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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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珩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低頭嗤笑一聲:“到了這時候,還惦記著他?你以為他會來救你?柳明淵現在怕是正陪著他那位‘內人’和‘女兒’,在暖融融的柳府裏吃桂花糕呢。”
他一把將她甩在地上,蝕骨咒的疼讓她渾身痙攣,蜷縮成弓,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浸透了單薄的衣襟。傅珩蹲在她麵前,指尖涼得像冰,抵著她心口:“你以為他真的信你?別傻了。天之驕子配的是清婉那樣的天之嬌女,至於你……”他低笑,眼底滿是嘲諷,“你和我一樣,不過是陰溝裏的蟲豸,人人厭棄,這樣的你,怎麽配得上他?”
胭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疼,是因為傅珩的話像把鈍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最隱秘的恐懼。她在語嫣閣的百年,雙手沾過的血,為了活下去做過的那些不光彩的事……那些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疤,連柳明淵都未曾完全告知。
傅珩看著她蒼白的臉,笑得愈發得意:“隻有我,隻有我知道你所有的不堪,還願意要你。胭脂,這三界之內,隻有我才是你的歸宿。”
他抬手一揮,黑氣凝成的牢籠將她罩在裏麵,冰冷的觸感貼著肌膚,像回到了當年語嫣閣的祭壇。“睡一會兒吧。”傅珩的聲音隔著黑氣傳來,帶著種詭異的溫柔,“等你醒來,我們就到家了。”
黑氣漸漸彌漫了她的視線,蝕骨咒的疼痛慢慢變得麻木。胭脂望著牢籠外傅珩那張模糊的臉,忽然覺得無比疲憊。原來有些命運,無論繞多少圈,終究還是要回到原點。
她最後看見的,是天邊那抹將熄未熄的霞光,像極了柳明淵說過的望火台日落。隻是那光再亮,也照不進這密不透風的黑暗裏了。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又聽見了柳明淵的聲音,在蒼梧山的風裏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可這一次,他不會來了。
牢籠外,傅珩看著她徹底閉上眼,眼底的偏執終於染上幾分滿足。他指尖撫過牢籠的黑氣,像是在撫摸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我說過,你跑不掉的。”他輕聲說,聲音裏帶著種近乎病態的占有欲,“這一次,我會把你鎖得更緊,讓你再也離不開我。”
黑氣籠罩的牢籠緩緩升空,朝著靈嫣閣的方向飛去,很快消失在濃稠的暮色裏。隻有地上那柄被遺落的匕首,還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寒芒,像一滴無人看見的眼淚。
三界之中,藏著兩重暗影。
世人多知語嫣閣,聞其名便覺森寒——那是行走在明處的利刃,以殺止殺,名號響徹六道。卻少有人知曉,在它背後,還蟄伏著一處更隱秘的存在:靈嫣閣。
靈嫣閣,是天帝布在三界的眼與手,直接聽令於九天之上,從不見光。若說語嫣閣是淬了毒的鋒芒,靈嫣閣便是藏在鞘中的骨,是真正的幕後擘畫者。天帝的每一道密令,皆由靈嫣閣親手接過,再化作具體的任務,悄然遞到語嫣閣的殺手手中。
這是一條暗線的閉環:語嫣閣在台前飲血,靈嫣閣在幕後觀火。
而那些能從語嫣閣的刀山血海裏爬出來、成為頂尖暗影的殺手,終將麵臨一道更殘酷的關卡——被選入靈嫣閣。
胭脂曾是其中之一。
她在靈嫣閣的十年,是被剝離血肉又重鑄筋骨的十年。那裏沒有晝夜,隻有無休止的淬煉:心智被置於烈火上烤,筋骨被浸入寒冰中磨,連魂魄都要在虛實之間反複撕扯。若說語嫣閣是吞噬人性的煉獄,靈嫣閣便是煉獄深處的無間獄,其可怖之處,早已超出三界生靈的想象——它不僅要你的命,還要你在活著的時候,親手碾碎自己所有的光。
沒人知道靈嫣閣的具體所在,就像沒人知道那些從語嫣閣消失的頂尖殺手,最終去往了何處。隻聽說,從靈嫣閣走出來的人,眼底再無波瀾,心中隻剩任務,仿佛連輪回都忘了給他們留下一絲溫度。
而胭脂,曾是那片絕對黑暗裏,掙紮最久的一束微光。
此時的柳府,正廳裏的地脈火依舊暖融融的。柳明淵攥著那支被胭脂退回的桃花簪,指尖被簪尖硌出了紅痕。窗外傳來念念清脆的笑聲,清婉正教她疊紙船,說要等柳老尊主回來,一起放到門前的溪流裏。
他望著窗台上那盆漸漸蔫了的石榴花,心裏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塊。他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那種不安像藤蔓一樣纏著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明淵,怎麽了?”柳夫人端著剛沏好的茶走進來,見他臉色難看,不由得皺了皺眉,“還在想謝姑娘的事?”
