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柳庭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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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是我的女兒。”他啞著嗓子說,聲音裏帶著孤注一擲的坦誠,“她是清婉早逝的兄長留下的孤女,清婉帶她來柳府時,她才剛滿月。”
胭脂的指尖猛地一頓。
“我對外認下她,一是怕族裏欺負她們孤兒寡母,二是……”他喉結滾了滾,“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我總覺得,若有天找到你,或許我們也會有個這樣的孩子,眼睛像你,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這話太燙,燙得胭脂心口發顫。月光落在柳明淵臉上,他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像熬了無數個夜晚。
“那清婉呢?”她問,聲音有些發飄,“你護了她三年,難道就沒有半分情意?”
“有。”柳明淵沒否認,目光卻異常清明,“是敬重,是愧疚,是把她當親人的情意,但絕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曾對我說,‘明淵哥,等找到謝姑娘,我就帶著念念回江南,那裏有我兄長的墳’。”
他伸手想碰她的臉,卻在半空停住:“胭脂,我知道這百年讓你受了委屈,可你信我,從始至終,我心裏隻有你一個。當年在青丘桃樹下,你說等我回來提親,那句話我記了百年,哪怕在三界找得快瘋了,也從沒忘過。”
胭脂望著他,看著他眼底翻湧的情緒,那些她曾在歸墟海眼見過的熾熱,在鎖靈洞見過的堅定,此刻都化作了小心翼翼的懇求。她心裏那道剛築起的牆,忽然就裂開了道縫。
可念念喊他“爹爹”的聲音,清婉鬢邊溫順的玉簪,還有柳府上下對“柳夫人”的恭敬……這些畫麵又像潮水般湧上來,堵得她喘不過氣。
“我累了。”她關上窗,聲音隔著木框傳出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柳明淵,讓我靜一靜。”
窗外的身影僵立了許久,直到月色西斜,才漸漸離去。食盒被留在窗台上,桃花羹的香氣透過縫隙鑽進來,甜得讓人鼻頭發酸。
胭脂背靠著牆麵滑坐在地,手裏攥著那半塊從青丘帶來的桃花糕。糕已經硬了,像她此刻的心,明明被他幾句話說得軟了邊角,卻偏要梗著不肯服軟。
夜漸深,西廂房的燈亮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胭脂剛推開房門,就見念念蹲在石榴樹下,手裏捧著個竹籃,正往裏麵撿掉落的花瓣。她穿著件鵝黃小襖,紅綢帶係成了蝴蝶結,見胭脂出來,眼睛一亮,舉著籃子跑過來。
“姐姐你看!我撿了好多石榴花,阿娘說可以曬幹泡茶。”她仰著小臉,忽然從背後摸出顆火漿果,“這個給你,昨天忘了給你了,可甜了!”
那果子紅得發亮,沾著小姑娘的體溫。胭脂看著她澄澈的眼睛,忽然想起柳明淵的話——這是清婉兄長的孩子。
她接過漿果,指尖觸到孩子溫熱的掌心:“謝謝你,念念。”
“姐姐不生我的氣了嗎?”小姑娘歪著頭,“昨天我不該讓你變狐狸的,阿娘說那很沒禮貌。”
胭脂的心軟了軟,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蝴蝶結:“姐姐沒生氣。”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喂小麒麟?”念念拉著她的手晃了晃,“它們可喜歡漂亮姐姐了!”
正說著,柳明淵從月亮門走來,身上穿著件月白錦袍,大概是剛練完武,發梢還帶著薄汗。他看見兩人相牽的手,腳步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不易察覺的鬆動。
“爹爹!”念念喊著跑過去,抱住他的腿,“姐姐答應陪我去喂小麒麟了!”
柳明淵的目光落在胭脂身上,帶著點試探:“一起去?”
