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燼火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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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珩的身影沒入石柱陰影的瞬間,那些鎖在柱上的“胭脂”突然齊齊抬起頭。她們的臉在火光裏明明滅滅,眼神空洞得像蒙塵的鏡,唯有嘴角勾起的弧度與傅珩如出一轍,帶著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譎。
    “明淵……”
    無數道沙啞的聲音同時響起,像無數根針鑽進耳朵。有的帶著蝕骨咒發作的痛苦喘息,有的含著被囚禁的絕望嗚咽,還有的模仿著初見時的羞怯軟語——每一種都精準戳中柳明淵記憶裏的碎片,攪得他心口翻江倒海。
    最左邊石柱上的“胭脂”突然劇烈掙紮起來,鎖鏈勒得皮肉外翻,青黑的血順著柱身蜿蜒:“救我……這鎖鏈快鎖穿我的靈脈了……”
    她的小腿上,赫然有道與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舊疤,是當年被鐵鏈磨出的猙獰痕跡。柳明淵的呼吸驟然一緊,銀槍差點脫手——那道疤的形狀、位置,連皮肉翻卷的弧度,都和他偶然瞥見的毫無二致。
    “別信他!”右邊石柱上的“胭脂”突然尖聲喊道,聲音裏帶著急怒,“他在騙你!我才是真的!你看這桃花簪……”她顫抖著摸出發間的赤金點翠簪,簪尖的碎玉在火光下閃著冷光,“這是你送我的,你忘了?”
    那支簪子,柳明淵認得。是他尋遍三界才找到的赤金,親手請青丘老匠雕的桃花,送她時她還紅著臉說“太貴重了”。此刻被另一個“她”握在手裏,像根毒刺紮得他眼底發疼。
    幻術竟能逼真到這種地步?連他未曾言說的細節都仿得分毫不差。
    柳明淵捂住發疼的傷口,毒意已順著血管蔓延到心口,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冰碴般的痛。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那些熟悉的臉,不去聽那些勾魂的聲音——傅珩要的就是他亂,亂了心智,才會在這些影子裏耗盡靈力,最終淪為又一根石柱上的囚徒。
    他想起胭脂在青丘說過的話。那時她坐在桃花樹下磨匕首,陽光落在她側臉,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語嫣閣的幻術最是陰毒,能勾出人心底最深的念。你越想抓住什麽,它就越會把那東西撕碎了給你看。”
    “那該怎麽辦?”他當時問她,看著她指尖的薄繭,忽然覺得心疼。
    她抬眼看他,眼底有細碎的光:“閉眼,用心聽。再像的影子,也仿不出活人的心跳。”
    柳明淵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
    周遭的哭喊、哀求、軟語突然變得模糊,像隔著層厚厚的水。他屏氣凝神,去聽那些被幻術掩蓋的聲音——鎖鏈拖地的鈍響,石壁滲水滴落的輕響,還有……極遠處傳來的、微弱卻堅定的心跳聲。
    那心跳很慢,很沉,像被什麽重物壓著,卻每一下都帶著韌性,撞在空蕩的洞穴裏,發出隻有他能聽見的回音。
    是胭脂。
    他猛地睜開眼,銀槍直指最深處那根石柱。那裏的“胭脂”垂著頭,紫裙被黑氣染得發暗,既沒掙紮也沒呼喊,安靜得像尊石像。可柳明淵看清了,她垂在身側的手,正悄悄捏著個極細微的訣——那是他教她的蒼梧山護身訣,指尖凝著點微弱的地脈火氣,像藏在灰燼裏的火星。
    “找到你了。”柳明淵的聲音啞得厲害,卻帶著如釋重負的顫抖。
    就在他提槍衝過去的瞬間,那些影子突然齊齊暴起,鎖鏈化作黑氣纏向他的四肢。最左邊的“胭脂”張開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竟朝著他的脖頸咬來,臉上哪還有半分痛苦,隻剩嗜血的瘋狂。
    柳明淵反手一槍挑開黑氣,火焰紋在周身炸開,將撲來的影子燒得慘叫連連。毒意攻心讓他眼前發黑,可他不敢停——離那根石柱越近,那心跳聲就越清晰,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指尖那點地脈火在呼應著他的靈力,像在說“我在這”。
    “癡心妄想!”傅珩的怒喝從陰影裏傳來,黑氣驟然凝聚成巨掌,朝著柳明淵的後心拍去。
    距離石柱還有三步。
    柳明淵猛地轉身,銀槍橫擋,火焰紋與黑氣碰撞的瞬間,他隻覺心口劇痛,喉頭湧上腥甜,整個人被震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石柱上。
    那根石柱恰好是胭脂所在的位置。
    他摔在她腳邊,視線裏最後映出的,是她猛地抬頭望過來的臉。那雙眼睛裏沒有幻術的空洞,隻有震驚、痛惜,還有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決絕。
    “明淵……”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他心上。
    這一次,是真的。
    柳明淵想抬手摸摸她的臉,卻發現四肢已被黑氣纏住,毒意徹底凍結了靈力。他看著她眼中滾落的淚,忽然覺得心口的毒好像沒那麽痛了。
    至少,他找到她了。
    傅珩緩步走出陰影,看著倒在地上的柳明淵,又看看石柱上眼神冰冷的胭脂,忽然低笑起來:“看來,這蒼梧山的地脈火,也不過如此。”
    他抬手捏住胭脂的下巴,強迫她看著柳明淵痛苦的模樣:“你看,你心心念念的人,還不是栽在了我手裏?現在你信了嗎?隻有我,才能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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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沒有掙紮,也沒有說話,隻是望著柳明淵胸口那道滲著幽藍毒液的傷口,眼底的決絕越來越濃。她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東西——那是柳明淵送她的桃花簪,被她生生掰斷了簪尖,露出裏麵藏著的、淬了青丘狐火的細針。
    那是她早就備好的,用來對付傅珩的最後一招。
    隻是她沒料到,會用在這種時候。
    “放開他。”胭脂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傅珩都愣了一下。
    “你說什麽?”
