是要做將軍府的忠臣之女,還是做沈逸的亡命妻。三日後卯時,我在宮門口等你——自己來,或是被綁來,選一條。”
    統領領命而去,曲安然卻愣在原地。他分明可以直接將她押入宮,卻偏要給這三日,偏要把“沈逸”擺在台麵上——他是要看著她親手撕碎自己的念想。
    “為何?”她忍不住問,聲音發顫。
    顧硯舟低頭,黑馬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帶著淡淡的龍涎香,卻透著寒意:“因為看著聰明人掙紮,比直接折斷有趣。”說罷,他夾了夾馬腹,黑馬打了個響鼻,率先向前奔去,留下曲安然站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這三日不是喘息,是顧硯舟親手為她挖的陷阱。
    顧硯舟的黑馬漸行漸遠,留下兩名禁軍侍衛“護送”曲安然回府。一路無話,直到將軍府的朱漆大門出現在街角,領頭的侍衛才停下腳步,語氣生硬卻帶著一絲刻意的“客氣”:“曲姑娘,陛下有令——允您回府靜思三日,三日後卯時,我等再來接您入宮。”
    曲安然站在府門前,看著侍衛轉身離去的背影,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與顧硯舟並肩而行時的寒意。他甚至沒讓侍衛跟著“看管”,就這麽放她進門——這份“寬鬆”比重兵看守更讓人窒息。
    她剛抬腳跨進門檻,就撞見沈逸和蘇妙娘從內院匆匆走出,身後跟著臉色凝重的曲將軍。
    “安然!你怎麽回來了?”沈逸快步上前,眼中滿是驚喜,隨即又被擔憂取代,“顧硯舟沒為難你?”
    曲安然搖搖頭,聲音幹澀:“他給了我三天時間。”
    “三天?”蘇妙娘眉頭緊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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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曲安然攥緊了拳,喉間發緊,“讓我選,是做將軍府的女兒,還是做沈逸的妻。三日後卯時,要我自己走進宮門。”
    蘇妙娘倒吸一口涼氣:“他是故意的!這三日就是要讓你……”
    “就是要讓我看著婚期將近,卻隻能親手推掉。”曲安然打斷她,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他連我們定了婚期都查清楚了。”
    沈逸的拳頭“咚”地砸在廊柱上,震得瓦片簌簌作響:“我去找他理論!”
    “別去!”曲安然厲聲喝止,“這正是他想看到的!你一鬧,反倒坐實了‘私通’的罪名,把將軍府徹底拖下水!”
    庭院裏的海棠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像在為這注定煎熬的三日倒計時。曲安然望著沈逸泛紅的眼眶,突然明白顧硯舟的毒計——他不要她的命,要的是她眼睜睜看著所有珍視的東西,在這三天裏一點點碎裂。
    曲將軍一直站在廊下的陰影裏,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牌,直到聽見女兒那句“他連我們定了婚期都查清楚了”,才緩緩邁步而出。夕陽的餘暉落在他佝僂的背上,將影子拉得很長,鬢角的白發像結了層霜。
    “安然。”他開口時,聲音比方才在馬車裏更沙啞,“你以為顧硯舟要的是你的人?”
    曲安然轉頭,正對上父親渾濁卻銳利的眼睛。
    “他要的是將軍府的兵符,是邊關將士的效忠。”曲將軍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了敲,每一聲都像砸在人心上,“把你扣在宮裏半年,不是人質,是讓天下人看看——連我曲某的女兒都得聽他的,誰還敢有異心?”
    沈逸猛地抬頭:“將軍!安然是……”
    “沈公子不必多言。”曲將軍打斷他,目光依舊鎖在女兒身上,“這三日,你且在府中待著,莫要踏出半步。”他頓了頓,看向沈逸,“沈公子也是。”
    曲安然的心沉了下去。父親這話,分明是默認了顧硯舟的條件。
    “父親!”她上前一步,抓住父親的衣袖,“您就任由他這麽拿捏?”
