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鮫珠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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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暖日的光輝輕柔地灑在宮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芒。佩思卿在自己的寢宮裏,圍著爐灶精心燉著紅棗蓮子羹。嫋嫋蒸汽升騰而起,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擋不住她眼底對顧硯舟的擔憂。
    曲靖的死,始終是佩思卿心口一道難以愈合的傷。曲靖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囑托她要相信顧硯舟。她自然知曉,這其中有顧硯舟是她夫君的因素,但更多的是,顧硯舟展現出的治國之才。這天下長久以來戰亂頻仍,百姓在水深火熱中苦苦掙紮,顧硯舟雖手段狠辣陰毒,可他的確有能力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曲靖一生心係百姓安康,如今百姓能得太平,想必曲靖在九泉之下也能稍作安息。然而,每當憶起曲靖的死是顧硯舟所致,佩思卿心中的恨意便如野草般瘋長,可逝者已逝,她身為南宋皇後,又怎能一直沉溺於過去的仇恨中呢?
    顧硯舟當年為了統一天下,精心設計使隨朝覆滅。在佩思卿看來,這世間勝敗乃兵家常事,即便沒有顧硯舟,也會有其他人崛起。與其讓昏庸無能之輩登上皇位,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熱,倒不如是顧硯舟。至少在他的治理下,百姓能過上相對安穩的生活,而他們之間的血仇,也隻能無奈歸結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殘酷現實。
    紅棗蓮子羹的香氣彌漫開來,佩思卿小心地將羹湯盛進精致的食盒,帶著一絲期待與眷戀,朝著顧硯舟的書房走去。
    顧硯舟對佩思卿的愛,在這皇宮中是人盡皆知的。在他心裏,佩思卿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皇宮內沒有她不能涉足的地方。就拿這書房來說,這是商議軍國大事的機要之地,後宮其他妃子連靠近都不被允許,可佩思卿卻能自由出入,毫無禁忌。正因如此,她才如此放心地踏入這承載著無數秘密的空間。
    當她走進書房時,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佩思卿輕輕歎了口氣,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書案,隻見上麵堆滿了淩亂的奏折,眉頭微微蹙起,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整理。她的手指纖細而修長,在奏折間穿梭,將它們一本本理正。就在這時,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蠟燭,蠟燭搖晃了幾下,歪了些。佩思卿本能地想要將蠟燭扶正,卻驚訝地發現蠟燭好似被固定在桌麵上,任憑她怎麽用力,都無法挪動分毫。
    佩思卿自幼生長在皇宮,對各種機關陷阱並不陌生。但從前這書房從未有過機關,顧硯舟也從未向她提及,這突如其來的發現,瞬間勾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畢竟在顧硯舟對她毫無保留的愛裏,她從未想過這書房中竟還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試探著將蠟燭的燭台向左輕輕一轉。刹那間,右側的兩排書架緩緩向兩側滑動,發出輕微的“嘎吱”聲,一個神秘的密室入口出現在她眼前。
    站在密室入口,一股潮濕而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密室內漆黑一片,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望不見盡頭。佩思卿心中一陣猶豫,畢竟這或許隻是顧硯舟用來存放珍貴藏品的地方,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可轉念一想,她嫁給顧硯舟已六年有餘,他的那些寶貝她都了如指掌,且大多由她掌管,這個密室顯然不會是用來存放那些尋常藏品的。
    佩思卿本就不是個能將疑惑深埋心底的人,她的性格直爽而果敢,既然發現了問題,就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於是,她深吸一口氣,抬腳邁入了密室。她的前腳剛一踏入,密室牆壁上的燭火便瞬間全部點亮,暖黃色的光芒在狹窄的空間裏跳躍,將四周映照得明亮卻又帶著一絲詭異。
    密室狹長而幽深,她沿著通道緩緩前行,腳下的石板發出輕微的“噠噠”聲。走了十來分鍾,她看到兩側擺放著一些奇珍異寶、古玩字畫,可這些在她眼中並無多少稀奇之處,畢竟她在皇宮中見得多了。然而,她的第六感卻如同敏銳的觸角,不停地提醒著她,讓她繼續往前走。