    “我跟你走。”她抬起眼,直視著傅珩的眼睛,語氣裏沒有半分波瀾,“我乖乖跟你回石屋,乖乖受你的蝕骨咒,你放他走。”
    傅珩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明淵猛地睜大眼睛,急得想嘶吼,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阿芷,不要!
    胭脂卻仿佛沒看見他的眼神,隻是繼續對傅珩說:“你不是要我嗎?我給你。但你得讓他走,否則……”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斷簪尖刺破掌心,血珠滴落在鎖鏈上,“我現在就震碎靈脈,讓你什麽都得不到。”
    傅珩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想從裏麵找出一絲偽裝,可最終隻看到了一片死寂的冰冷。他忽然低笑起來,笑得比洞穴的寒氣更冷:“好,我放他走。”
    他鬆開手,轉身對陰影裏的黑氣吩咐:“把他丟出去,丟到兩界交界的老槐樹下。”
    “不……阿芷……”柳明淵眼睜睜看著黑氣拖著自己往洞口去,卻連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他看著石柱上那個決絕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麽。
    她要留在這地獄裏,換他一個生機。
    這個傻子。
    柳明淵的視線被黑暗吞沒時,最後聽見的,是傅珩帶著笑意的聲音:“胭脂,你果然還是最聽話的……”
    後麵的話,他聽不清了。隻有那道決絕的背影,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的心上。
    傅珩拽著胭脂的手腕往傳送陣走,玄色鬥篷掃過地麵的碎石,帶起一陣冷冽的風。胭脂被他拖得腳步踉蹌,紫裙裙擺蹭過粗糙的地麵,磨出幾道刺目的白痕。
    她猛地回頭望向老槐樹,樹影婆娑間,仿佛還能看到柳明淵倒下時濺落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心口像被鎖鏈勒住般抽痛,蝕骨咒的黑氣順著血管蔓延,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停下。”胭脂的聲音嘶啞卻堅定,硬生生穩住腳步。
    傅珩回身,眼神淬著寒意:“又想耍什麽花樣?”
    “我要給麒麟族傳個信。”胭脂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柳明淵中了你的蝕骨毒,隻有麒麟族知道解藥線索。”
    傅珩低笑出聲,指尖猛地掐住她的下頜:“他的死活,與你何幹?死了,倒省得你日夜惦記。”
    “你答應過放他走。”胭脂迎著他的目光,眼底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同歸於盡的決絕,“放他走,就得讓他活著。否則,我現在就震碎靈脈——你留著一具沒有靈力的狐屍,又有什麽用?”