    曲將軍掰開她的手,動作很輕,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為父戎馬半生,護的是曲家滿門,不是你一時的情分。”他轉身時,拐杖撞在門檻上,發出一聲悶響,“三日後若你不肯入宮,為父……會親自綁你去。”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刺穿了曲安然最後的僥幸。她望著父親走向書房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把她架在肩頭,說“我的女兒,誰也不能欺負”。可如今,他卻要親手把她送進虎口。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廊下的銅鈴被風吹得嗚咽起來。曲安然望著沈逸通紅的眼眶,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淚:“父親!這半年分明是將我當成人質!”她仰起臉,發間的珍珠步搖隨著顫抖劇烈晃動,叮當作響聲中,她的聲音幾近破碎,“顧硯舟明知我與沈郎……”
    “住口!”曲將軍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重砸在階前,驚飛簷下棲著的灰雀。轉身老人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女兒,臉上的皺紋因憤怒而扭曲:“你可知你這一任性,會讓多少人陪葬?!”他蒼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門外,仿佛能穿透宮牆,“陛下旨意已下,你三日後便要入宮!”
    “我與沈郎是真心相愛!”曲安然突然踉蹌一下,繡鞋碾碎滿地夕陽,“三日後我們就要成婚了,陛下這是罔顧人倫橫刀奪愛!”她顫抖著扯下腰間玉佩高高舉起,那枚羊脂玉在暮色裏泛著溫潤的光,正是沈逸前日親手為她係上的定親信物。記憶突然翻湧,那時他溫柔地說“有它護著你,我便放心”,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刀,剜得她心髒生疼。
    沈逸麵色驟變,搶上前想要拉住她,卻被曲將軍一聲暴喝釘在原地。“糊塗!”老人氣得渾身發抖,白發在風中淩亂如枯草,“顧硯舟能容忍你與江湖人私相授受?他要的是將軍府俯首稱臣!你以為你不低頭,沈家滿門、曲家上下還保得住嗎?!”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曲安然握著玉佩的手指漸漸失去力氣。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聲又一聲,混著廊下銅鈴的嗚咽,敲得人心驚肉跳。蘇妙娘突然撲過來緊緊抱住她的腰,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傳來:“小姐,先服個軟吧……”
    曲安然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玉佩上,又順著紋路蜿蜒而下。最終,她緩緩跪下,額角重重貼在冰涼的石板上:“女兒……領命。”庭院裏的海棠樹在風中搖晃,幾片殘花落在她發間,仿佛為這場破碎的抗爭,落下最後的挽歌。
    沈逸望著曲安然單薄的脊背,喉間像被淬了毒的絲線勒住。他跨步上前,卻被曲將軍橫臂攔住。老將軍渾濁的眼底翻湧著風暴,盯著他腰間那柄江湖遊俠獨有的隕鐵劍,字字如刀:“沈公子既知安然身份,就該明白這婚約本就是鏡花水月。”
    “將軍!”沈逸單膝跪地,掌心按在青磚上,“我願以性命擔保,定會護安然周全!”話音未落,曲將軍突然抓起一旁的花盆狠狠擲來,擦著他耳畔砸在廊柱上,灰土紛飛。“你的命?在陛下眼中不過螻蟻!”老人劇烈咳嗽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三日後你若敢靠近宮門半步,休怪我不念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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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安然渾身顫抖著抬頭,正對上沈逸泛紅的眼眶。