    在這封閉的空間裏,時間流逝得毫無章法,讓人全然無法捉摸。就這樣約莫走了近一兩個時辰,前方終於出現了一道石門。佩思卿站在石門麵前,心中有強烈的預感,門後的東西定會顛覆她的認知。她沒有絲毫遲疑,雙手握住石門的把手,用力一推。石門緩緩打開,發出沉重的“隆隆”聲,一股淡淡的香氣彌漫而出。
    踏入石門內,佩思卿一下子愣住了。暗室裏擺放著各種精致的女孩子用品,色彩鮮豔的綢緞、小巧玲瓏的發簪、散發著淡淡香味的香囊……還有一堆小孩子的玩具,木馬、撥浪鼓、布偶娃娃,仿佛是一個被時光遺忘的童話世界。而在暗室的正中央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美人圖,畫長約七百餘厘米,寬三十厘米。畫中的女子麵容姣好,眉眼間透著溫婉與靈動,眼神中卻又藏著一抹淡淡的哀傷,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故事。
    佩思卿的目光緊緊鎖住畫像,越看越覺得熟悉,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顫抖著走近,終於發現,這女子與自己竟有九分相似!可不同的是,她右眼下有一顆淚痣,而畫中女子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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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間,所有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那些顧硯舟為她作畫時專注的眼神,那些刻意避開淚痣的筆觸,都成了最鋒利的匕首。佩思卿突然想起曲靖上戰場前的叮囑——明明知道她已嫁為人妻,卻仍紅著眼眶握緊她的手,說“顧硯舟會護你周全”。那時她隻當是朋友間的牽掛,如今想來,曲靖早就洞悉了顧硯舟藏在深情下的秘密。那個讓顧硯舟費盡心機保護、掏心掏肺去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畫中女子,而自己不過是個與她相似的影子。
    她的眼眶瞬間被淚水填滿,那些曾經與顧硯舟相處的甜蜜時光,此刻都成了無情的嘲諷。原來他看她的眼神裏,藏著對另一個人的思念;原來他深夜撫過她眉眼的溫柔,不過是在追憶記憶裏的輪廓。她以為自己是他的獨一無二,卻不知早已活成了別人的替身。
    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滴落在地上,發出微弱的聲響。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硯舟出現在暗室門口。看到暗室裏的佩思卿,他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慌亂,腳步也陡然停住,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卿卿……”顧硯舟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佩思卿緩緩轉過身,強忍淚水,眼神中滿是痛苦與憤怒,她顫抖著手指,指著牆上的畫像,質問道:“顧硯舟,她是誰?”
    顧硯舟心虛地低下了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顧硯舟!她是誰啊?!隻要你告訴我她是誰,我就信你!”佩思卿的聲音尖銳而絕望,在暗室裏回蕩。
    顧硯舟依舊沉默,他不敢直視佩思卿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將他灼燒。
    “顧硯舟!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讓我堂堂一國公主去給別人當替身!”佩思卿徹底爆發,積壓在心中的委屈、憤怒與痛苦如決堤之水般傾瀉而出。
    “卿卿,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顧硯舟終於出聲,聲音中帶著無盡的疲憊與無奈。
    佩思卿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顧硯舟臉上,清脆的聲響在暗室裏格外刺耳。隨後,她轉身奪門而出,顧硯舟怔愣半秒後,立刻追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狹長的密道,重新回到書房時,佩思卿猛地轉身,抓起書案上一摞奏折狠狠砸向顧硯舟。泛黃的紙張紛飛間,一本紅綢封麵的線裝書“啪嗒”落地,夾在其中的畫像滑落而出。
    “你還有什麽可說?”佩思卿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她死死盯著顧硯舟,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所以曲靖知道,對嗎?他早就知道我是替身,所以才會在臨死前還求你護著我……”話音未落,她突然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笑,笑聲在空曠的書房裏撞出回音,“我真蠢,蠢到把憐憫當成愛,把施舍當成真心!”