胭脂看著念念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
晨光穿過石榴樹的枝葉,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念念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間,一會兒拉著柳明淵看地上的螞蟻,一會兒拽著胭脂指認天上的飛鳥,清脆的笑聲像串銀鈴,把兩人之間的僵硬悄悄敲碎了些。
柳明淵偶爾轉頭看胭脂,見她被念念逗得輕笑,鬢邊的碎發被風拂起,他下意識想伸手替她攏住,指尖卻在半空停住,轉而撓了撓自己的耳根,耳尖又紅了。
胭脂瞥見他這小動作,心裏那道裂縫,好像又寬了些。
或許,柳夫人說的對,有些東西,確實從未變過。
清婉剛從正廳出來,手裏端著給柳夫人送去的新沏的雨前茶,走到回廊中段時,腳步忽然頓住。
雕花廊柱後是片恰到好處的陰影,簷角垂下的紫藤花遮住了大半身影,她站在那裏,恰好能瞥見庭院裏的光景。此時念念正纏著柳明淵要騎在他肩頭,看遠處那群追著蝴蝶跑的小麒麟,柳明淵無奈地彎腰,剛把孩子架到臂彎裏,胭脂就伸手扶了把念念晃動的腳踝,指尖不經意蹭過他的手腕——兩人都頓了頓,像被無形的線輕輕牽了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隻是柳明淵耳尖那抹紅,在晨光裏愈發顯眼。
清婉端著茶盞的手穩了穩,目光落在那抹紅上,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雪夜。那時她剛帶著繈褓中的念念投奔柳府,孩子半夜發起高燒,小臉燙得像團火,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她抱著念念在廊下急得團團轉,棉鞋都被雪水浸透,是柳明淵披著寒衣從外麵回來,見她這副模樣,二話不說就接過孩子,指尖觸到那滾燙的皮膚時,他耳尖瞬間漲紅,眼底卻壓著驚惶——那是她第一次見沉穩的他露出那樣失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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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婉,別怕。”他裹緊孩子往外衝時,腳步都帶著急,卻還是回頭對她說了句安穩話,“我去找最好的醫者,一定能治好她。”
那天他在風雪裏跑了半座城,回來時發梢結著冰碴,懷裏的孩子卻已退了燒,呼吸漸漸平穩。他把念念交還給她時,指尖還在微微發顫,耳尖的紅在燈火下格外顯眼,像個剛打完仗的少年,褪去了盔甲,隻剩滿心的後怕。
她那時就知道,這個看似冷硬的男人,心是軟的。他接下的不僅是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對她兄長的承諾,對這無辜孩童的護佑。
廊下的風帶著地脈火的暖意,吹得她鬢邊的玉簪輕輕晃動。那是去年柳明淵去江南帶回的料子,他說“清婉素淨,配這支正好”。她當時笑著收下,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玉麵,心裏卻清楚,這溫潤的光澤裏,藏著的從不是男女之情。
庭院裏,柳明淵正彎腰替胭脂拂去落在肩頭的石榴花瓣,指尖抬起時帶著猶豫,最終隻是輕輕頓在半空。而胭脂微微側著臉,晨光落在她發間,那支被退回的桃花簪不知何時又被她戴上了,赤金點翠在暖光裏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她眼底藏不住的漣漪。
清婉的指尖無意識地捏緊了茶盞,杯沿的溫度透過薄瓷傳來,竟比懷裏剛沏好的雨前茶還要暖些。她想起昨夜柳明淵站在她窗前,聲音啞得像被風沙磨過:“清婉,謝謝你。”她隔著窗紗說“明淵哥,該謝的是我”——謝他護了念念十年安穩,謝他讓兄長留下的這點骨血能在柳府平安長大,謝他從未逾矩半分,讓這場維持了多年的“戲”,始終守著最後的體麵。
“母親說要吃你做的桂花糕。”她低頭對身後跟著的小丫鬟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麽。丫鬟應聲退下後,她又站了片刻,直到聽見胭脂被念念逗得笑出聲,那笑聲脆得像簷角的風鈴,才轉身繼續往正廳走。
月白裙角掃過廊下的青苔,悄無聲息。廊盡頭的桂花開得正盛,細碎的金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星。清婉低頭看著自己腕間的玉鐲,那是兄長留下的遺物,戴了百年,內側已被磨得光滑,正如她這些年在柳府的日子——看似溫潤無鋒,實則早把所有棱角都藏進了心底。
有些風景,遠遠看著就好。有些位置,她守了百年,夠了。如今該讓真正屬於這裏的人,歸位了。
念念在柳明淵肩頭笑得咯咯響,小手揪著他的發帶晃來晃去,金紅色的鬃毛在風裏揚起細碎的光——是遠處的小麒麟群跑過來了,像一團團滾動的火焰,正圍著石榴樹打轉。
胭脂蹲在地上撿被風吹落的火漿果,指尖剛觸到一顆熟透的紅果,就聽見頭頂傳來念念的驚呼:“姐姐快看!阿火在追蝴蝶!”