    她抬手按住心口,指尖已凝聚起微弱的紅光——那是狐族自毀靈脈的征兆,一旦催動,八柱全陰的靈力便會瞬間反噬,連傅珩都來不及阻止。
    傅珩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他看著她眼底那抹毫不作假的狠厲,又想起她體內那股能助他突破境界的上古血脈,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殺了她太容易,可這三界之內,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八柱全陰的狐族,再也沒有誰能像她這樣,既能承受蝕骨咒的折磨,又能成為他修煉的鼎爐。
    “一分鍾。”他鬆開手,語氣冷得像冰,“別耍小聰明。”
    胭脂立刻捏起傳訊訣,指尖紅光化作細流飛向天際,隻傳去“柳中毒,尋幽冥草”七字。訣法剛落,傅珩已拽著她踏入傳送陣。
    黑色光暈裹住兩人的瞬間,他貼著她的耳朵低語,聲音帶著病態的占有欲:“記住,這是最後一次。就算他活著,也找不到靈嫣閣——你這輩子,隻能是我的。”
    胭脂閉著眼,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她知道傅珩說的是實話,可她還是傳了信。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永遠等不到重逢,她也想讓柳明淵活著。
    至少,活著。
    傳送陣光芒熄滅的刹那,老槐樹下的血跡被夜風吹散,隻剩那道傳訊紅光,像一點微弱的星火,消失在天際。
    蒼梧山的結界在暮色裏泛起淡金光澤,柳蒼瀾的身影穿透光暈時,玄色錦袍上還沾著歸墟海眼的海鹽氣。他抬手拂去袖角的水霧,抬眼便望見石階下攢動的人影——柳夫人牽著念念站在最前,清婉與家寧侍衛立兩側,廊下的宮燈已次第亮起,暖黃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爺爺!”
    念念最先瞧見他,紅綢帶在腦後晃成道殘影,像隻小炮彈似的衝下石階。她穿著鵝黃短襖,裙擺繡著剛學會的雲紋,跑到柳蒼瀾麵前時猛地刹住腳,仰著小臉伸出雙臂,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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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蒼瀾眼底的肅殺瞬間融成柔波,俯身將撲過來的小家夥穩穩撈進懷裏,手臂托著她的小屁股輕輕顛了顛:“念念乖,讓爺爺看看,幾日不見是不是又長個子了?”
    念念立刻摟住他的脖頸,把溫熱的臉蛋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哼唧:“爺爺才回來!念念有乖乖聽話,娘親教的疊紙船都學會了,奶奶還誇我手巧呢!”
    “是嗎?”柳蒼瀾低頭,鼻尖蹭了蹭她柔軟的發頂,聲音裏滿是笑意,“那有沒有調皮?比如偷偷去摘院角的石榴花?”
    小家夥立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沒有!念念隻看了看,沒摘!是爹爹……是爹爹說石榴花配阿芷姐姐的裙子好看。”
    話一出口,她自己先捂住了嘴,小眉頭皺成個疙瘩,像是意識到說錯了話。
    柳蒼瀾指尖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我們念念最乖了。那紙船呢?爺爺陪你去放。”
    “在水缸裏泡著呢!”念念立刻忘了方才的話,興奮地拍著小手,“娘親說泡軟了才好下水,等尊主爺爺回來就一起放到門前的溪裏去。”
    柳蒼瀾抱著念念往院裏走,廊下的宮燈將暖光潑在青磚上,映得柳夫人鬢邊的珍珠釵泛著溫潤的光。他目光掃過等候的眾人,先對柳夫人溫聲道:“我回來了。”又看向清婉,見她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眉頭微蹙,隨口問道:“府裏一切都好?”
    清婉連忙頷首:“都好,隻是……”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明淵昨夜天未亮就出去了,至今未歸,也沒傳訊回來。”
    柳蒼瀾腳步微頓,低頭看了眼懷裏的念念——小家夥正揪著他衣襟上的玉佩玩,渾然不知大人們的凝重。他指尖摩挲著孫女的發頂,沉聲追問:“可知去了哪裏?”
    “聽護衛說,像是往青丘方向去了。”清婉聲音壓得更低,指尖無意識絞著袖口的雲紋,“他走得急,連本命銀槍都是直接以靈力召喚的,披風落在椅背上都沒顧上帶。”
    柳蒼瀾抱著念念的手臂微不可察地一緊。以靈力強行召喚本命槍,這是蒼梧山遇急事時才會用的法子,看來明淵當時已是急到失了分寸。那杆銀槍是他親手以地脈火淬煉的,槍靈與明淵的靈力早已相融,尋常時候隻會溫養在靈府,絕不會輕易以靈力強召——那法子雖快,卻極耗心神。
    “爺爺,銀槍是不是會發光的那個?”念念忽然抬頭,小手比劃著,“爹爹練槍時,槍尖會冒火,像小太陽一樣!”
    “是。”柳蒼瀾捏了捏她的小臉,目光卻轉向院外的結界方向,那裏的靈力波動比往日更顯紊亂,“看來是真遇上事了。”
    他低頭對念念柔聲道:“爺爺先帶你去放紙船,好不好?”隨即對柳夫人與清婉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隨後來書房。
    小家夥立刻歡呼起來,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從他身上下來往水缸跑。柳蒼瀾望著她雀躍的背影,眼底的擔憂卻未減分毫——明淵那孩子,向來把銀槍看得比性命還重,連召喚時都帶著章法,如今竟急到連披風都忘了,可見那青丘狐女在他心裏的分量,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而能讓他如此失態的,絕不會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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