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骨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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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珩緩步上前,玄色鬥篷在草葉上拖出淺痕,像條蟄伏的蛇。他的目光落在她發間——那裏空空如也,那支赤金點翠的桃花簪早已被她遺落在柳府的窗台上。
“柳明淵待你,倒是上心。”他指尖摩挲著袖口的暗紋,語氣聽不出喜怒,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錐,“連蒼梧山的地脈火都焐不熱你這顆心,他倒是有耐心。”
胭脂攥緊了袖中的匕首,那是她從前在語嫣閣做殺手時留的習慣,匕首從不離身。“你沒死。”她的聲音發顫,卻努力挺直脊背,“歸墟海眼的罡風,竟沒把你這等陰魂不散的東西撕碎。”
傅珩低笑出聲,那笑聲在暮色裏滾過,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我死了,誰來接你回家?”他往前又走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他身上的血腥味混著冷香撲麵而來,讓她胃裏一陣翻湧。
“我沒有家。”胭脂的匕首出鞘半寸,寒光映著她眼底的決絕,“當年被你鎖在蠻荒祭壇時,我就沒有家了。”
“怎麽會沒有?”傅珩的指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臉頰,被她偏頭躲開,他也不惱,隻自顧自地說,“你忘了?我們的婚房,我親手漆的紅,窗欞上雕的都是你最愛的纏枝蓮。你說過,等我替你報了滅門之仇,就……”
“閉嘴!”胭脂厲聲打斷他,握刀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那滅門之仇,根本就是你一手策劃的!你用我族人的血,煉你的邪術,你讓我親手殺的那些人,都是被你誣陷的無辜者!”
十年前的真相像把鈍刀,在她心口反複切割。她永遠記得,當她滿身血汙地捧著任務對象的頭顱給他時,他是怎麽笑著撫摸她的發頂,說“胭兒真乖”;她永遠記得,當她發現祭壇下埋著的是族人屍骨時,他是怎麽用鐵鏈穿透她的琵琶骨,說“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傅珩的眼神暗了暗,像被戳中了痛處,卻很快又覆上一層偏執的溫柔:“我是為了你好。那些人,留著也是拖累。隻有我,隻有我能護著你,讓你成為三界都不敢輕辱的存在。”
“你的護著,就是把我當爐鼎,抽我的靈脈,斷我的尾巴?”胭脂的聲音裏淬著冰,“傅珩,你不是人,你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惡鬼又如何?”傅珩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隻要能留住你,做惡鬼又何妨?”他的眼底翻湧著瘋狂的占有欲,“柳明淵給你的,我加倍給你。他護不住你,我能。你跟我走,我帶你回我們的……”
話音未落,胭脂手腕猛地翻轉,匕首寒光陡現,直刺傅珩心口。她的動作快如鬼魅,帶著語嫣閣殺手獨有的狠戾——那是被無數個生死瞬間磨出來的本能,比青丘的靈狐身法更決絕,更不留餘地。
傅珩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倉促間側身躲閃,匕首還是劃破了他的衣襟,帶出一道血痕。他低呼一聲,不是痛,是驚,眼底閃過難以置信的錯愕:“你竟真敢傷我?”
“有何不敢?”胭脂抽回手,匕首尖端滴著他的血,在暮色裏泛著妖異的紅,“當年你穿透我琵琶骨時,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她後退半步,拉開架勢,指尖捏著幾個繁複的訣印——那是語嫣閣的絕殺術,以精血為引,能在瞬間爆發出數倍靈力,代價是事後經脈劇痛。但此刻她顧不上了,對付傅珩這種惡鬼,唯有以毒攻毒,以狠製狠。
“語嫣閣的功夫?”傅珩看清她的手勢,忽然笑了,笑得比夜色更冷,“看來這十年,你倒是學了不少旁門左道。怎麽,柳明淵知道你曾是殺手嗎?他知道你雙手沾過多少血嗎?”