那些曾在月下私定終身的誓言,此刻都化作秋蟬最後的哀鳴。她將玉佩死死按在胸口,突然笑出聲來,帶著幾分癲狂:“好!好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顧硯舟想要我入宮,我便去!但他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夠了!”曲將軍踉蹌著扶住門框,蒼老的聲音裏竟帶了幾分哀求,“你母親去得早,我隻剩你這一個女兒……”他忽然劇烈喘息,喉間發出拉風箱般的聲響,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門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蘇妙娘尖叫一聲衝過去扶住老人,顫抖的手慌亂地去掏懷中的帕子想替他擦拭額角的冷汗。
    曲安然也撲到父親腳邊,淚水奪眶而出:“父親!女兒知錯了……”話音未落,卻被老人用拐杖狠狠推開。龍頭拐杖擦著她的臉頰重重砸在地上,震得青磚縫隙裏的塵土飛揚:“滾去收拾東西!從今日起,你我父女隻論君臣!”老人說完便甩開蘇妙娘的攙扶,佝僂著背,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緩緩往書房走去。看著父親蹣跚的背影,曲安然癱坐在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滴落,染紅了身下的青磚。
    蘇妙娘蹲下身,想將曲安然扶起,卻被她輕輕推開。沈逸見狀,上前半步又停住,雙拳緊握到微微發顫,眼中滿是心疼與掙紮。他深深看了曲安然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此時曲安然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用口型說了句“走吧”。沈逸紅著眼眶,朝她微微點頭,轉身時將腰間一枚刻著暗紋的令牌悄悄放在廊下石凳上——那是他在江湖中號令幫派的信物,留給曲安然應急之用。
    沈逸踏著滿地月光,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他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卻在轉角處又駐足良久,直到看見曲安然在蘇妙娘攙扶下起身,踉蹌著往自己的閨房走去,才咬咬牙,握緊腰間長劍,隱入槐樹的陰影中。
    曲安然腳步虛浮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一路上,經過掛滿家族榮耀匾額的長廊,她卻視而不見。推開房間的門,屋內還殘留著沈逸留下的氣息,案上擺放著兩人共同繪製的山水畫卷,如今看來卻諷刺至極。她走到妝奩前,顫抖著拿起沈逸送的那支玉簪,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夜色漸濃,沈逸站在將軍府角門外的老槐樹下,望著牆內搖曳的燭火。懷中的匕首突然發燙——那是曲安然偷偷塞給他的,刃身上還刻著“生死相隨”四個字。月光透過槐樹的枝椏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一群寒鴉。他握緊腰間長劍,在樹影裏轉身消失,而曲安然在屋內,正將最後一支鳳釵插進發髻,銅鏡裏倒映著她決絕的眼神,與窗外那輪將缺的殘月,一同墜入無邊黑暗。
    三日後清晨,宮門前的石板蒙著層薄霜。曲安然死死攥著沈逸贈予的玉佩,指節泛白,仿佛要將溫潤的羊脂玉沁出裂痕。當繡著金線牡丹的裙擺掃過宮門銅釘的刹那,玉佩驟然發出清脆裂響,冰涼的殘片瞬間劃破掌心,血珠順著長命百歲的刻痕蜿蜒而下。
    她僵在原地,三日前更夫的梆子聲突然在耳畔炸響——正是沈逸轉身離去的那個寒夜。記憶翻湧,沈逸將令牌留在石凳上的身影,此刻與眼前宮門重疊,槐樹的陰影恍若絞索,勒得她呼吸困難。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士兵舉著浸透血跡的玄色披風疾馳而來,布帛上沈逸已伏誅五個朱砂字,在冷冽晨光中刺目如血。
