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狐緣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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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蒼瀾沒再說話,抱著念念繼續往裏走。路過影壁時,他目光淡淡掃過空蕩蕩的東側回廊——那裏原是大兒子柳昭臨的住處,自打三年前拜入雲遊的仙師門下,便常年在外曆練,偶爾傳訊回來也隻說“安好”,久了,連柳夫人都習慣了不再問起。畢竟昭臨性子沉穩早熟,又得仙師指點,縱是獨行三界,也從未出過差錯。
    倒是明淵,看似穩重,骨子裏卻藏著股執拗。當年在蠻荒救下那隻小狐狸時,他就瞧出這孩子動了真心,隻是那時戰事未了,他沒心思細究。如今看來,那點牽絆竟已深到讓他不顧章法的地步。
    “爺爺,爹爹是不是去找阿芷姐姐了?”念念忽然仰起頭,小手指著院角的桃花樹,“前日爹爹還在樹下給姐姐簪花呢,說姐姐的眼睛像桃花瓣。”
    柳蒼瀾捏了捏念念的小臉,眼底漾開笑意:“或許是。”他轉向跟過來的家寧,語氣陡然沉了下去:“備靈力陣,讓暗影衛沿青丘方向查探,重點盯著兩界交界的老槐樹。若遇生麵孔或異常靈力波動,先扣下再審。”
    家寧躬身應下,轉身時腳步都帶了幾分急切。柳夫人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老尊主是擔心……明淵路上遇著了麻煩?”
    “不好說。”柳蒼瀾抱著念念往溪邊走,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孫女發間的珠花,“那孩子自小沉穩,若不是急到了份上,不會連傳訊都忘了。”
    念念舉著紙船在他懷裏晃悠:“爹爹是去找阿芷姐姐嗎?她前日還給我帶了青丘的野果子,甜甜的。”
    “或許吧。”柳蒼瀾接過紙船,輕輕放進溪水裏。小船載著燭火順流而下,在暮色裏像顆跳動的星子。他望著船影漸遠,忽然對柳夫人道:“讓後廚溫著明淵愛吃的桂花糕,他若是回來了,定是餓了。”
    清婉聞言,連忙轉身往廚房去。柳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溪裏漂遠的紙船,輕聲道:“昭臨那邊……要不要傳個訊?”
    “不必。”柳蒼瀾搖頭,指尖劃過水麵,激起一圈漣漪,“他在外曆練,自有他的機緣。明淵這邊,我們先查著便是。”
    念念趴在他肩頭,看著紙船消失在拐角,忽然奶聲奶氣地問:“爺爺,爹爹會帶阿芷姐姐回來放船嗎?”
    柳蒼瀾望著暮色漸濃的遠山,雲層壓得很低,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墜在天際。他抬手摸了摸孫女的頭,指尖掠過她發間那枚海珠時,微微一頓。
    “會的。”他的聲音依舊沉穩,隻是尾音裏藏著絲不易察覺的澀,“你爹爹答應你的事,從來都算數。”
    念念沒聽出異樣,歡呼著拍起小手:“那我要教阿芷姐姐疊紙船!還要帶她去看後院的石榴花,爹爹說她穿紫裙子站在花下最好看。”
    柳蒼瀾抱著她轉身往回走,廊下的燈影落在他臉上,明暗交錯。小家夥口中的“姐姐”,在他眼裏卻是另一重分量——他並非沒想過這層可能。前段時間陪著明淵去青丘見了胭脂,提過當年那紙不算數的婚約,心裏不是沒有動過念頭。
    畢竟是兒子放在心尖上的人,隻要她品行端正,入府又何妨?麒麟一族雖重規矩,卻也不至於困死在世俗禮教裏。他甚至都想過,若真成了,便在後院辟出片桃林,讓她住著自在。
    何況三界皆知,明淵原是陸懷瑾轉世,胭脂便是葉棲梧輪回。上輩子那對人兒情深緣淺,終究沒能走到最後,成了三界流傳多年的憾事。如今天道垂憐,讓兩人再續前緣,這本就是順應輪回的天意。若能促成這樁婚事,既是圓了他們上輩子未盡的緣分,也算是對那段遺憾過往的一份成全。
    可越琢磨,越覺得那念頭荒唐。
    那狐女眼底的光太烈,像青丘野地裏長起來的花,帶著股不管不顧的韌勁。明淵本就對她上心,若真讓她進了府,怕是眼裏再難容下旁的人。那清婉怎麽辦?念念怎麽辦?
    清婉嫁入柳府百年,敬他如父,待明淵如摯友,將柳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連他這常年在外的老尊主,都能安心將家事托付。她從未爭過什麽,隻守著念念,守著這方庭院的煙火氣,像株沉默的蘭草,在角落裏透著韌勁。
    若真要添個人,這院子裏的平靜,怕是要被攪碎了。
    “爺爺,你怎麽不說話呀?”念念的小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是不是累了?”
