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燼宮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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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梆子聲驚破宮牆,佩思卿對著銅鏡坐下,指尖輕輕按在右臉頰上——那裏還殘留著一絲鈍痛,是半個時辰前顧硯舟捏著她下巴時,指節不經意硌出的紅痕。她從妝奩底層摸出封密信,那是三日前禁軍統領夫人進宮時給她的,信箋邊角沾著的北疆沙礫還嵌在紙紋裏,潦草字跡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曲靖戰報被篡改,軍糧半途失蹤。
這字跡像根針,猝不及防刺破了記憶。六年前那場焚盡半座皇城的大火,連同嗆人的煙味,猛地湧進腦海。
那時顧硯舟還是大昭送來的質子,因拜入戰神將軍門下習兵法,雖無實權,卻有幾分自由,隻是宮禁深處不得擅入。變故起於將軍府的血案——戰神將軍深夜遇刺,刀上的指紋、案頭的私函,樁樁件件都指向親傳弟子顧硯舟。公堂之上,他立在那裏,玄色衣袍襯得臉色愈發冷白,麵對滿堂詰問,隻沉默地攥緊了拳。
滿朝文武都在喊著要治他的罪,唯有她知道真相——那是兄長佩嚴布的局。太子怕顧硯舟的之說動搖根基,竟對恩師的弟子下了狠手。她看著顧硯舟眼底翻湧的寒意,忽然撥開侍衛衝上前,一聲跪在公案前:是我做的。
滿堂瞬間死寂。她抬起頭,目光掃過驚愕的百官,聲音穩得不像作假:我與顧硯舟有私怨,早就想除了他。將軍是他的恩師,我殺了將軍,再嫁禍給他,合情合理。
她沒提寧王,沒提兄長,隻把罪名死死攬在自己身上。顧硯舟猛地看向她,眼神裏是她讀不懂的震驚與複雜。而她始終沒看兄長一眼,隻挺直脊背等著判罰。
當天她就被押進了地牢。顧硯舟自始至終沒被牽連半分,隻是從那以後,他看她的眼神裏,便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一關,便是一年。
放出地牢那日,春陽刺眼。她才從皇帝口中得知,自己入獄後,兄長仍在暗中針對顧硯舟,最終因行事暴露被揭發,連帶著當年構陷案的真相也浮出水麵。兄長被廢去太子之位,永禁府邸,而顧硯舟早已在那場風波後,成了朝堂上誰也不敢輕視的存在。
第五年,顧硯舟聯合四方城主上演了一場反戈的戲碼。皇城陷落後,隨帝駕崩,母親隨皇後摘下鳳冠,最後望了眼淚流滿麵的自己,鬢邊白發在火光裏飄得像雪:卿兒,忘了所有的恨,活下去......
話音未落,母親縱身躍下觀星樓。
如今,佩思卿捏著那封密信,北疆的沙礫嵌進掌心。信上的字跡,竟與當年兄長托人送進地牢、隻寫著二字的字條筆跡,一模一樣。
燭火忽然暗了暗,她將密信塞回暗格,指尖在冰涼的妝奩上微微發顫。窗外梆子敲過三更,遠處更夫的吆喝漸遠,而她望著銅鏡裏自己的影子,忽然懂了——六年前公堂上那一句是我做的,欠下的從來不是自己的自由,而是遲早要算清的血債。
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佩思卿望著銅鏡裏自己狼狽的模樣,突然想起新婚之夜,顧硯舟握著她的手說要給她天下。那時她天真地以為,或許這場政治聯姻也能生出真情。可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從隨朝覆滅到曲靖離奇戰死,每一樁每一件,都藏著這個男人的野心與陰謀。
娘娘,棲鳳宮傳來消息,蘇皇後又在摔茶具。小桃的聲音在門外發顫。
佩思卿將密信塞進衣襟,指尖撫過心口猙獰疤痕——那是顧硯舟被困疫區時,她以身試藥留下的印記。踏入棲鳳宮,滿地狼藉的青瓷映著冷月光,蘇晏殊歪坐在鎏金榻上,猩紅指甲慢條斯理剝著葡萄,鳳冠歪斜卻掩不住眼底精芒。
妹妹為個罪妃跪了兩個時辰,可真深情。蘇晏殊突然逼近,東珠擦過佩思卿耳畔,你可知曲靖死前最後一封家書,為何沒按慣例呈給陛下?不等回答,她癲狂大笑摔碎茶盞,待宮人退盡,才從袖中掏出半塊帶血玉佩,北城軍糧庫鑰匙藏在顧硯舟龍袍暗袋,這玉佩能開機關。當年隨帝駕崩前,也曾握著同樣的玉佩召見曲靖......
