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燼鱗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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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風殿外,熱風卷著刺鼻的硝煙撲麵而來。曲安然登上馬車時,特意將沈逸留下的江湖令別在腰間,令牌上的暗紋在日光下泛著冷光。馬車疾馳在宮道上,車輪碾過青磚發出的隆隆聲響,在白日空曠的宮闕間格外清晰,她的心跳也隨著這節奏愈發急促。
朱雀大街上,廝殺聲震耳欲聾。沈逸的舊部們身著黑衣,手持彎刀,在禦林軍的包圍中拚死抵抗。火光映照下,曲安然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央那杆繡著“沈”字的大旗,旗杆上還綁著半幅染血的披風——正是沈逸那日離開時所穿。
“娘娘,不可再往前了!”車夫勒住韁繩,神色驚恐,“陛下就在前方城樓觀戰!”
曲安然掀開簾子,隻見高高的城樓上,顧硯舟身著明黃龍袍,身旁站著全副武裝的侍衛。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戰場,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曲安然深吸一口氣,摘下鳳冠,散開長發,提起裙擺就往戰場跑去。
“曲安然,你好大的膽子!”顧硯舟的怒吼聲從城樓傳來。
曲安然充耳不聞,她在屍山血海中穿梭,避開飛濺的刀光劍影。突然,一名禦林軍揮刀向她砍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閃過,替她擋下了這致命一擊。是沈逸的貼身侍衛阿七,他的臉上滿是血汙,卻仍強撐著說道:“姑娘快走,公子臨終前讓我們一定要護你周全......”
話未說完,阿七便被身後的敵人刺中要害,倒在血泊之中。曲安然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恰在此時,天邊流雲緩緩移開,原本被遮蔽的日頭露出全貌,熾烈的日光直直落在她腰間的江湖令上。令牌暗紋本就刻得深邃,經強光一照,紋路邊緣竟折射出一道刺眼的銀光,像道無聲的號令。正在廝殺的沈逸舊部們瞥見這道熟悉的光,認得是沈公子令牌獨有的紋路反光,頓時士氣大振,齊聲高呼:“為沈公子報仇!”
顧硯舟見狀,臉色陰沉如雷:“給我殺,一個不留!”隨著他的命令,更多的禦林軍湧入戰場,局勢愈發危急。
曲安然握緊手中的碎玉,突然站了起來,高聲喊道:“陛下不是想要將軍府的支持嗎?若今日我死在這裏,我倒要看看,將軍府還會不會為你賣命!”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讓顧硯舟的神色瞬間凝固。他盯著曲安然,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而趁著這片刻的間隙,沈逸的舊部們已經殺出一條血路,圍攏在曲安然身邊,護著她緩緩後退。
“曲安然,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顧硯舟的聲音冰冷刺骨,“這是你自尋死路!”
曲安然抬起頭,迎著顧硯舟的目光,一字一頓道:“陛下,這不是自尋死路,而是向你宣戰。從今日起,我與你,不死不休。”說完,她在眾人的掩護下,消失在街角的煙塵裏。而朱雀大街上的戰火,仍在烈日下繼續燃燒,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連正午的日頭都被染上幾分血色。
可剛跑出數步,前路已被禦林軍截斷。原來顧硯舟早有部署,周遭的禁軍如潮水般越聚越多,將他們層層圍困。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身邊的黑衣人接連倒下,鮮血浸透了腳下的青石板。曲安然奮力揮舞著從侍衛手中奪來的長劍,卻在轉身時被一名禦林軍的長戈勾住裙擺,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還未等她爬起,冰冷的鎖鏈便纏上了她的手腕,勒進皮肉裏,鮮血滲出,染紅了精致的衣袖。
“帶走!”為首的將領一聲令下,幾個士兵上前粗魯地將她拽起。曲安然掙紮著回頭,望向那麵搖搖欲墜的“沈”字大旗,隻見阿七的屍體被踐踏在亂軍之中,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她被押著走向城樓,與顧硯舟居高臨下的目光相撞。帝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抬手示意士兵停下。“曲安然,你可知罪?”他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曲安然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恨意:“我何罪之有?不過是不願做你手中的傀儡!”