“我是什麽樣的人,不必向你交代。”胭脂的訣印捏到極致,指尖滲出細密的血珠,“但你今日,必須死。”
話音落,她身形如箭射出,匕首劃破空氣的銳響與訣印炸開的靈力交織,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殺網。傅珩的邪術雖強,卻忌憚她的搏命打法——他要的是活著的她,是能被他掌控的爐鼎,而不是同歸於盡的瘋子。
纏鬥間,胭脂的裙擺被邪風撕裂,露出小腿上猙獰的舊疤——那是當年被傅珩的鎖鏈磨出來的,皮肉翻卷,至今仍能看出鐵鏈的紋路。她瞥見那道疤,眼底的恨意更盛,招式愈發狠辣,招招直指傅珩要害。
“你就這麽恨我?”傅珩被逼得連連後退,玄色鬥篷被匕首劃得襤褸,露出底下繡著暗紋的黑衣,沾著的血珠順著紋路蜿蜒,像爬滿了毒蛇。他看著胭脂眼底燃得幾乎要將人灼傷的恨意,忽然低笑起來,那笑聲裏沒了之前的偽裝,隻剩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恨?”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痕,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鋒,“你該謝我才對。若不是我把你從青丘那片溫室裏揪出來,你現在還隻是隻圍著桃花打轉的蠢狐狸,哪有本事握刀殺人?”
他猛地抬手,黑氣凝聚成鞭,帶著破空的銳響抽向她握刀的手腕。胭脂旋身避開,鞭梢擦著她的耳畔飛過,打在老槐樹上,震落滿地殘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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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柳明淵對你的好是真的?”傅珩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鉤子,專往人心窩子裏鑽,“他不過是懷念當年那隻純良無害的小狐狸罷了。等他知道你在語嫣閣殺過多少人,知道你為了活命連同類都能算計,你猜他還會不會對你笑?”
胭脂的動作頓了頓,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惡心。她見過傅珩的狠,卻沒料到他的嘴能這麽髒,像陰溝裏的老鼠,專愛啃食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她的匕首反手刺出,直取他的咽喉,“不像你,為了私欲,連無辜的族人都不放過。”
傅珩偏頭躲開,脖頸還是被劃開一道血口,血珠順著下頜線滾落,滴在玄色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他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像被激怒的野獸,周身的黑氣翻湧得更盛。
“無辜?”他冷笑,“三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弱者的‘無辜’,不過是無能的遮羞布。你能從語嫣閣活下來,靠的不也是比別人更狠?別裝了,胭脂,你我骨子裏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從泥沼裏爬出來的,誰也別想站在陽光下裝幹淨。”
“我和你不一樣。”胭脂的聲音斬釘截鐵,訣印在掌心炸開,靈力如潮水般湧向四肢百骸,“我殺人為了活命,你殺人隻為取樂。我守著底線,你卻連底線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身影突然分化出數道殘影,圍著傅珩遊走,匕首的寒光在暮色裏織成一張網。這是語嫣閣的“影殺術”,以靈力催動身法,讓敵人分不清虛實,最是陰狠詭譎。
胭脂的真身剛從殘影中脫出,匕首還未觸及傅珩後心,他肩頭忽然微微一動——那不是慌亂的躲閃,而是一種近乎慵懶的側轉,仿佛早已知曉她的動向。
玄色鬥篷如蝶翼般旋開,帶起的勁風竟將胭脂的匕首震得偏移半寸,隻劃破了他的外袍。傅珩緩緩轉過身,嘴角噙著抹嘲弄的笑,眼底哪還有半分之前的狼狽,隻剩洞悉一切的漠然:“語嫣閣的影殺術,倒是比當年精進了些。可惜,在我眼裏,這點把戲就像孩童拋繡球。”
他甚至沒抬手,周身翻湧的黑氣便自動凝成屏障,將胭脂所有殘影震得粉碎。那些耗費精血催出的靈力撞在屏障上,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反震得胭脂喉頭一甜,竟嘔出一口血來。
“你以為我剛才是真想殺你?”傅珩緩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麵的草葉便以他為中心枯萎半分,“我隻是想看看,逃出的這幾個月裏你究竟學了些什麽能耐。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他指尖輕抬,一股無形的力道便攥住了胭脂的手腕,讓她連握緊匕首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匕首“當啷”落地,在晨露中閃著絕望的光。