佩思卿接過玉佩時,蘇晏殊的指尖突然用力掐住她手腕:這兩個月我裝瘋的滋味,你猜如何?她猩紅的指甲深深陷入佩思卿皮肉,顧硯舟被送去隨朝當質子那日,本該是我們的大婚。八抬大轎進了門,紅燭燃到天明,可他轉頭就成了別人的駙馬!
棲鳳宮的銅鈴突然瘋狂搖晃,遠處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蘇晏殊卻似聽不見,將佩思卿抵在鎏金屏風上,鳳冠歪斜得幾乎墜地:他登基這一年,把我從正妻貶為妾室,又因愧疚抬為平妻?當你把毒藥混進香薰時,我就知道機會來了。那些在宮宴上的瘋態,不過是讓所有人放下戒心!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血漬,卻依然死死扣住佩思卿的手腕,你以為我真被毒傻了?顧硯舟書房第三塊地磚下,藏著當年他與北城往來的密信......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侍衛腳步聲。蘇晏殊猛地將她推向暗道,自己抓起案上的碎瓷片劃破臉頰:告訴他,我蘇晏殊的恨,比這宮牆更深!你以為能輕易毀掉顧硯舟的發妻?隨著瓷器碎裂聲響起,她又變回那副瘋癲模樣:滾!都給本宮滾!顧硯舟你這個負心漢...... 暗巷裏,佩思卿最後看見蘇晏殊被侍衛按倒在地,猩紅的指甲仍朝著她的方向拚命抓撓,像極了困獸最後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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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思卿跌跌撞撞鑽進暗道,冷汗浸透後背。原來自己親手炮製的鬧劇,早在對方算計之中。這短短兩個月的偽裝,蘇晏殊竟用來蟄伏等待。當顧硯舟的親衛舉著火把逼近時,她終於明白,這場後宮爭鬥從來不是小兒女的意氣之爭——而是兩個被命運捉弄的女人,在權力旋渦裏的殊死博弈。
地牢裏,腐臭的氣息令人作嘔。曲安然蜷縮在發黴的草席上,腳踝的鐵鏈隨著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發出細碎聲響。氣窗透進的月光如同一道銀刃,照亮牆縫間半卷帶血的布條,那歪歪扭扭的調虎離山四字還在緩緩滲血,在青灰色牆麵上暈染出詭異的暗紅紋路。
突然,遠處傳來鎖鏈拖曳的聲響。曲安然猛地撐起身子,警惕地望向地牢入口。昏黃的火把光暈中,小桃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裙擺沾滿泥濘,發絲淩亂地貼在汗濕的臉頰上。
曲姑娘!小桃壓低聲音,急促地喘息著,娘娘吩咐我務必找到你。她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海棠酥的甜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這裏麵有東西。
曲安然顫抖著掰開酥皮,硬物硌得指尖生疼——半截斷齒裹著幹涸的血痂,齒根處的暗紋與沈逸臨終前塞給她的江湖令嚴絲合縫。這是...她抬頭看向小桃,眼中滿是震驚。
娘娘在陛下書房的暗格裏發現的。小桃警惕地瞥了眼地牢外,壓低聲音道,她說曲靖將軍的死和當年北城軍糧庫有關,讓你務必帶著這個逃出去。
曲安然將斷齒嵌入令牌凹槽的瞬間,機關發出齒輪轉動的哢嗒聲,夾層彈開時揚起的灰塵裏,泛黃輿圖緩緩展開。朱砂圈出的北城軍糧庫位置刺得她眼眶發疼,而旁邊用朱砂潦草批注的與五年前如出一轍,讓她瞬間想起沈逸曾說的話。
可是這裏沒有出口...曲安然的聲音帶著絕望。
用這個!小桃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生鏽的匕首,娘娘說這是禁軍統領府的鑰匙改造的,能撬開鎖。快走!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小桃臉色驟變,猛地將匕首塞進曲安然手中:我引開他們!娘娘說,一定要活著查出真相!
