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昭臨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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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的夜色漸濃,月光透過藤蔓的縫隙漏進來,在火堆旁投下細碎的光斑。阿念翻了個身,小手無意識地抓著胭脂的衣角,嘴裏喃喃著“小桃姐姐”,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胭脂往火堆裏添了根枯枝,火星劈啪作響,映得她肩胛的傷口泛出暗紅。星辰珠的力量在體內緩緩流淌,像條溫順的溪流,熨帖著斷裂的經脈,隻是那股暖意總也驅不散心底的寒意——魏景湛的人既然在麒麟山布了防,就絕不會隻守著明路,那些看似荒蕪的密林,說不定早被撒了追蹤的蠱粉。
    她解下腰間的軟鞭,鞭身上的紫霧已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在火光下泛著層極細的銀光。這是她用狐族精血養的法器,能感知周圍百裏內的靈力波動,此刻鞭梢微微顫動,指向洞外西南方向——那裏有股熟悉的靈力正在靠近,帶著麒麟族特有的聖火氣息,卻比柳明淵的氣息多了幾分陰鷙。
    是魏景湛的人?
    胭脂瞬間繃緊了神經,將阿念往火堆內側挪了挪,自己擋在前麵,軟鞭悄無聲息地纏上手腕。洞外的腳步聲很輕,像踩在厚厚的落葉上,卻一步不差地朝著山洞的方向來,顯然是循著氣息找來的。
    腳步聲在洞口停住了。
    胭脂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指尖的靈力凝聚起來,紫霧在鞭梢隱隱浮現。她能感覺到對方就在洞外,靈力沉穩,顯然是個高手,而且……對方並沒有立刻動手,像是在等什麽。
    過了片刻,洞外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帶著點複雜的意味,然後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輕得像從未出現過。
    胭脂握著軟鞭的手緩緩鬆開,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那股靈力……很像柳明淵,卻又帶著點說不出的違和感,像是有人刻意模仿他的氣息,卻學不來那份屬於聖火的澄澈。
    柳明淵的靈力裏總帶著聖火的暖意,像冬日裏曬透的棉被,哪怕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份坦蕩。可剛才那股氣息,雖然模仿得極像,深處卻藏著點瘴氣般的陰翳,像被揉皺的錦緞,看著光鮮,摸起來卻硌手。
    是錯覺嗎?
    她探頭往洞外看了看,月光下的密林靜悄悄的,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軟鞭的顫動漸漸平息,西南方向的靈力也徹底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她的幻覺。
    阿念又哼唧了兩聲,往火堆邊湊了湊。胭脂縮回身子,重新裹緊了身上的破衫,將女孩摟得更緊些。靈核深處,那半塊桃花玉佩突然微微發燙,與心口的星辰珠遙相呼應,散出極淡的粉色光暈——這是兩塊玉佩靠近時才會有的反應。
    柳明淵……在附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了。他是麒麟族的將軍,此刻多半還在南疆的營地裏清點兵馬,怎麽會跑到這種瘴氣彌漫的密林裏?何況,他若是真的來了,又怎麽會在洞口徘徊不去?
    多半是玉佩的共鳴吧,就像當年在青丘,她隔著幾座宮殿都能感覺到他靠近時的暖意。
    胭脂苦笑了一下,指尖撫過玉佩上被蝕心蠱啃出的裂痕。時過境遷,有些暖意早就被恨意燒成了灰燼,剩下的這點餘溫,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念想罷了。
    火堆漸漸弱下去,她往裏麵加了最後一把枯枝,決定等火勢再小些就滅了它。夜風吹進洞來,帶著股熟悉的甜腥,比傍晚時濃了些——是玄陰教的人常用的“追魂香”,燃著時無色無味,混在煙火裏卻會引蠱蟲聚集。
    有人在找她。
    胭脂立刻捂住阿念的口鼻,另一隻手掐了個滅火訣。火堆在瞬間熄滅,隻剩下幾縷青煙順著洞頂的縫隙飄出去。她抱起熟睡的女孩,貼著洞壁往深處退,軟鞭重新蓄起紫霧,眼底的警惕比夜色更濃。
    洞外傳來翅膀撲打的聲音,越來越近,帶著尖銳的嘶鳴——是玄陰教馴養的“血蝙蝠”,專靠吸食靈力為生,鼻子比獵犬還靈。
    這些是謝司衍的餘黨?還是……魏景湛派來的人?