    顧硯舟踉蹌著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她,卻被佩思卿狠狠甩開。她抓起案上的鎮紙,朝著散落的書本砸去。“哐當”一聲,書本被砸得散開,那張畫像上的女子眉眼間,赫然點著一顆淚痣——與她右眼下的淚痣位置分毫不差。“你既然忘不了她,為什麽要招惹我?!”她嘶吼著,眼淚撲簌簌砸在地上,“讓我愛上你,讓我為你放棄仇恨,讓我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夠了!”顧硯舟突然暴喝,青筋在脖頸處凸起,“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她是我的……”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當年她為了護我而死,我不過是……”
    “不過是把我當成她的替代品?”佩思卿抹了把臉,突然冷靜下來,眼神卻比先前更冷,“顧硯舟,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曲靖到死都在勸我信你,而我到現在才明白——他不是在讓我信你對我的愛,而是信你會看在他的份上,給我一條活路。”
    密室外傳來宮人焦急的腳步聲,顧硯舟卻置若罔聞。他伸手想觸碰佩思卿的臉,卻在即將碰到時僵在半空:“卿卿,我承認最初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接近你,但這些年……”
    “住口!”佩思卿後退一步,撞翻身後的檀木架,琳琅滿目的首飾灑落一地,“你以為給我鳳冠霞帔,給我六宮獨寵,就能彌補這六年的欺騙?從今天起,你我……”她喉間發緊,生生將“恩斷義絕”四個字咽了回去,隻扔下一句“後會無期”,便踩著滿地狼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書房。
    顧硯舟望著她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緩緩彎腰撿起那張畫像。指尖撫過女子眼角的淚痣,恍惚間與佩思卿的麵容重疊,又想起她離去時決絕的眼神,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扶住書案才勉強站穩。窗外不知何時飄起細雨,打在窗欞上的聲音,混著燭火搖曳的光影,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滿地狼藉上投下一片斑駁。他的目光落在畫像邊角微微卷起的題字上,那是他年少時寫下的“願卿長安”,如今墨跡已淡,卻像一記耳光,重重打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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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硯舟跌坐在滿地狼藉中,畫像在他顫抖的指尖下發出細碎的聲響。雨勢漸大,雨水順著窗欞蜿蜒而下,在青磚上匯成細小的溪流,將散落的首飾與碎玉一點點推向角落。他忽然想起六年前,佩思卿也是這樣踩著積水,捧著親手做的桂花糕蹦進書房,發間的銀鈴隨著步伐輕響,那時他筆下的奏折都沾著甜香。
    “陛下!”門外傳來太監尖銳的呼喊,門被猛地推開,王公公舉著油紙傘衝進來,“西南急報,亂黨餘孽勾結北疆……”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滿地狼藉和陛下慘白如紙的臉色,嚇得撲通跪地。
    顧硯舟緩緩將畫像貼在胸口,仿佛這樣能留住某種溫度。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備馬,去鳳儀宮。”
    雨幕中,顧硯舟的龍輦停在鳳儀宮外。宮人們遠遠跪著,大氣都不敢出。殿內燭火昏黃搖曳,將佩思卿蜷縮在床榻角落的身影拉得破碎。鳳冠早已摘下,烏發散亂地垂落在她單薄的肩頭,淚痕在臉上幹涸成蜿蜒的痕跡。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將臉埋進被褥,可當龍涎香混著雨水的氣息漫來時,身體仍不受控地輕輕發顫。