曲安然含著淚,迅速用匕首撬動鐵鏈。當鎖鏈斷裂的瞬間,她轉身朝地牢出口衝去。身後傳來小桃故意弄出的聲響,還有侍衛的嗬斥聲。她在黑暗中狂奔,冰涼的斷齒硌著掌心,而地牢深處傳來的那聲慘叫,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鳳儀宮內,殘燭搖曳,將佩思卿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宮牆上。她死死攥著從蘇晏殊處得來的半塊玉佩,指節泛白。方才地牢方向傳來的那聲慘叫,讓她心頭一顫——小桃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娘娘!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陛下帶著侍衛正往這邊來!
佩思卿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被堅定取代。她迅速將玉佩藏進衣襟,又把密信塞進妝奩夾層的暗格。剛做完這一切,殿門便被粗暴推開,顧硯舟身著明黃龍袍,周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大步踏入。
好啊,佩思卿,顧硯舟冷笑一聲,眼神如鷹隼般銳利,背著朕,你可真是做了不少事。他抬手一揮,幾個侍衛押著渾身是血的小桃走了進來。
佩思卿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著向前幾步:小桃!
娘娘,對、對不起...小桃虛弱地開口,嘴角溢出鮮血,我、我沒保護好...話未說完,便癱倒在地。
顧硯舟一腳踢開小桃的屍體,逼近佩思卿:從禁軍統領夫人,到地牢裏的曲安然,再到蘇晏殊...他一字一頓,你以為你能翻起什麽浪?
佩思卿強忍著悲痛,直視著顧硯舟的眼睛:曲靖將軍忠心耿耿,你卻害他慘死,你就不怕天下人唾罵?
天下人?顧硯舟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與癲狂,這天下都是朕的,朕說什麽,天下人便信什麽。曲靖之死,不過是戰死於沙場的英雄,而你...他猛地掐住佩思卿的脖子,妄圖謀反,罪該萬死!
佩思卿被掐得喘不過氣,卻仍倔強地笑著: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掩蓋真相?蘇晏殊知道,曲安然知道,還有天下那些明眼人,都知道你顧硯舟是個什麽樣的人!
顧硯舟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幾分: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就在這時,棲鳳宮方向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火光衝天。顧硯舟神色微變,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佩思卿趁機推開他,朝著火光跑去。
攔住她!顧硯舟怒吼一聲,侍衛們立刻追了上去。
佩思卿在宮中的回廊間穿梭,心中滿是疑惑。蘇晏殊那邊怎麽會突然爆炸?難道是她的計劃?可為何又如此倉促?濃煙裹著火星撲麵而來,她在轉角處被一具溫熱的軀體絆倒——蘇晏殊半跪在地撐著廊柱,左袖被燒得焦黑,右手中指還死死扣著半塊玉佩。
接著!蘇晏殊猛地將玉佩砸向她,染血的嘴角扯出扭曲的笑,記得那年花轎到門前,他頭也不回上了去隨朝的馬車...她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鮮血,我等了八年,就為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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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硯舟的腳步聲混著侍衛呼喝從長廊盡頭傳來。蘇晏殊突然抓起地上破碎的鎏金燭台,將暗藏的火油傾倒在自己裙擺。火折子擦燃的瞬間,她提起燃燒的裙裾,如同一團跳動的火焰撞向最近的侍衛。在火舌吞沒華服前,她屈起膝蓋猛地蹬向廊柱,借著反衝之力將佩思卿撞向觀星樓方向:去揭開他的真麵目!