    胭脂屏住呼吸,將星辰珠的力量凝在掌心。她現在不能動,一旦靈力外泄,就會被蝙蝠群圍攻,可不動,又遲早會被找到。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鐵戟破空的銳響,緊接著是蝙蝠淒厲的慘叫,像被什麽東西灼燒了翅膀。那股帶著聖火暖意的靈力再次出現,卻比剛才更盛,帶著股不容置疑的殺意,將蝙蝠群趕得四散奔逃。
    胭脂的瞳孔微微收縮。這靈力……分明就是柳明淵!可他怎麽會從南疆趕到這裏?難道南疆的戰事出了變故?
    馬蹄聲在洞口停住了。
    有人翻身下馬,腳步聲踩著碎石子進來,很輕,卻帶著種讓她心跳失序的熟悉感。月光順著他的身影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挺拔的輪廓,腰間的佩劍懸著塊玉佩,在暗處泛著溫潤的光——那玉佩的形狀、光澤,竟和柳明淵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真的是他?
    胭脂的呼吸猛地一滯,握著軟鞭的手不自覺鬆了鬆。可下一秒,靈核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這股靈力雖帶著聖火的暖意,卻比柳明淵的氣息沉了半分,像淬了冰的烙鐵,燙得人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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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柳明淵?可他怎麽會從南疆趕到這裏?
    她下意識地想迎上去,腳步剛動,就見對方抬起頭來,月光落在他臉上,眉眼輪廓分明,竟和記憶裏的柳明淵分毫不差,隻是眼底少了那份慣有的溫和,多了層深不見底的冷意。
    “跟我走。”他開口時,聲音也和柳明淵一般低沉,隻是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
    胭脂的指尖微微發顫。是他,又好像不是他。柳明淵的聲音裏總帶著點煙火氣,哪怕冷著臉,也藏不住那份護著人的暖意,可眼前這人的聲音,像冰麵碎裂,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她剛想問什麽,對方已上前一步,伸手要抓她的手腕。那隻手骨節分明,和柳明淵的手幾乎一樣,隻是掌心沒有常年握槍磨出的厚繭,反而帶著層細膩的薄汗。
    就是這瞬間的差異,讓胭脂猛地後退半步,軟鞭重新纏上手腕,紫霧驟然亮起:“你是誰?”
    對方的動作頓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更深的冷意:“謝芷瑜,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這聲直呼其名的語氣,讓胭脂心頭的警鈴驟然炸開。
    柳明淵從不這樣叫她。在青丘時,他叫她“阿芷”,聲音裏總裹著桃花的甜香;後來在南疆重逢,他要麽冷著臉喊“玄陰教的”,要麽在沒人時,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含糊地吐出那個藏了多年的“阿芷”。像這樣連名帶姓、冷硬如冰的稱呼,絕不可能從他嘴裏說出來。
    “你是誰?”胭脂的軟鞭在掌心繃得筆直,紫霧順著鞭身緩緩攀升,“魏景湛派你來的?”
    柳昭臨的眉峰蹙起,那模樣像極了柳明淵不耐煩時的樣子,卻少了那份藏在眼底的縱容。他盯著胭脂,語氣沒有絲毫掩飾:“我是柳昭臨,柳明淵的孿生兄長。”
    胭脂握著軟鞭的手猛地收緊,紫霧在鞭梢劇烈翻湧。
    他竟如此直接地承認了。沒有偽裝,沒有試探,仿佛篤定這個身份本身就足以讓她動搖。
    “你是柳昭臨?”胭脂握著軟鞭的手猛地收緊,紫霧在鞭梢微微震顫。
    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
    是柳明淵告訴她的。那年在青丘的演武場,兩人比試著玩,他故意讓著她,被她的軟鞭掃中胳膊,血珠順著甲胄的縫隙滲出來,紅得刺眼。
    她嚇得手忙腳亂去掏傷藥,卻被他一把按住手腕。“這點傷算什麽。”他揚著下巴笑,另一隻手毫不在意地抹掉血珠,“我哥小時候跟人打架,被刀劃開半條胳膊,還站著把對方揍趴下了。”
    那時她正踮著腳要看他的傷口,聞言愣了愣:“你還有個哥?”