柳明淵沒說話,隻是握緊了手裏的桃花簪。簪子上的點翠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像胭脂最後看他時,眼底那抹決絕的澀。
他忽然站起身,椅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出去一趟。”他的聲音有些發緊轉身就往外走。
“這麽晚了,去哪?”柳夫人追問。
“青丘。”柳明淵的聲音消失在門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我得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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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胭脂,早已被拖向了另一片更深的黑暗。而他這一路奔赴的,或許隻會是一場空寂的桃花林,和再也找不回的人。
夜色,終於徹底吞沒了蒼梧山的最後一絲暖意。
柳明淵的身影掠過蒼梧山的結界時,夜風正卷著桂花簌簌墜落,像一場無聲的告別。他周身靈力激蕩,銀槍在月下劃出冷冽的光,速度快得幾乎化作一道殘影——那是蒼梧山少主獨有的禦風術,尋常精怪需一日的路程,他竟打算一個時辰便趕到青丘。
指尖的桃花簪被他攥得發燙,簪尾的刻痕深深嵌進掌心。他想起胭脂最後轉身時的背影,想起她那句“我們之間的事,纏了太久了”,心口就像被地脈火反複灼燒,又燙又空。
他早該知道的。她看似堅硬的外殼下,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委屈?百年苦楚,百年語嫣閣的掙紮,她獨自扛了那麽久,怎麽可能僅憑他三言兩語就放下所有芥蒂?他以為把真相攤開就夠了,卻忘了那些刻在骨血裏的傷痕,哪是一句“我心裏隻有你”就能抹平的。
“阿芷……”他在風裏低聲呢喃,聲音被氣流撕碎,散在途經的每一片雲裏,“等我。”
行至兩界交界的老槐樹下時,柳明淵並未停留。夜露打濕了他的袍角,銀槍上的火焰紋在月色裏泛著暖光,他滿心想的都是快點到青丘,快點見到胭脂——哪怕隻是遠遠看一眼她安然無恙的模樣,也好過此刻心口這陣緊似一陣的慌亂。
風裏已帶上青丘特有的桃花香,靈力裹挾著他穿過最後一道結界時,天邊正泛起魚肚白。晨曦漫過連綿的桃林,將枝頭的花苞染成半透明的粉,空氣裏浮動著濕潤的草木氣,安靜得能聽見露珠滾落花瓣的輕響。
他放緩腳步,指尖那支桃花簪被攥得溫熱。想象著胭脂或許正在某個院落裏修剪花枝,或許正坐在石階上看日出,心裏那點焦灼漸漸被一種柔軟的期待取代。
然而越靠近狐族聚居的主院,越覺得不對勁。往日這時該有晨起的狐奴灑掃庭院,該有練劍的少年郎在空地上吆喝,此刻卻靜得出奇,隻有風吹過桃林的簌簌聲,襯得周遭愈發空曠。
“柳公子?”
一聲遲疑的呼喚自身後響起。柳明淵猛地回頭,見是青丘的老仆福伯,正挎著竹籃往井邊去,籃裏放著剛摘的桃花瓣,想是要晾曬做香。
福伯見他獨自一人,還穿著蒼梧山的錦袍,臉上的皺紋裏堆起疑惑:“您怎麽自己回來了?小姐呢?她昨日跟您出去,說好今日一早回來看桃花祭的準備,老奴等了這許久……”
柳明淵的心髒驟然一沉,像被冰水澆透。“你說什麽?”他聲音發緊,幾步衝到福伯麵前,“阿芷……她沒回族裏?”