“好一個不願做傀儡。”顧硯舟冷笑,“那便讓你嚐嚐,與朕作對的下場。”他一揮手,曲安然便被士兵粗暴地拖走,身後,朱雀大街的戰火仍在燃燒,而她的命運,也在這一刻徹底走向黑暗的深淵 。
曲安然被拖回椒風殿時,身上的嫁衣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鎖鏈在她腳踝磨出深可見骨的傷口。顧硯舟負手立在鎏金榻旁,周身氣壓低得可怕。他將曲安然強納入宮,本是為了鉗製將軍府,卻不想這枚棋子竟成了公然反抗他的利刃。
案幾上還擺著未及收走的奏折,那是他臨時起意,將批閱之處改在了椒風殿——既是為了就近處置這個叛逆者,也是想借此挫一挫將軍府的銳氣。青瓷茶盞中龍涎香縈繞,卻化不開滿室的肅殺。
將軍府遞來折子,說你突發惡疾需靜養。顧硯舟把玩著她掉落的鳳釵,尖銳的珍珠抵在指尖,既然如此,便讓你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好好。他突然甩釵砸向立柱,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殿內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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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鐵門轟然關閉的瞬間,曲安然蜷縮在長滿青苔的牆角。地牢恰在椒房殿地下,上方地板縫隙隱約透下微光,她能聽見殿內傳來的動靜。不多時,遠處傳來淩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佩思卿帶著哭腔的呼喊:陛下!求您饒了安然姐姐!
她聚眾抗旨,你還要為她求情?顧硯舟冷硬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伴隨著翻動奏折的沙沙聲和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的悶響。
臣妾知道她是一時衝動!佩思卿撲通跪地,玉鐲在青磚上撞出清響,看在臣妾的份上……她仰起臉時,眼尾的淚痣被水光浸潤,像顆隨時會墜落的朱砂,陛下不是說過,臣妾想要的,隻要開口就會給嗎?
顧硯舟握著奏折的手驟然收緊,紙張發出細微的撕裂聲。佩思卿膝行上前,指尖輕輕覆上他攥著奏折的拳:曲靖將軍戰死前,曾托人給臣妾帶了封信,說安然是他唯一的牽掛……她的聲音突然發顫,臣妾見不得安然姐姐受苦,陛下就當……就當是為了臣妾。
殿內死寂如夜,唯有燭芯爆裂的聲響。顧硯舟猛地甩開她的手,卻在瞥見她泛紅的眼眶時,喉結動了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讓她在牢裏思過三個月,若無朕允許,誰都不準探視!他轉身時帶落了桌上的奏折,卻在跨出門檻的刹那,低聲補上一句,你也少去地牢,小心沾了晦氣。
佩思卿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奏折上。她彎腰拾起,想要整理好放回案幾,卻在看到某頁批注時,睫毛劇烈顫動——那上麵用朱砂寫著念卿憂思,準奏,墨跡未幹。而地牢中的曲安然,將頭頂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三日後,曲安然在潮濕的黴味中醒來,突然聽見地牢外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本宮是皇後,你們敢攔我?!”佩思卿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尖銳,緊接著是侍衛撲通跪地的聲音。片刻後,牢門被人用力推開,佩思卿渾身狼狽地衝進來,裙擺沾滿泥漿,發間的珍珠搖搖欲墜。
“安然!”她撲到鐵欄前,從袖中掏出用油紙包著的點心,“這是你最愛吃的海棠酥,我特意讓小廚房做的……”她的指尖被鐵欄磨得發紅,卻固執地將點心塞進去,“再忍一忍,我已在陛下跟前跪了兩個時辰,他鬆口說……說再關些日子便能放你。”她聲音發顫,眼底血絲密布,顯然是徹夜未眠。
曲安然望著她眼下的青黑和臉上未幹的淚痕,心中莫名湧起一絲不安。這種不安像是無根的藤蔓,在心底悄然生長。她總覺得曲靖哥哥的死、自己被強行入宮的遭遇,背後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當佩思卿小心翼翼地隔著鐵欄,為她擦拭臉上的汙漬時,指尖傳來的溫暖觸感,又讓她那些莫名的懷疑如晨霧般漸漸消散。或許是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待得久了,才會生出這些無端的猜忌。她握住佩思卿的手,輕聲說道:“卿卿,有你真好。”
深夜,蘇晏殊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牢門前。她提著一盞素白燈籠,柔光映得她臉上的笑意格外詭異:“看來佩皇後對你用情至深。”她湊近鐵欄,壓低聲音,“可你知道嗎?她每日去求陛下時,都會順路拜訪禁軍統領的夫人——那位夫人,可是曲靖將軍生前的舊識……”
曲安然猛地後退,撞在潮濕的牆壁上。蘇晏殊將一張字條從鐵欄縫隙塞進來,上麵是娟秀的字跡:“戰報被篡改,曲靖之死另有隱情”。“下次她再來時,不妨問問,她究竟在替誰追查真相。”蘇晏殊的聲音混著滴水聲,在黑暗中回蕩,“記住,在這宮裏,太過熾熱的真心,往往藏著最鋒利的刀。”
字條上的字跡在燈籠光暈下泛著暗紅,像凝固的血。曲安然盯著戰報被篡改五個字,耳畔突然響起進宮前,父親握著龍頭拐杖佝僂著背的模樣——那時他說顧硯舟能容忍你與江湖人私相授受?,可明明是顧硯舟執意要將她納入後宮。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曲安然的聲音發顫,指甲幾乎要將字條戳破。蘇晏殊卻隻是笑著將燈籠轉向自己,燭光在她臉上投下詭譎的陰影:因為我們都恨著同一個人。她抬手輕撫鐵欄,鎏金護甲刮出刺耳聲響,你以為我真瘋了?不過是裝瘋賣傻才能活下來。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晏殊神色驟變,猛地將燈籠吹滅:記住,誰都別信!黑暗中,曲安然隻聽見衣袂翻飛的聲音,再睜眼時地牢已空無一人。潮濕的牆壁上,水珠順著青苔蜿蜒而下,將字條上的字跡暈染得模糊不清。
次日正午,佩思卿頂著烈日再次來到地牢。她發髻散亂,發間還沾著幾片枯葉,懷中緊緊抱著一床棉被:這是新曬的,地牢濕氣重......她話音未落,曲安然突然開口:你每日去禦書房,可曾見過禁軍統領的夫人?