佩思卿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看著蘇晏殊燃燒的身影在火海中扭曲。即便在生命最後一刻,蘇晏殊仍保持著皇後的威儀,隻是鳳冠歪斜,東珠散落,那張曾經豔麗的麵容在火光中映出決絕的笑。遠處傳來顧硯舟暴怒的嘶吼,而她攥緊玉佩爬起身,朝著觀星樓狂奔。夜色中的宮牆在火光裏投下猙獰陰影,這場被權力碾碎的愛恨,終將在真相揭曉時掀起驚濤駭浪。
佩思卿跌跌撞撞地朝著觀星樓狂奔,身後的火光將宮牆染成血色。懷中的半塊玉佩硌得生疼,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夜風裹著濃煙撲麵而來,她嗆得眼眶發紅,卻死死盯著那座高聳的樓閣——那裏藏著能扳倒顧硯舟的證據,也藏著無數冤魂的真相。
當她終於衝上觀星樓的台階,卻發現樓門大開,燭火通明。顧硯舟背對著她立在樓內,手中把玩著一卷泛黃的密函,金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的衣袍還沾著蘇晏殊燃燒時的灰燼,卻依舊身姿挺拔,宛如掌控天下的神隻。
你果然來了。顧硯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爆炸從未發生,可惜,你晚了一步。
佩思卿猛地刹住腳步,警惕地看著他:你做了什麽?
顧硯舟緩緩轉身,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他揚了揚手中的密函:你以為藏在觀星樓的證據就能扳倒我?這些東西,早在三年前就被我替換了。說著,他隨手將密函拋入火盆,信紙瞬間被火焰吞噬。
佩思卿隻覺眼前一黑,踉蹌著扶住門框。她想起蘇晏殊臨死前的囑托,想起曲靖將軍的冤魂,想起小桃那聲微弱的對不起,心中湧起無盡的不甘:你...你不能這樣!
我不能?顧硯舟逼近幾步,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佩思卿,這天下都是朕的棋盤,所有人都是棋子。曲靖的死、蘇晏殊的瘋,還有你兄長的謀逆...他每說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佩思卿心上,不過是朕翻手為雲的戲碼。
佩思卿後退幾步,後背抵上冰涼的石柱。記憶突然閃回幼時,她曾仰頭問隨帝:權力就有那麽重要嗎?父親當時沒有回答,隻是神色複雜地望著宮牆外的暮色,如今想來,那目光裏藏著多少看透卻無法言說的悲涼。她一直都知道,想要保護珍視之人,唯有站在權力頂峰,可此刻才真正明白,權力的可怕之處在於——站在頂端的人,能將黑說成白,將生判為死。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的聲音帶著哽咽,我曾以為...我們...
以為我們能有真情?顧硯舟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佩思卿,從你成為質子之妻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在權力的遊戲裏,情愛不過是最廉價的籌碼。他抬手輕撫她腫脹的臉頰,卻在她偏頭躲避時猛然攥住她的下巴,蘇晏殊為何甘願赴死?因為她和你一樣,妄圖用所謂的真相撬動權力。可真相?不過是勝者書寫的史書。
佩思卿死死咬著下唇,嚐到了血腥味。火光中,顧硯舟的龍袍翻湧如浪,將她籠罩在陰影之下。她突然想起母親躍下觀星樓時,那抹素白裙擺飄落的模樣,原來命運早就在輪回中寫好了結局——想要改寫命運,就必須成為執棋人。
帶下去。顧硯舟鬆開手,厭惡地甩了甩,仿佛觸碰了什麽髒東西,從今日起,皇後因思念成疾,禁足鳳儀宮。
侍衛上前押住她時,佩思卿沒有反抗。被拖出觀星樓的瞬間,她最後回望一眼熊熊燃燒的棲鳳宮。蘇晏殊燃燒的身影與記憶中母親墜落的畫麵重疊,夜風送來顧硯舟遠去的腳步聲,卻也吹不散她眼底翻湧的暗芒。
這一夜,她徹底讀懂了權力的殘酷真相:它能讓忠良蒙冤,讓真情成灰,讓真相永遠沉入黑暗。佩思卿蜷縮在鳳儀宮冰冷的地磚上,望著自己在月光下瑟縮的影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受不到疼痛。蘇晏殊燃燒時的慘叫還縈繞在耳畔,小桃最後看向她的眼神像根刺紮在心髒最柔軟處。
她怕了,怕那翻雲覆雨的權謀旋渦下一秒就將自己吞噬,怕下一次麵對顧硯舟時,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她懼了,懼這深不見底的黑暗裏,藏著更多無法想象的血腥與背叛;她也累了,累到連複仇的念頭都成了沉重的負擔。原來站在權力頂峰的人,真的能將一切不公都變成理所當然。
夜風卷著灰燼從窗欞漏進來,她顫抖著抱緊自己,終於明白這場與權力的博弈,從一開始她就輸得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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