    柳蒼瀾回過神,低頭對上孫女澄澈的眼睛,那裏隻有純粹的歡喜,半點沒摻俗世的牽絆。他忽然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頰:“累了,等放完船,爺爺陪你去吃桂花糕好不好?”
    “好!”念念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摟著他的脖子晃悠,“要清婉娘親蒸的,放了蜜棗的那種!”
    他抱著孫女走進正廳,柳夫人正坐在桌邊看賬冊,見他進來,悄悄遞了個眼神。柳蒼瀾會意,將念念交給侍女帶下去玩,才在她對麵坐下。
    “你都想明白了?”柳夫人合上賬冊,指尖輕輕叩著桌麵。
    “嗯。”柳蒼瀾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明淵的性子,認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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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清婉和念念……”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呷了口茶,茶味清苦,像遠山那片化不開的雲,“總不能因為這些,就斷了他的念想。麒麟一生,能遇上個甘願舍命護著的人,不容易。”
    隻是這話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心口發沉。一麵是兒子的執念,一麵是府裏的安穩,這杆秤,怕是難端平了。
    窗外的風卷著桂花簌簌落下,沾在窗台上,像層薄薄的雪。柳蒼瀾望著院裏那棵石榴樹,去年明淵就在樹下說過,等處理完歸墟的事,就去青丘求親。那時他隻當是少年意氣,沒曾想……
    有些緣分,一旦纏上了,便是三界輪回,也未必能拆得開。
    夜風剛卷著第一縷桂花香掠過窗欞,院外忽然傳來暗影衛急促的腳步聲。家寧捧著一枚通體泛紅的傳訊玉符闖進來,符身的靈光正隨著靈力波動微微震顫,顯然是加急傳訊。
    “尊主!青丘方向傳來的,是……是狐族的靈力印記!”
    柳蒼瀾正陪著念念在燈下看畫冊,聞言指尖一頓,那本被小家夥翻得卷了角的《百獸圖》“啪”地落在桌上。他接過玉符的瞬間,符身驟然亮起紅光,一道纖細的靈力線順著他的指尖鑽入靈府,化作胭脂那道沙啞卻急切的聲音:
    “柳中毒,速尋幽冥草。”
    短短七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紮在靈府深處。
    柳蒼瀾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傳訊的靈力極弱,帶著蝕骨咒特有的陰寒,顯然是在被禁錮的狀態下強行發出的——這狐女竟能在如此境地傳出消息,倒是比他以為的更有韌性。
    “幽冥草?”柳夫人湊過來,看清玉符上殘留的黑氣,指尖微微發顫,“那不是隻長在忘川河畔的禁草嗎?據說能解天下奇毒,卻也帶著噬魂的戾氣……”
    “是。”柳蒼瀾捏緊玉符,符身的紅光在他掌心漸漸黯淡,“看來傷明淵的,絕非普通邪祟。”能讓胭脂在傳訊裏隻提毒名不提凶手,要麽是對方勢力太過恐怖,要麽是……她被監視著,連多說一個字都不敢。
    “爹爹中毒了?”念念趴在桌邊,小耳朵尖微微動了動,剛才傳訊的靈力波動驚得她尾巴尖都露了出來,毛茸茸地掃著桌麵,“阿芷姐姐說是爹爹嗎?”
    柳蒼瀾將她撈進懷裏,指尖輕輕按回她的尾巴尖,聲音放得極柔:“是爹爹,但不礙事。爺爺這就派人去尋解藥,很快就能讓他回來陪你放紙船。”
    小家夥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卻緊緊攥住他的衣襟:“那要快點呀,我把最大的紙船留給爹爹了。”
    柳蒼瀾應著,抬頭時眼底已覆上一層寒霜。他將玉符遞給家寧:“讓暗影衛即刻啟程,去忘川河畔尋幽冥草。告訴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三日內必須帶回。”
    “是!”家寧接過玉符,轉身時腳步都帶起風聲。
    柳夫人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向懷裏抱著畫冊發呆的念念,輕聲道:“這狐女……倒是個重情義的。”明知傳訊可能暴露蹤跡,還是冒險送來消息,單這份膽識,就比尋常仙門女子多了幾分決絕。
    柳蒼瀾沒說話,隻是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七個字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帶著胭脂傳訊時隱忍的痛意——能讓她如此急切,明淵的毒怕是已入骨髓。
    而那個能傷得了蒼梧山少主、還敢囚禁青丘狐主的存在,究竟藏在三界的哪處陰影裏?