“你的速度、你的狠勁,甚至你那點可憐的絕殺術,全在我意料之中。”傅珩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畢竟,你的骨頭縫裏都刻著我教你的東西。你以為逃出語嫣閣就能脫胎換骨?可笑。”
他忽然鬆開手,任由胭脂踉蹌後退,卻在她轉身欲逃的瞬間,指尖彈出一道黑氣,精準地纏住她的腳踝。那黑氣如活物般收緊,竟順著皮肉往骨血裏鑽,疼得胭脂幾乎跪倒在地。
“跑啊。”傅珩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掙紮,像看著落入蛛網的蝴蝶,“再讓我看看,柳明淵教你的那些溫吞功夫,能不能敵得過我這蝕骨咒。”
黑氣蔓延之處,皮膚瞬間泛起青黑,那痛楚比當年穿琵琶骨的鐵鏈更甚,像有無數毒蟲在啃噬骨髓。胭脂咬著牙不肯出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落在地,卻連半分反抗的力氣都聚不起來。
她這才明白,剛才的纏鬥根本不是勢均力敵,而是他刻意放慢了節奏,像貓逗老鼠般,一點點消磨她的意誌。他的強大,早已遠超她的想象,之前的“狼狽”不過是他隨手布下的假象。
“你以為柳明淵能護你一輩子?”傅珩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等我玩夠了,就去蒼梧山把他的骨頭一寸寸碾碎。到時候我再問你——這三界之內,除了我,還有誰能容你這隻雙手沾滿血腥的狐狸?”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胭脂心上。蝕骨咒的疼痛還在蔓延,可更痛的是那清醒的認知——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她所有的掙紮都像個笑話。
傅珩看著她眼底漸漸熄滅的光,終於滿意地笑了。他鬆開手,起身理了理被劃破的外袍:“記住這種滋味。下次再敢用匕首對著我,就不是蝕骨咒這麽簡單了。”
黑氣如附骨之疽,順著腳踝往心口爬,所過之處的皮肉都泛起詭異的青黑,連骨頭縫裏都像是被冰錐反複鑿刺。胭脂咬著牙,唇瓣被自己啃出了血,卻死死不肯發出半點示弱的呻吟。
傅珩就站在幾步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掙紮,玄色鬥篷的陰影罩著他半張臉,隻露出嘴角那抹殘忍的笑意。“蝕骨咒的滋味,比穿琵琶骨的鐵鏈如何?”他踢了踢地上的匕首,金屬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暮色裏格外刺耳,“當年你總說我心狠,如今看來,倒是我把你教得太好,連這點痛都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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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的指尖在草葉間抓出深深的溝壑,指甲縫裏嵌滿了泥土與血汙。她能感覺到靈力在被黑氣一點點吞噬,四肢百骸像被抽走了筋骨,連抬頭的力氣都快沒了。可當傅珩的靴尖停在她眼前時,她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呸。”那口血落在他鋥亮的靴麵上,像朵醜陋的花,“傅珩,你就算把我碎屍萬段,我也絕不會跟你走。”
傅珩的眼神冷了冷,俯身捏住她的後頸,像拎起一隻瀕死的小獸。蝕骨咒的疼痛驟然加劇,胭脂疼得眼前發黑,卻死死瞪著他,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嘴硬的毛病,還是沒改。”他低笑一聲,指尖在她頸側輕輕摩挲,那裏有塊淺淡的疤痕,是當年被他用烙鐵燙下的印記,“不過沒關係,回了閣裏,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改。”
他拖著她往密林深處走,黑氣纏著她的腳踝,每被拖動一寸,都像有無數細針在啃噬骨髓。胭脂的裙擺被枯枝劃破,露出的小腿上,新舊傷痕交疊,在暮色裏觸目驚心。
她看見自己的血滴落在草葉上,很快被黑氣吞噬,連半分痕跡都沒留下。就像她這些年的掙紮,無論多用力,最終還是要被拖回這片名為“傅珩”的黑暗裏。
“柳明淵……”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聲音輕得像夢囈。腦海裏閃過柳明淵替她拂去石榴花瓣的指尖,閃過他在蒼梧山草場牽著她的手,說“帶你看望火台的日落”,那些溫暖的畫麵此刻像淬了毒的糖,甜得讓人心頭發苦。
原來她終究是等不到了。等不到他理順柳府的牽絆,等不到他或許會來青丘的腳步,甚至……等不到再看一眼蒼梧山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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