    曲安然緩緩彎腰,拾起玉佩殘片,碎片裏映出她蒼白如紙的麵容。沈逸那句這玉佩通靈,能護你平安突然在腦海中回蕩,如今玉碎人亡,所謂護佑不過成了命運的殘酷嘲諷。掌心的血珠滴落在青磚上,很快被霜氣凝結,恰似她凍結在眼眶裏的淚。
    娘娘,請入宮吧。內侍尖細的嗓音刺破死寂。曲安然將碎玉狠狠攥進袖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邁過門檻時,殘玉劃破手腕,鮮血順著嫁衣蜿蜒而下,在金線繡就的鳳凰羽翼上,綻開朵朵妖冶紅梅。她仰頭望著宮牆間狹窄的天空,恍惚間,沈逸最後轉身時被月光拉長的影子,仿佛穿越時空,重重壓在了她心上。
    椒房殿的燭火在夜風裏明明滅滅,曲安然望著銅鏡中嫁衣上幹涸的血跡出神。三更梆子響過,廊外傳來甲胄摩擦的輕響,顧硯舟玄色錦袍上的暗紋蟒在月色下泛著冷光。他腰間懸著的螭紋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那溫潤的羊脂玉質地,與沈逸贈予她的玉佩如出一轍,連邊緣雕刻的雲紋都似曾相識。曲安然瞳孔驟縮,想起沈逸說過,沈家世代相傳的玉佩都出自同一匠人之手,這相似的玉佩,此刻卻成了帝王用來刺痛她的利器。
    “聽說你攥著碎玉發了半日呆。”顧硯舟修長手指挑起她下頜,指尖擦過她腕間新結的傷口,“沈逸的人頭,朕讓人懸在西市三日。”他俯身時龍涎香裹著血腥氣撲麵而來,曲安然卻突然笑出聲,震得發間鳳冠流蘇簌簌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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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想要的,不過是將軍府的十萬鐵騎。”她反手握住帝王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對方皮肉,“我可以讓父親上書力保陛下新政,但您得用皇後之禮迎我入宮。”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牆上,宛如糾纏的毒蛇。
    顧硯舟眯起眼睛,腰間短刀發出清越鳴響。“曲安然,你在威脅朕?”他扣住她後頸的力道驟然收緊,卻見她突然將破碎的玉佩拍在妝奩上,殘玉硌得掌心再度滲血:“沈郎的命、將軍府的忠,換個皇後之位,陛下覺得不值?”
    殿外傳來更夫換班的梆子聲,顧硯舟鬆開手,慢條斯理擦拭著腕間血痕。皇後要母儀天下,你殺過人、私定終身,擔不起。他指尖劃過她淚痕未幹的臉頰,忽然捏住她下巴,皇貴妃倒是可以,不過...帝王俯身時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你最好記住,在這宮裏,你的命、曲家的命,都在朕的一念之間。
    言罷,顧硯舟甩袖離去。曲安然直直盯著對方背影,看那玄色衣擺掃落案頭燭火,明滅的火星濺在地上,將她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殘片。隨著殿門關閉,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間吞噬整個椒房殿,唯有廊下燈籠在夜風裏搖晃,將慘白的光暈斷斷續續投進殿內。
    她癱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直到遠處傳來第一聲悶雷。顫抖著摸出藏在枕下的染血令牌——那是沈逸留下的江湖令,邊緣的倒刺早已將掌心紮得血肉模糊。窗外暴雨傾盆而下,打在琉璃瓦上的聲響,恰似三日前沈逸佩劍出鞘的清越之音。淚水再也不受控製,和著雨水滑落,分不清是落在臉上,還是滴在心裏。她蜷縮在黑暗中,緊緊攥著令牌,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早已逝去的溫度。
    曲安然入宮第二日,鳳儀宮銅香爐中青煙嫋嫋。佩思卿捏著丫鬟遞來的密信,素手微微發顫,信紙邊緣還帶著潮濕的水汽——那是連夜從宮外傳遞進來的消息。沈公子戰死,曲姑娘封妃...她反複摩挲著紙上的字跡,指甲幾乎要將宣紙戳破,突然將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備轎!我要去椒風殿!