    “嗯,雙生的。”他低頭幫她把歪了的發帶係好,指尖劃過她耳尖時帶著點燙,“比我早生半個時辰,總愛端著兄長的架子管我,卻每次挨罰都替我扛著。”
    她那時隻當是尋常的兄弟拌嘴,笑著說“那他肯定很疼你”,他卻突然不說話了,望著演武場盡頭的桃花樹,半晌才低聲道:“嗯,很疼我。”
    後來她在麒麟族的卷宗裏見過記載,說柳家有對雙生子,長子昭,次子明,隻是沒提過柳昭臨後來的去向。她問過柳明淵,他隻說“兄長在外曆練”,再不肯多說,她便知這裏麵定有隱情,也不再追問。
    可眼前這人,頸間的“昭”字令牌,腰間那半塊與柳明淵相似玉佩,還有這張幾乎複刻的臉……
    胭脂的指尖微微收緊,靈核傳來一陣熟悉的悸動。柳明淵提起時,語氣裏的暖意藏不住,仿佛那人就站在不遠處,可眼前這人,周身的冷硬像結了冰,沒半分柳明淵身上的煙火氣。
    “你是柳昭臨。”她的聲音平穩,軟鞭卻在掌心蓄起了紫霧。不是疑問,是再次確認。
    柳昭臨抬眼,眉峰微蹙的模樣像極了柳明淵不耐時的樣子,隻是眼神更沉:“你倒比明淵機靈,沒被我這張臉騙過去。”
    “你和他太像,也太不像。”胭脂的軟鞭在掌心轉了個圈,“他提起你時,眼裏有光。”
    柳昭臨的劍尖在洞壁上輕輕一點,帶起的碎石簌簌落下,眼底的警惕像拉滿的弓弦——那是常年遊走在危險邊緣的人才有的敏銳。
    “這片林子的瘴氣不對勁。”他側耳聽著洞外的動靜,聲音壓得極低,“裏麵摻了‘蝕骨香’,對狐族靈力有奇效,尋常人聞不出來,隻有……”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胭脂心口的位置,那裏正有微弱的紫金光暈透出——是星辰珠在抵禦瘴氣的侵蝕。
    “隻有狐族靠近,香霧才會發作。”柳昭臨收回劍,指尖在劍柄上摩挲著,那是柳明淵緊張時也會有的小動作,“我感應到瘴氣裏的靈力波動,猜是有狐族闖入,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
    胭脂的軟鞭微微一顫。蝕骨香是玄陰教的秘藥,魏景湛竟用這種東西汙染麒麟山的瘴氣,顯然是早有預謀,目標就是她這樣的狐族。
    “魏景湛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的聲音裏帶著冷意,星辰珠的光芒又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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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道他憋著什麽壞。”柳昭臨的眉峰蹙起,和柳明淵不耐時的模樣如出一轍,柳昭臨對他這位二叔屬實說不上有好感他總覺得這個人陰惻惻的,感覺他心裏憋著壞。“最近聽明淵說,魏二叔近年行事越來越怪,讓我多盯著點這帶的動靜。”
    他提起柳明淵時,語氣裏的生硬淡了些,多了點不易察覺的熟稔:“百年前我不在他身邊,好多事都錯過了。現在……總得替他多看著點。”
    這話裏的未盡之意,像投入湖麵的石子,在胭脂心裏漾開圈圈漣漪。她想起柳明淵總說“我哥心細”,原來這份細致,藏在這樣不動聲色的守護裏——替弟弟盯著他在意的人,替他補上那些錯過的時光。
    洞外的蠱蟲聲越來越近,帶著蝕骨香特有的甜膩。柳昭臨轉身往洞後走:“密道能繞開瘴氣最濃的地方,跟我走。”
    經過她身邊時,他突然抬手,用劍鞘撥開她肩頭一片沾著瘴氣的落葉,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帶著種不容拒絕的認真:“明淵說你怕蟲,路上別亂摸樹枝。”
    胭脂看著他率先走進密道的背影,火把的光在他身上投下挺拔的輪廓,竟和記憶裏柳明淵在青丘替她擋開荊棘的樣子,慢慢重合。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會刻在血脈裏。比如柳家兄弟骨子裏的護短,比如那份藏在硬邦邦外殼下的、笨拙的溫柔。