佩思卿的動作陡然僵住,指尖深深掐進棉被。這個細微的反應沒能逃過曲安然的眼睛,她感覺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沉默在狹小的地牢裏蔓延,久到曲安然以為不會得到回答時,佩思卿終於輕聲道:見過。她......她是曲靖哥哥的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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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交?曲安然冷笑,抓起牆角的碎碗片抵在頸間,鋒利的瓷刃割破皮膚滲出鮮血,那你可知大哥的戰報被篡改?可知他的死或許另有隱情?看著佩思卿驟然蒼白的臉色,她突然覺得眼前人無比陌生,你究竟是在救我,還是在為某些人拖延時間?
安然,你聽我解釋!佩思卿撲到鐵欄前,淚水奪眶而出,我確實在查曲靖將軍的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聲音被哽咽打斷,我對天發誓,從未有過害你的心思!
曲安然別過臉不去看她,手中的碎瓷卻握得更緊。地牢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蘇晏殊的話在腦海中不斷回響。當佩思卿哭著離開時,她仍保持著戒備的姿勢,直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裙擺徹底消失在轉角,才發現掌心已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佩思卿跌跌撞撞地衝出地牢,淚水模糊了視線,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驅散心中的刺痛。曲安然最後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防備,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插進她的心髒。
“娘娘!”貼身宮女小桃匆匆趕來,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嚇得臉色慘白,“您這是怎麽了?”
佩思卿沒有回答,隻是任由小桃攙扶著她往前走。烈日當空,宮道上的青磚被曬得發燙,可她卻感覺渾身發冷。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曲安然質問她的畫麵,還有那張寫著“戰報被篡改,曲靖之死另有隱情”的字條。
她當然知道曲靖的死有問題。從得知戰報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暗中調查。禁軍統領的夫人確實是曲靖的舊識,也正是通過她,佩思卿才發現戰報上的諸多疑點。但她不敢告訴曲安然,不是因為有什麽私心,而是怕將她卷入更深的危險之中。
回到鳳儀宮,佩思卿跌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裏映出她憔悴的麵容,眼尾的淚痣被淚水暈染得模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玉佩,那是曲靖臨終前托人帶給她的信物,上麵還刻著他們兒時的約定。
“曲靖哥哥,我該怎麽辦?”她對著玉佩喃喃自語,聲音裏滿是無助。她一心想要查明真相,為曲靖討回公道,也想保護曲安然,可如今卻被誤會,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太監尖銳的嗓音:“陛下駕到——”
佩思卿慌忙將玉佩塞進袖中,起身相迎。顧硯舟身著玄色常服,大步走進殿內,臉上帶著幾分不悅:“聽說你又去地牢了?”
“臣妾隻是放心不下安然姐姐......”佩思卿低頭輕聲說道。
“哼,她聚眾抗旨,罪有應得。”顧硯舟冷哼一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你是皇後,不要為了一個罪妃,壞了自己的身子。”
佩思卿看著眼前這個她又愛又怕的男人,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她鼓起勇氣說道:“陛下,臣妾覺得曲靖將軍的戰報......”
“夠了!”顧硯舟猛地甩開她的臉,“此事已蓋棺定論,不許再提!”他轉身就要離開,卻又突然停下,“明日,你隨朕去祭祀先帝,莫要再惹朕不快。”
殿門重重關上,佩思卿癱坐在地,淚水再次決堤。她知道,自己離真相越近,就越危險。但為了曲靖,為了曲安然,她不能放棄。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要查出真相,還所有人一個公道。
夜深了,鳳儀宮一片寂靜。佩思卿坐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明月,心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加快調查的腳步,無論如何,都要在曲安然對她徹底失望之前,把一切都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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