福伯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竹籃差點脫手:“是啊,小姐自從昨日辰時跟您離開青丘,就再沒回來過。族裏的姐妹還說,許是柳公子留小姐在蒼梧山多住幾日……”
“沒有!”柳明淵打斷他,指尖冰涼,“我昨日我與她鬧了些矛盾,她自己回來了。”
他忽然想起胭脂離開時的眼神,那樣決絕,那樣疲憊,說“回青丘修枝”,說“等你理順了柳府的事”……原來那些話裏,藏著的不是歸期,而是他當時未能讀懂的掙紮。
“難道是……柳公子和小姐吵架了?”福伯見他臉色煞白,小心翼翼地追問,“小姐臨走前還笑著說,要帶蒼梧山的火漿果回來給族裏的小狐狸嚐,怎麽會……”
火漿果。
柳明淵猛地想起念念塞給胭脂的那顆紅果,想起她接過果子時指尖的微顫。那時她眼底分明有鬆動,有不舍,怎麽會就這樣消失在回青丘的路上?
兩界交界的老槐樹!
那個岔路口!
昨夜他心頭那陣莫名的不安,此刻化作尖銳的恐懼,狠狠刺穿了他的理智。他轉身就往結界外衝,銀槍在晨光裏劃出殘影,驚得桃林裏的雀鳥四散飛起。
“柳公子!您去哪?”福伯在身後大喊,慌忙丟下竹籃追了兩步。
柳明淵腳步不停,指尖已泛起青筋。福伯見狀,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揚聲道:“公子莫急!小姐身上帶著‘同心絡’呢!”
這話讓柳明淵猛地頓住腳步,回頭看向福伯。
“是老狐主當年給小姐的,”福伯喘著氣解釋,指節叩了叩腰間的木牌,“青丘的護身法器,用九尾狐的尾毛混著靈犀草編的,小姐貼身戴著。這絡子有個靈驗處——若佩戴者遭遇致命危險,與之心意相通的人會心口刺痛,像被針紮似的。”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臉上堆起安撫的笑:“老奴守著這絡子的另一半信物,昨夜到今晨,半點異樣都沒有。公子您想想,若是小姐真出了事,老奴這心早就該疼得打滾了不是?”
柳明淵的喉結滾動了幾下,目光落在福伯那枚溫潤的木牌上。他想起胭脂領口偶爾露出的那截紅繩,細得像根發絲,原來那就是青丘的同心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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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和小姐青梅竹馬,若她遇險,您心裏難道會沒感覺?”福伯見他神色鬆動,又補了句,“依老奴看,小姐許是心裏還憋著氣,想在外麵散散心。青丘外圍的桃林她從小逛到大,熟得很,說不定這會兒正坐在哪棵老桃樹下啃桃花糕呢。”
心口的刺痛……柳明淵下意識按住自己的心髒。自昨夜胭脂離開,他隻覺得空落、焦躁,卻從未有過尖銳的痛感。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他望著通往兩界交界的密林,晨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無數雙拉扯的手。銀槍上的火焰紋明明滅滅,仿佛也在猶豫。
“再等等吧,公子。”福伯勸道,撿起地上的竹籃,“桃花祭的祭品還沒備齊,老奴去叫幾個小狐妖找找,說不定轉個彎就見著小姐了。”
柳明淵沉默片刻,指尖的桃花簪硌得掌心發麻。他知道同心絡是青丘至寶,福伯不會說謊。
“我去林子裏看看。”他終是沒能完全放下,聲音沉得像浸了水,“告訴長老們,備好靈力陣,若午時我還沒帶她回來……”
他沒再說下去,轉身踏入密林。晨光在他身後漸漸淡去,銀槍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道懸而未決的引線。
福伯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桃林深處,歎了口氣,摸出腰間的木牌輕輕摩挲。陽光透過木牌上的鏤空花紋,在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安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小姐啊,你可快點回來吧。”他對著密林喃喃自語,“別讓公子和老奴都懸著心。”
隻是他沒說的是,同心絡雖靈,卻測不出人心底的煎熬——那種比致命危險更磨人的、名為“身不由己”的困境,從來不在法器的感知範圍內。
密林深處,柳明淵的腳步越來越急。他沒有去胭脂常去的那片桃林,而是徑直走向兩界交界的老槐樹。掌心的同心絡信物那是當年唐錦心一並交給他的半枚玉佩)始終溫潤,可他心裏的不安,卻像潮水般越漲越高。
有些危險,從來不是利器相加,而是悄無聲息的吞噬。就像此刻林間彌漫的霧氣,看似輕柔,卻能一點點遮住來路,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踏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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