    他低頭撫過念念柔軟的發頂,小家夥已經趴在他肩頭打起了小哈欠,嘴裏還嘟囔著“要等爹爹回來”。柳蒼瀾的指尖緩緩收緊,眼底的沉凝化作不容置疑的鋒芒。
    不管對方是誰,敢動他柳蒼瀾的兒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定要把人揪出來。
    忘川河畔的幽冥草再險,也得去摘。
    那藏在暗處的黑手再狠,也得剁。
    暗影衛在老槐樹下找到柳明淵時,他正半倚在被碾斷的蒲公英旁,銀槍斜插在泥土裏,槍尖的火焰紋隻剩微弱的光,像風中殘燭。他胸口那道被毒刃劃破的傷口泛著幽藍,黑氣順著血管蔓延至脖頸,整個人陷在半昏迷狀態,唯有唇邊還斷斷續續溢出“阿芷”二字。
    “少主!”領頭的護衛心頭一緊,俯身探他鼻息——尚有氣,卻微弱得像隨時會斷絕。他不敢耽擱,立刻以靈力護住柳明淵的心脈,又喚來兩名同伴,小心翼翼地將人抬上簡易擔架。
    回程的風都帶著焦灼。當擔架穿透蒼梧山結界,落在正廳石階前時,等候在此的柳蒼瀾瞳孔驟然收縮。
    廊下的宮燈照亮柳明淵蒼白如紙的臉,那道幽藍傷口在暖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連耳後的麒麟族圖騰都黯淡了幾分。清婉剛端來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瓷碗碎裂的脆響裏,她捂住嘴,眼圈瞬間紅了——她從未見過柳明淵這副模樣,當年在蠻荒與凶獸惡戰,他渾身是血也未曾如此狼狽。
    “爹!”念念從柳蒼瀾懷裏掙下來,小短腿跌跌撞撞跑過去,小手剛要碰柳明淵的臉,就被護衛攔住。她看著爹爹脖頸上蔓延的黑氣,眼淚啪嗒掉下來:“爹爹怎麽了?他是不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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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蒼瀾按住孫女的肩,指尖搭上柳明淵的腕脈。靈力探入的瞬間,他倒吸一口涼氣——那毒竟能凍結麒麟族的地脈火,順著靈脈往心竅鑽,所過之處,靈力寸寸冰封,連他注入的護體靈力都被蝕得滋滋作響。
    “好霸道的毒。”柳蒼瀾沉聲道,指尖凝聚起金芒按在傷口處,“家寧,備冰玉床,取蒼梧山最烈的地脈火種來!”
    護衛們手忙腳亂地抬人去偏廳,柳夫人望著擔架上人事不省的兒子,聲音發顫:“夫君,明淵他……”
    “還有救。”柳蒼瀾的聲音沉穩,卻掩不住眼底的驚怒,“但這毒非同小可,尋常解藥壓製不住。看來那幽冥草,是非要不可了。”
    偏廳裏,冰玉床泛著寒氣,柳明淵躺在上麵,黑氣與寒氣相抵,讓他眉頭緊鎖,喉間溢出痛苦的呻吟。柳蒼瀾將地脈火種懸在他心口,金色火焰絲絲縷縷滲入體內,與幽藍毒氣相撞,發出細微的爆鳴。
    “能將他傷成這樣……”清婉站在門口,看著火焰與黑氣反複拉鋸,指尖攥得發白,“對方到底是誰?”
    柳蒼瀾沒說話,隻是加大靈力輸出。他比誰都清楚,柳明淵的靈力在年輕一輩中已是頂尖,尋常邪祟根本近不了身,更別說傷他至此。能讓他中了毒還被困住,對方不僅修為高深,手段更是陰狠詭譎,若不是因著對那狐女的執念強掌,現在恐怕已經……
    他不敢再想下去,隻將地脈火催得更烈。火光映在冰玉床上,照亮柳明淵緊蹙的眉峰,也照亮他手背上深深的掐痕——那是強忍痛苦時留下的,可見他中毒後,竟還撐著清醒了許久。
    “爹爹會疼嗎?”念念趴在床邊,小手隔著靈力罩輕輕摸著柳明淵的手指,“阿芷姐姐說,疼的時候有人摸摸就不疼了。”
    柳蒼瀾握住孫女微涼的小手,心頭一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明淵剛學會握槍時,被槍杆磨破了手心,也是這樣咬著牙不吭聲,直到他走過去摸摸他的頭,才委屈地紅了眼眶。
    這孩子,向來把痛藏得很深。
    “爺爺在呢。”柳蒼瀾柔聲道,目光卻落在柳明淵胸口那道傷口上,眼底的寒意越來越重,“傷爹爹的人,爺爺定會讓他百倍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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