    娘娘,您還在禁足...嬤嬤話音未落,佩思卿已抓起披風衝出門去。宮道上,她踩著沉重的花盆底鞋跌跌撞撞,鬢邊的珍珠流蘇甩在臉頰上生疼,卻比不過心口傳來的鈍痛。當椒風殿朱紅的宮門撞入眼簾時,她扶著宮牆劇烈喘息,發間的步搖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晃動。
    推開雕花木門,滿室海棠香撲麵而來。曲安然正倚著窗欞,手中轉動著半枚破碎的玉佩,粉色花瓣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宛如未幹的血跡。聽見腳步聲,她頭也不回:你來的,有些晚了。
    佩思卿的淚水瞬間決堤,撲過去緊緊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是我沒用,護不住你,對不起曲靖...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想起曲靖臨終前攥著她的手,眼中滿是對妹妹的牽掛與不舍,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曲安然被命運推入深淵,愧疚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曲安然輕輕拍著她的背,目光卻始終望著窗外: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為了保住舊臣們,在這宮裏如履薄冰...她的聲音突然哽咽,可我的沈郎...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聖旨到——
    王福捧著明黃聖旨跨進門檻時,正撞見佩思卿通紅的眼眶。皇上諭旨,曲家有女曲安然,柔嘉淑順,風姿雅悅,著即冊封為皇貴妃,入住椒風殿!欽此!
    佩思卿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半步:不...不可能!皇貴妃之位何等尊貴,陛下怎會...她的目光轉向曲安然,卻見對方神色平靜地接過聖旨,仿佛那是一張普通的文書。
    王福察言觀色,匆匆將聖旨塞給曲安然:娘娘接旨,奴才先行告退!說罷轉身小跑著離開。
    殿內陷入死寂。佩思卿顫抖著開口:曲姐姐,你明知高位危險...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曲安然突然福身行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顧硯舟想要將軍府的勢力,我便和他做筆交易——紅妝十裏迎我入宮,昭告天下他奪人未婚妻。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這樣全臨安都知道,陛下為了權力,連忠臣之後都不放過。
    佩思卿臉色煞白:你這是在報複!
    可他願意啊。曲安然舉起手中的碎玉,就像他願意聯手我父親殺了沈郎。卿卿,你說...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又冰冷,我的沈郎,憑什麽白白送命?
    佩思卿張了張嘴,喉間像是被一團亂麻堵住,半晌才艱難道:“可你如今身居高位,樹大招風。後宮與前朝盤根錯節,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她攥住曲安然的手腕,掌心沁出冷汗,“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將軍府,想想曲靖將軍的在天之靈......”
    曲安然緩緩抽回手,走到窗邊拾起一片飄落的海棠花瓣。粉色的花瓣在她指間輕輕顫動,宛如一隻將死的蝶。“卿卿,你以為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從沈郎的血濺在宮牆的那一刻起,從父親為了保全家族將我推入火坑的那一刻起,我就隻剩這一條複仇之路了。”
    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宮女的驚呼聲混作一團。曲安然眉頭微皺,正要查看,卻見王福連滾帶爬地衝進殿內,蟒紋披風沾滿塵土:“娘娘!沈逸舊部在朱雀大街劫法場,陛下已下令封鎖城門!”
    佩思卿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這不是自尋死路?!顧硯舟等的就是他們露頭!”
    曲安然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指甲刺破皮膚卻渾然不覺。她想起沈逸留下的江湖令,想起他說過“若有不測,我的人會護你周全”。原來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原來他到死都在為她謀劃。“陛下既然想一網打盡,定會親臨督戰。”她忽然轉身,鳳冠上的珠翠叮當作響,“備轎,我要去朱雀大街。”
    “你瘋了?!”佩思卿一把拉住她,“顧硯舟留著你是為了將軍府,但絕不會容忍你插手此事!”
    曲安然掰開她的手,目光望向宮牆外翻湧的火光:“他要的是聽話的棋子,而我偏要做紮進他掌心的刺。”她輕撫腰間碎裂的玉佩,“沈郎用命換來的機會,我怎能錯過?”說罷,她提起裙擺快步離去,衣擺掃過門檻時,一片海棠花瓣被帶起,飄飄蕩蕩落入夜色,宛如一曲未唱完的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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