她仰頭時,目光越過柳明淵的肩頭,恰好撞見回廊盡頭那抹月白的身影。
簷角的紫藤花還在輕輕搖晃,像是剛有人從那裏離開。清婉的裙擺在青石板上拖出淺痕,步履從容,手裏端著的茶盞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卻沒濺出半滴茶湯。她走得極輕,若不是風吹起她鬢邊的碎發,幾乎要與廊柱的陰影融為一體。
“怎麽了?”柳明淵見她突然怔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回廊空蕩蕩的,隻有幾隻麻雀落在欄杆上啄食桂花。
胭脂搖搖頭,指尖捏著那顆火漿果,果皮的溫熱透過指尖傳來。她剛才好像看見清婉的側臉了,隔著紫藤花的縫隙,看不真切,卻隱約覺得那眼神裏沒有半分局促,隻有一種近乎釋然的平靜。
“姐姐,你在看什麽呀?”念念從柳明淵肩頭扭過身,小胖手拍了拍她的頭頂,“阿火跑遠啦!”
胭脂回過神,笑著把火漿果塞進孩子手裏:“沒什麽,看天上的雲呢。”她站起身時,特意又往回廊望了一眼,那抹月白早已消失在拐角,隻有風穿過廊柱的聲音,像誰在輕輕歎息。
柳明淵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發梢,帶著練武後的薄汗:“在想什麽?臉都紅了。”
“沒、沒什麽。”胭脂往後退了半步,恰好踩碎了顆落在地上的石榴,清甜的汁液濺在裙擺上,像朵突然綻開的花。她慌忙去擦,卻被柳明淵按住手。
他彎腰,用帕子仔細替她擦拭裙擺上的汙漬,指尖的溫度透過棉布傳來,燙得她心尖發顫。“別動,擦不幹淨要留印子的。”他的聲音很低,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認真,像當年在鎖靈洞,他說“有我在,輸不了”時一樣。
遠處的小麒麟群發出歡快的嘶鳴,陽光穿過石榴葉的縫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投下跳躍的光斑。胭脂望著回廊消失的方向,心裏那道緊繃了許久的弦,忽然就鬆了些。
或許有些事,並不需要急著問明白。就像此刻的陽光,此刻的笑聲,還有他指尖的溫度,都真實得讓人心安。
念念在柳明淵肩頭鬧夠了,又吵著要胭脂抱。柳明淵無奈地把孩子遞過去,胭脂剛接在懷裏,就被小家夥摟著脖子親了口臉頰,軟乎乎的奶香氣撲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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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在胭脂懷裏拱了拱,小腦袋蹭得她頸間發癢,奶聲奶氣地嘟囔:“姐姐身上香,像院子裏的石榴花。”她揪著胭脂的袖口往柳明淵那邊指,“爹爹,你看姐姐的發簪,和阿娘梳妝盒裏那支金步搖一樣亮!”
柳明淵剛折了支開得最盛的石榴花,聞言指尖一頓,那點殷紅的花瓣落在胭脂發間,恰好挨著那支赤金點翠的桃花簪。“就你眼尖。”他屈指彈了彈念念的額頭,眼底的笑意漫到唇角,“昨天是誰偷戴阿娘的玉鐲,被鐲子墜得胳膊酸?”
“那是阿娘說我戴好看!”念念噘著嘴反駁,小短腿在胭脂懷裏蹬了蹬,“阿娘還說,等祖父回來,要給我做新衣裳,繡小麒麟的那種!”
胭脂抱著孩子往石桌挪了兩步,陽光透過石榴葉的縫隙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柳明淵掌心的溫度。她望著不遠處追著蝴蝶跑的小麒麟群,忽然想起昨夜清婉說的話——“蒼梧山的地脈火,最能焐熱人心”。
“姐姐,你會像阿娘一樣給我講故事嗎?”念念突然摟住她的脖子,小下巴擱在她肩頭,“阿娘講的江南水故事最好聽,說那裏的船像葉子一樣飄在水上。”
胭脂的心輕輕顫了顫。她低頭看著孩子澄澈的眼睛,裏麵映著自己的影子,也映著柳明淵含笑的臉。“會啊。”她捏了捏念念軟乎乎的臉頰,“我還會講青丘的狐狸怎麽偷桃花蜜,講歸墟的星星怎麽掉進海裏。”
“好耶!”念念拍著小手笑,忽然從她懷裏掙下來,踩著小碎步跑到柳明淵身邊,拽著他的衣擺往廚房方向拉,“那我們快去催阿娘做桂花糕,吃完糕糕聽故事!”
柳明淵被她拽得踉蹌了兩步,回頭時正好撞上胭脂的目光。兩人都笑了,像被風拂過的石榴花,無聲無息地綻開在眼底。
廊下的紫藤花又落了幾片,飄在青石板上,像誰悄悄寫下的心事。遠處的灶間升起嫋嫋炊煙,混著桂花的甜香漫過來,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晨光裏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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