    “卿卿,西南告急。”顧硯舟的聲音混著雨聲,沙啞得如同生鏽的弦,“我……要出征了。”
    佩思卿猛地回頭,眼底的恨意還未褪去,卻在看到他手中緊緊攥著的畫像時,心尖狠狠一顫。那畫像邊角被雨水浸濕,女子的淚痣暈染成模糊的墨點,倒與她此刻泛紅的眼眶有了幾分相似。她緊咬著下唇,努力克製著內心翻湧的情緒,可那些因發現自己是替身而產生的痛苦、憤怒與不甘,還是如潮水般在心中蔓延。
    “與我何幹?”她抓起枕邊的錦被裹住自己,聲音冷得像冰,“陛下該找的,是畫像裏的人。”
    顧硯舟看著佩思卿眼中的決絕與疏離,心中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密的針在紮著。他想起這些年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她的笑、她的鬧、她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愧疚如藤蔓般纏繞著他的心。他突然上前,單膝跪在床前。雨水順著他的衣擺滴落,在青磚上暈開深色的水痕,仿佛一幅未幹的血淚圖。
    “她是我年少時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喉結滾動,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那時我還未被送去隨朝當質子,敵國犯境,箭雨如蝗。她將我推進密道,自己卻……”他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色彌漫的夜晚,“我衝出去時,她渾身是箭,卻還強撐著笑。她躺在我懷裏,氣若遊絲,說若有來世……想做個被人護著的尋常女子。”
    佩思卿聽著顧硯舟的話,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辨。她想起曲靖臨終前攥著她的手,眼神裏藏著欲言又止的悲憫;想起顧硯舟無數次在深夜凝視她的睡顏,目光溫柔卻又帶著揮之不去的悵惘。原來那些年的偏愛,那些獨一份的溫柔,最初都是源於那個亡妻的影子,可她卻一直以為那是專屬於自己的愛。
    “後來遇到你,”顧硯舟顫抖著伸手,卻在即將觸碰到她臉頰時猛地停住,懸在半空的手微微發抖,“你笑起來的樣子,和她太像了。我明知不該,卻還是……”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點猩紅,“可這六年,與你相處的每一刻都是真的。我教你騎馬時手心的汗,你為我擋下毒酒時的決絕,我都刻在骨子裏。我以為時間能衝淡一切,卻沒想到,是我把你傷得最深。”
    窗外驚雷炸響,佩思卿突然仰頭大笑,笑得眼淚不受控地湧出,順著下頜滴落在被褥上。“顧硯舟,你知道最殘忍的是什麽嗎?”她突然撲到他麵前,揪著他的衣襟嘶吼,“你讓我愛上你,又告訴我,我不過是個替身!你把我當影子養在這宮裏,卻要我放下仇恨對你掏心掏肺!”
    顧硯舟任由佩思卿發泄著情緒,沒有掙紮,隻是眼神中滿是痛苦與自責。等她的情緒稍稍平複,他輕輕掰開她的手,將畫像輕輕放在她枕邊,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扶住床柱才站穩。他望著她哭得通紅的眼睛,眼神裏滿是破碎的堅定,“等我回來。這次出征,我不僅要平定戰亂,更要把屬於你的,真正的愛,還給你。我會讓你知道,如今的顧硯舟,愛的是佩思卿,隻愛佩思卿。”
    佩思卿看著顧硯舟蹣跚離去的背影,聽著殿門緩緩合上的聲音,一直強撐著的堅強瞬間崩塌。她盯著那幅畫像,直到雨聲淹沒了龍攆遠去的軲轆聲。她伸手撫摸畫像上女子的麵容,喃喃道:“原來我們都是被困在過去的人。”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抱緊自己,終於在雷聲轟鳴中,泣不成聲。而此刻的顧硯舟,正站在宮門之下,任由雨水衝刷著滿身的疲憊與愧疚,眼神卻愈發堅定——此去歸來,他定要斬斷過去的枷鎖,與她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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