    她抱著阿念跟上時,聽見柳昭臨在前麵低聲說:“這密道是當年我和明淵偷偷挖的,他總說要藏點寶貝,結果隻放了些你愛吃的桃花酥。”
    聲音很輕,卻像帶著桃花的甜香,飄進胭脂的心裏,讓她緊繃的神經,悄悄鬆了半分。
    密道盡頭的晨光帶著河風的潮氣,吹得人清醒了幾分。柳昭臨站在渡口的老槐樹下,指尖撚著枚銅錢,正往船家手裏塞——那是預付的船資,銅麵被摩挲得發亮,看得出是常年帶在身上的物件。
    “船到青丘地界就停,別往前送。”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像在交代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差事,“她倆身份敏感,露了蹤跡,明淵那邊不好交代。”
    船家是個精瘦的老頭,接過銅錢時賠著笑:“柳將軍放心,老規矩,到了就走,不多問。”
    胭脂抱著阿念站在岸邊,看著他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丟進船艙,裏麵是些幹糧和傷藥,包布上還沾著點密道裏的泥土。他做這些時,動作熟練得像在打理自己的行囊,沒有半分多餘的溫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
    “魏景湛的人暫時追不到這裏,但過了河,沿水路走更穩妥。”柳昭臨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肩胛的傷口上,那裏還滲著血,“藥包裏有止血散,是明淵常用的那種,對狐族靈力沒衝突。”
    他提起柳明淵時,語氣裏才多了點不易察覺的溫度,像冰封的河麵裂開條細縫,卻又迅速合上,快得讓人抓不住。
    胭脂捏了捏懷裏的桃花佩,那玉佩被體溫焐得溫熱:“你留下,是為了……”
    “清理魏景湛的暗線。”柳昭臨打斷她,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冷硬,“他在麒麟山埋了不少釘子,不拔幹淨,明淵睡不安穩。”
    他翻身上馬的動作幹脆利落,玄色披風掃過地麵的枯草,帶起一陣風。馬蹄在石子路上踏了個響,卻沒立刻動,隻是低頭調整了下馬鞍的係帶。
    “走了。”他最後看了眼船艙,阿念的小腦袋從胭脂懷裏探出來,正好奇地盯著他的馬,“告訴明淵,人我送到了,剩下的,讓他自己處理。”
    這話裏帶著點對弟弟的嗔怪,卻更像是在撇清關係——仿佛救她這件事,不過是替柳明淵代勞,再無其他。
    船家撐槳離岸時,胭脂回頭望了眼。柳昭臨已調轉馬頭,黑色的身影正往麒麟山深處去,披風在晨霧裏起伏,像一道迅速隱去的墨痕,沒有半分留戀。
    船行至河中央,阿念指著岸邊的蘆葦蕩,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你看,那個人在看我們。”
    胭脂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隻見老槐樹的陰影裏,一點玄色的衣角一閃而過,隨即徹底消失在密林裏。
    她低下頭,將孩子往懷裏緊了緊,指尖觸到船板上那個布包——裏麵的傷藥硌得恰到好處,像柳明淵當年總愛偷偷塞給她的那樣,不多不少,剛好夠用到下一個安全的地方。
    河風掀起她的衣角,帶著水汽的涼意。胭脂望著青丘的方向,心裏清楚,柳昭臨救她,從來不是因為她是誰,隻是因為她是柳明淵放在心尖上的人。
    就像他說的,他隻是在替弟弟辦事。
    這樣很好。
    沒有多餘的牽扯,沒有莫名的溫情,隻留下一條通往安全的路,和一份清清楚楚的、屬於柳家兄弟的護短。
    船槳劃開的水波裏,映著青丘越來越近的輪廓。胭脂摸了摸心口的星辰珠,那裏暖融融的,像柳明淵總愛放在她手裏的那杯熱茶,也像柳昭臨丟給她的那包止血藥——
    都是為了讓她好好活著。
    為了不讓那個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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